01
彭淑萍为过继的事和婆婆正在争执，冷不丁，门外走进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过继一事牵涉的其中一个主要角色，二嫂。
二嫂在外头听了一会儿了，听着俩人吵起来了才推门而入。
婆婆生病，二嫂有时过来替换彭淑萍伺候一下。婆婆和她提过继的事，刚开始说时，说实话，她也不愿意。正如婆婆所说，辛苦种了一棵果树，果子成熟了，快要享受劳动果实了，嘚！得送别人一个。她怎么可能想通？
婆婆不气馁，先后给她说了几次，思想工作一套一套的，不停地提起房子，慢慢的，她才动心了。
二嫂回去跟二哥商量。二哥老实，蹲地上抽了两根烟，闷头想了半天，说他觉得这样不好，不地道。
二嫂问咋了？二哥说旁人会议论，说他们为占兄弟的房子撵人家媳妇。
“那不是咱妈的意思吗？咱妈是为她好，三个月之内她不嫁人，三年以后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
“那你就甭操心了。那是人家淑萍的事。你忘了，上回你俩吵架，都说清楚了，她不争咱的，咱不眼气她的。”
“你个瓜子，现在和那会能一样吗？就说房子，咱这是平房，她那是楼房，钱多钱少你看不明白啊！白瞎一双眼了。”
二哥坚持：“钱再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惦记别人的东西，迟早还得还回去！我不做那种事！”
“啐！行了行了，出息不大气性不小，我知道了。跟你商量就是白商量，这事你就甭管了，”看着老汉要急，二嫂摇手拦住，“得得得，你甭叨叨了，我表态，只要咱妈不强迫，我不主动说这事，行了吧？”
02
二嫂这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婆婆多厉害呀，她是长辈。我不主动提，但是她要是非让这么干，我个当晚辈的，也只能随长辈的意了。孝顺嘛，不仅孝更要顺嘛。
二嫂坐院里干活，看着三个儿子进进出出。小时候可以挤着住不觉得，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房子就不够住了。倒是一直想盖楼房的，只是正好赶上媒人给老大介绍了个合适对象，如果盖房就没钱给老大娶媳妇，娶媳妇就没钱盖楼房，真是左右为难。
二嫂叫住大儿子，问：“老大，如果妈说等盖了新房再给你娶媳妇，行不行？”
老大先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着脑袋装哑巴。老二从旁边经过，凑趣一句：“妈你看我哥这样子，是愿意的意思吗？我哥晚上做梦都把我当我嫂子呢！”
“你个死娃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老大挥着拳头撵老二去了，剩下二嫂停住手坐那儿琢磨。
她在琢磨媒人传的话：娃挺好的，人家很满意，就是她爸她妈说咱家庭条件一般，要是结婚时有套新房，那就十全十美了。
想到这儿，二嫂坐不住了，把手里的活一撂，端了一碗搅团跑婆婆这边来。
李怡在院子里写作业，看她进门正要叫，二嫂手压嘴唇“嘘”了一下，小声问：“你妈跟你奶呢？”
李怡脑袋向左一转。二嫂让她认真写作业，轻手轻脚走到婆婆门口。婆婆说了这两天就和淑萍提，她想听听弟媳妇是啥意见，听明白了，好拿个应对之策。
结果弟媳坚决不同意，还和婆婆越说越僵，她再不出面，一会儿话说死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03
彭淑萍的牛劲也上来了，看见二嫂，气呼呼冲她先来了一句：“嫂子，你来得正好，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咱妈说的那事，我不同意！”
“你凭啥不同意？你早干啥去了？让你早生你不生，现在耽误我兴发没有后，我兴发这一门都要绝户了，这责任你承担得起？！”这是老太太。
“哦，妈你意思是，生娃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事？那女人还结啥婚呢！ 一个人过全齐活了！省得嫁过来给人家当免费保姆，做牛做马！”
“谁让你当免费保姆了？你给谁做牛做马？我看你是日子过好了，忘了谁把你从火坑救出来的了？”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彭淑萍不愿回忆不堪的往事，把话题往回拽：“我早八辈子都说了，生男生女不由女人决定！兴发不是给你讲过吗？这会装糊涂！”
“淑萍淑萍，你小点声，看把妈气的！“二嫂机灵地走到老太太床边，连声安慰她，”妈，妈，您甭生气，咱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没必要为这事伤和气。淑萍是一时半会没想明白，您给她点时间。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你少在这打马虎眼了！“彭淑萍转身对住二嫂和婆婆，她心里明镜儿一样，二嫂这是咂摸出味了，帮婆婆对付自己来了。她太了解二嫂了，如果一件事不能给她带去利益，她才不会这么积极呢。
彭淑萍站在屋中央，二嫂和婆婆，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彭淑萍以一敌二，气势丝毫不输。
彭淑萍这会儿看见这两人心里就膈应，她懒得跟这两人多说，她指住二嫂，下最后通牒：“嫂子，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得对，咱是一家人，有啥话我就直说了，得罪了也别忘心里去！关于咱妈说的事，我现在再次明确告诉你、跟咱妈，我、不、同、意！！“
