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言乱语之四十三———年祭

        年底,总要烧纸钱,给先人,也给后人。

        我忽然想起一个老人:他无儿无女,每到年底他总要到坟地捡拾别人没有烧败的纸钱,准备将来烧给自己。

        今天,当我把纸钱点燃,无数黑蝴蝶翩翩起舞,越飞越远……

        坟里头的三代宗祖太爷太奶,坟外头的三代宗祖太爷太奶;爷爷奶奶、二爷二奶;大伯大妈、父亲、叔叔——每次燃起纸钱,念起这些祷词,仿佛就有无数先人汇集在我的头顶,他们收起几枚冥币,又轻灵地满意地走了。

        仅在小屯堡牛氏家谱里有名讳的先人就有100多人。这一串串名字,我虽然无法复原他们的容貌,但他们的血液却始终流淌在我的血管里。就连刚刚去世的父亲也很快成了古人,他年轻时奋力骑自行车的样子,他临终时痛苦无助的模样都渐渐模糊。此刻,父亲是否正在树梢头收拾纸币、注视着他虔诚的儿女。

        孩子能见证父母的衰亡,父母却无法走近孩子的暮年。这一叠燃烧的纸钱,是我们给先人的年礼,也是留给自己的祭奠:年关,闯过了,就长了一岁,闯不过就是终年。

        那一团灰烬飘过天空,坠入大地。那是我们给先人唯一的祭礼。不论生前贫穷还是富贵,这是我们与逝者沟通的唯一机会。我相信这时候不远处一定有一双眼睛永远凝视着茫茫人海中那些他们熟悉的影子。

      翻开史书,我的先人也曾为侯为相,而今他们仅仅是一个残缺的名字,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坟丘。今天,借着一缕轻烟,我也想起了他们,想起他们当年富甲一方的神气,想起他们的梦想与志趣,想起他们期盼子孙昌盛、绵延万代的雄心和抱负。

      纸火熄灭了,那些黑蝴蝶也飞远了。

      我怅然若失。

      我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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