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用心良苦却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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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监生之所以家喻户晓,是因为他是吴敬梓《儒林外史》中塑造的二百多个人物之一,而且出现在人教版小学语文课本上。他的鲜明形象是:临死前伸出两根手指,只是因为灯盏内点着两根灯草,恐耗油过多,直到其妾揣知其意,挑掉一根,才点头放心死去。

正由于这样的故事,好多人把他和葛朗台、夏洛克、波留希金一起评为“四大吝啬鬼”。我觉得如果这样想,就曲解了吴敬梓设计严监生这个人物的本意,也没有体会到严监生这个人的用心良苦。

葛朗台得知女儿给了堂哥几千法郎后气得剥夺了女儿的人身自由,夏洛克在亲生女儿携款潜逃后诅咒女儿死在他的脚下,泼留希金给小外孙的礼物竟然是颗微不足道的纽扣……他们那是真正的吝啬,和严监生的情况根本不同。

因为他们完全泯灭了人性。而严监生所有的心思,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产,完完整整地传给自己的儿子。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是非常典型的传统文化心理。直到现在,好多人还有宁愿自己吃苦受罪,也要为孩子挣份家业的心态。

严监生有个同胞哥哥,叫严贡生。“监生”和“贡生”都不是真名,是在科举路上爬不上去,自己出钱买了个“名气”,以便在比自己更低层次的人面前,能扬眉吐气。实际上是人性的卑劣,也是封建时代统治阶级愚弄人民的工具。

父母死后,兄弟两人平分了家产。严贡生花钱如流水、好吃懒做,没有积下什么家产;严监生因平日节俭、理财有道,已经攒下了十多万两银子,是个大富豪。

这年,严监生已经四十多岁了,妻子王氏还没生个儿子。他有一个妾赵氏,生了个儿子,可只有三岁。严监生本人无才无能,又胆小怕事。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但也知道要守住家产,实在是相当困难。因为他知道他的哥哥严贡生,就是个下流无耻的恶棍,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严贡生一定要来抢夺他的家产。

为此,这个守财奴开始未雨绸缪。他的第一个做法,就是为他的哥哥解脱一场官司。

吴敬梓安排严贡生的出场,是耐人寻味的。范进中了举,乡绅张静斋便马上巴结上来,又是送银子,又是送房子,借范进的声名到汤知县那里去打秋风,助长自己的声势,更便于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这天,范进和张静斋正在关帝庙里准备见汤知县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络腮胡子”的人,自我介绍一通,接着他的家人就送来了酒食。

他和范、张二人谈了好多话,表白自己是个不占别人半点便宜的人,希望二人在汤知县那里美言几句,让汤知县对他印象好些。结果这时候,家里的小厮就来报告因关了别家的猪,人家在家里吵闹,当场打脸。有人把他的劣迹告到汤知县那里,汤知县大怒,吓得严贡生逃走。为了不连累自己,也为了哥哥和几个生狼般的侄子,严监生用了十几两银子,把案子撤了下来。

严监生的第二步,是立其妾赵氏为正妻,为他的儿子确立继承名分。

王氏出场的时候,是“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装瓜子,削栗子,办围碟。见他哥哥过来,丢了过来拜见。”这些活都是家里的佣人干的,她却一点也舍不得闲,显然是勤快节俭惯了。后来病重了,看见赵氏辛勤侍奉,又听说怕她死后,她和孩子都将死于再娶来的大娘之手,王氏心软了,对赵氏说:“何不向你爷说,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

赵氏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我们也应该理解,她在严家做妾,是十分可怜的。她为自己和儿子的前途着想,也算是无可厚非。

王氏一说让赵氏扶正,赵氏立即喜出望外。一个“忙”请严监生过来,暴露了她“日逐煨药煨粥”的用心。严监生也“听不得这一声”,“连三”就准备和两位舅爷明日说,可见等王氏这句话,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一个快要病死的王氏,看到这样的人情凉薄,心里会怎么想?

担心正妻王氏的两个弟弟找茬,严监生“极早”就把舅爷请了来,去看王氏时,“已是不能言语了,把手指着孩子,点了一点头”。于是严监生把他们请到密室去,给每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还声明明日用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给她们送首饰,同时答应修岳父岳母的坟。

两位舅爷立即把眼都哭红了,争先恐后地讲了好多大道理,坚决主张把赵氏扶正。其中一位舅爷还拍着桌子说:“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功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

严监生是巴不得这样呢,岂能“不依”?为避免日长梦多,严监生又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两位舅爷。两位舅爷很爽快,三日后就遍请诸亲六眷,不顾妹妹病危,逼着妹妹立了遗嘱,他两个还画了字。然后严监生和赵氏披了红绸,戴了金冠,双双拜了天地,彻底完成了严监生计划的所有程序。这时,谁还会考虑“发昏去了”的王氏?

如果说严监生是个无情的人,也很不妥,在他那样的位置,考虑问题的关键,就是把家产传给自己的孩子。至于他自己,包括王氏,赵氏,都是一个过程。

严监生和王氏的感情也是很深的。严监生平时很节俭,猪肉不舍得买一斤,小儿子闹着要吃时,也只是在熟切店买四个钱哄哄他。可王氏病了后,严监生每日请四五个医生过来诊治,用药是人参、附子等,一点也不吝啬。王氏死后,严监生更是出了四五千两银子,修斋、理七、开丧、出殡,闹了半年。

到了年底的除夕,严监生和赵氏吃酒时,一只猫打碎了酒坛,露出枣下用桑皮纸包着的五百两银子时,知道这是王氏存起来的私房钱,不禁悲从中来。当时“精神颠倒,恍惚不宁”,过了灯节后是“心口疼痛”,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可“又不舍得银子吃人参”,直到中秋后,赵氏最后拔掉那一棵灯芯草。

但严监生费尽心思、省吃俭用,想传给儿子的家产,却因为儿子的夭折,全部成了虚无。他辛辛苦苦攒下的一切,因为没有留下传承的后人,突然变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了传统文化的牺牲品。

因此,《儒林外史》用两章的笔墨描写严监生,是要告诉大家:严监生最大的悲剧不是吝啬,而是他所有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应该是吴敬梓塑造严监生这个形象的终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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