“妈，您也不用多说了，您还是安宁歇着吧。我和怡怡的以后，我们自己会操心，吃糠咽菜我们都认了，谁叫我就是这命呢！但是这房子，我拼死拼活盖的，我谁都不给！我、就跟怡怡，在这住到老、住到死！“
“无后？！呵呵，谁说的？怡怡不是人？她不是您孙女？我这样给您说吧，社会早变了！现在女人也顶半边天！把女娃培养好了，比他们生三个四个男娃都有出息！说不定你李家啊，以后得靠我女子光耀门庭呢！“
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反驳气得手直抖，眼一翻，嘴一歪，晕了过去。
“彭淑萍！你想气死咱妈！“
04
彭淑萍以为婆婆是旧病复发，她一点没慌，从抽屉里取了两片药，掰开婆婆的嘴，用勺子把药送进去，喂了一口水，一抬婆婆下巴，“咕”一声，听着药下去了。
二嫂看她动作熟练，想着犯过多次了，这回也应该没啥大问题，也就没着急。她帮婆婆擦了嘴角的涎水，拉住要走的彭淑萍，想和她再掰扯几句。
从刚才在门外偷听，到现在亲眼看到彭淑萍的态度，短短时间里，二嫂的心里转了好几道弯，此刻，她的想法已经变了。只是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和婆婆通气。
彭淑萍这一出去，不知道还会不会进来，时间宝贵，不能浪费，早一小时定下来，她就能早一小时给媒人捎话，所以，她把彭淑萍拉住了。
既然过继坚决反对，那、退而求其次，借间房，总可以吧。
二嫂觉得必须当着婆婆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她认为彭淑萍刚驳完婆婆过继的要求，把老人气成这样子，怎么着也会借坡下驴先答应借房这个事，毕竟，是借房，又不是不还。只要她答应了，自己自然有招让她就范。
哪知道，她才说完，彭淑萍又是硬邦邦两个字：“不行！”
“诶？淑萍，你这人咋这样呢？你咋这么霸道呢？过继不行，借房也不行，啥都由你说了算啊？咱妈还在这呢，不得听听妈的意见？”
“你爱听你听！我不听！二嫂，我才发现，你咋这聪明呢！先是过继，过继我要把一院子房白送你，我娃得教给你养，我还得永远记你的恩！你咋这会算账呢？合着在你们眼里，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们长着心眼呢！“
“哎呀，淑萍，“二嫂看一眼还昏着的婆婆，心里急死了，咋还不醒来呢，帮着说说话呀。
她索性站起来，走到淑萍身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淑萍，我这也是为了帮你应付咱妈呀！我跟你的心情一样，都是当妈的，一尺八寸把娃养大，谁舍得把娃送人呀！这不是没办法嘛，你不让过继，再不想个办法把咱妈嘴糊住，你让她的面子往哪搁？她这身体，有个万一，人家不说是被你气死的！这个罪名可比让李家无后大多了，你仔细想想！嫂子这是帮你哩！”
彭淑萍退后一步，和二嫂保持开距离，她上下打量二嫂一番，冷笑道：“二嫂，没看出，您还有这才呢！您忘了我上次大冷天抱着娃去寻你要房住，你当时咋说的？”
二嫂又往她跟前走，彭淑萍伸手拦住，“你就站那儿吧，省的我一冲动伤着你哪儿。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过继不可能！借房也没有！兴发走了，这家只有三个女人，没道理来个男的，名声不好听你说是不？”
“你说的啥话嘛？那是你侄子！”
“免了！侄子孙子我都不要，我没那个命！你这会说帮我堵妈的嘴，回头在乡党们跟前制造舆论，说我答应借房又反悔，再让侄子到我跟前哭一哭求一求，我不如现在就绝了你的心思，清净！得了，你甭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几个字我送给你！没事多念念！你在这伺候伺候妈，她喜欢你，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提脚就走，二嫂两三步蹿到门前张开双臂把人拦住，“不准走！你不能走！”
“咋，还不死心！非要我真的干出点啥来你们才觉得我说得是真的？”
“你、你、你把咱妈气晕了，她没醒你不准走！”
“好！那我就请人来把她弄醒！”
05
彭淑萍让李怡把村里的医生请了来，她现在反感婆婆，不愿靠近她，站在房间一角，看医生诊治。
她和二嫂都以为和以前一样，婆婆晕一会儿就会醒来，哪知道，医生翻翻眼皮，掰开嘴，诊诊脉，听了听心跳，告诉她们，人不行了，快准备后事吧。
二嫂先前坐在婆婆床边，还殷勤地帮婆婆擦脸擦手，忽听医生这么一说，吓得毛巾一撂，噌一下跳出一米开外。她觉得刚帮婆婆擦拭的那只手上，有一根冰线，沿着经脉向胳膊、向全身窜，冰死了。
这段日子村医来好几回了，知道老人的情况，并不觉得突然。他起身给俩人嘱咐了些事项，强调，趁人还有热气，身子还软乎，赶紧擦身换衣裳，不然一会儿凉了、硬了，不好穿了。
彭淑萍听医生说“人不行了”，就楞到那儿了。
这会儿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二嫂一眼，她怕二嫂又说出什么“你把妈气死了”的胡话，忙定定心神，过来一把拉住二嫂，先截住她话头，“嫂子，咱就听医生的，这样，我去叫玉萍婶她们帮忙，你先给妈擦身子，有啥不知道的就问怡怡。”
竹筒倒豆子般蹦完这几句话，不等二嫂回复，她借口送医生，匆匆出门。
等二嫂回过神来，房间里只剩下跟着医生进来的李怡，和她大眼瞪小眼。
二嫂想走，被李怡拉住。小女孩眼里蓄满了泪，怯生生地说：“二妈，我妈说给我奶擦身子，我去拿我奶的老衣。“
二嫂和她的眼神对视，觉得那双澄澈的孩子的眼睛里，什么都知道。
一句话蓦然跳入她脑子里：这也是个人精！看样子不比她妈差！这样的孩子，不能留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