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帝 永嘉六年 312年
彭仲蕩之子天護帥羣胡攻賈疋,天護陽不勝而走,疋追之,夜墜澗中,天護執而殺之。漢以天護爲涼州刺史。衆推始平太守麴允領雍州刺史。閻鼎與京兆太守梁綜爭權,鼎遂殺綜。麴允與撫夷護軍索綝、馮翊太守梁肅合兵攻鼎,鼎出奔雍,爲氐竇首所殺。
慜帝 建兴元年 313年
夏,四月,丙午,懷帝凶問至長安,皇太子舉哀,因加元服。壬申,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衛將軍梁芬為司徒,雍州刺史麴允為尚書左僕射、錄尚書事,京兆太守索綝為尚書右僕射、領吏部、京兆尹。是時長安城中,戶不盈百,蒿棘成林;公私有車四乘,百官無章服、印綬,唯桑版署號而已。尋以索綝為衛將軍、領太尉,軍國之事,悉以委之。
漢中山王曜、司隸校尉喬智明寇長安,平西將軍趙染帥眾赴之;詔麴允屯黃白城以拒之。
壬辰,以琅邪王睿為左丞相、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南陽王保為右丞相、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詔曰:「今當掃除鯨鯢,奉迎梓宮。令幽、并兩州勒卒三十萬直造平陽,右丞相宜帥秦、涼、梁、雍之師三十萬徑詣長安,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同赴大期,克成元勳。」
漢中山王曜屯蒲板。
六月,劉琨與代公猗盧會於陘北,謀擊漢。秋,七月,琨進據藍谷,猗盧遣拓跋普根屯於北屈。琨遣監軍韓據自西河而南,將攻西平。漢主聰遣大將軍粲等拒琨,驃騎將軍易等拒普根,蕩晉將軍蘭陽等助守西平。琨等聞之,引兵還。聰使諸軍仍屯所在,為進取之計。
八月,荀籓薨於開封。
漢中山王曜、趙染攻麴允於黃白城,允累戰皆敗,詔以索綝為征東大將軍,將兵助允。
十月,漢趙染謂中山王曜曰:「麴允帥大眾在外,長安空虛,可襲也。」曜使染帥精騎五千襲長安,庚寅夜,入外城。帝奔射雁樓。染焚龍尾及諸營,殺掠千餘人;辛卯旦,退屯逍遙園。壬辰,將軍麴鑒自阿城帥眾五千救長安。癸巳,染引還,鑒追之,與曜遇於零武,鑒兵大敗。
漢中山王曜恃勝而不設備。十一月,麴允引兵襲之,漢兵大敗,殺其冠軍將軍喬智明;曜引歸平陽。
十二月,漢中山王曜圍河南尹魏浚於石樑,兗州刺史劉演、河內太守郭默遣兵救之,曜分兵逆戰於河北,敗之;浚夜走,獲而殺之。
建兴二年 314年
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冀諸軍事;荀組為司空、領尚書左僕射兼司隸校尉,行留台事;劉琨為大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實為副刺史。
五月,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綝將兵出拒之。染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將致死於我,不可輕也。」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百逆之,曰:「要當獲綝而後食。」綝與戰於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將軍愚愎以取敗,乃復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將軍其得死於枕席乎!」詔加索綝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錄尚書,承製行事。
曜、染復與將軍殷凱帥眾數萬向長安,麴允逆戰於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內太守郭默於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請糴於曜;糴畢,復嬰城固守。曜怒,沉默妻子於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於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餘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而走,默遂帥眾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板。
秋,趙染攻北地,麴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建兴三年 315年
正月,詔平東將軍宋哲屯華陰。
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並、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南陽王模之敗也,都尉陳安往歸世子保於秦州,保命安將千餘人討叛羌,寵待甚厚。保將張春疾之,譖安,雲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詔收其餘以實內府。
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眾於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還屯蒲板。
九月,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詔以麴允為大都督、驃騎將軍以御之。冬,十月,以索綝為尚書僕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寇上郡,麴允去黃白城,軍於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帝屢徵兵於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蛇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詵曰:「今蛇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軍將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麴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綝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於是自長安以西,不復貢奉朝廷,百官饑乏,采穭以自存。
建兴四年 316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僕射索綝等引魏明帝詔以為不可;乃贈太保,謚曰孝。
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麴昌,大都督麴允將步騎三萬救之。曜繞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紿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眾懼而潰。曜追敗允於磻石谷,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人。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然恩不及下,故諸將驕恣而士卒離怨。關中危亂,允告急於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
曜進至涇陽,渭北諸城悉潰。曜獲建威將軍魯充、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曜素聞充賢,募生致之,既見,賜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為晉將,國家喪敗,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為幸。」曜曰:「義士也。」賜之劍,令自殺。梁緯妻辛氏,美色,曜召見,將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義不獨生,且一婦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貞女也。」亦聽自殺,皆以禮葬之。
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
九月,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崧將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於靈台,破之。崧恐國威復振則麴、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裡。
曜攻陷長安外城,麴允、索綝退守小城以自固。內外斷絕,城中饑甚,米斗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眾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麴數十餅,麴允屑之為粥以供帝,既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箋於曜。索綝潛留敝,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輒相為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櫬出東門降。群臣號泣,攀車執帝手,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櫬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於其營;辛丑,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於前。麴允伏地慟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候。以大司馬曜為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麴允忠烈,贈車騎將軍,謚節愍候。以索綝不忠,斬於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諸郡守皆為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干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術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於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世宗承基,太祖繼業,鹹黜異圖,用融前烈。至於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於八荒,於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為伊、周,夕成桀、跖;國政迭移於亂人,禁兵外散於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關門無結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托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後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基立本,固異於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二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鹹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於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既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羈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復取之矣!
——《通鉴 晋纪十&十一&十二 怀帝下 慜帝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