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长（10）

      在这水流喘急的天地间，与外界的联系也只有那遥远的电话线了。赵钧也想打个电话。

　　这天他值班巡视，巡视了几遍堤坝已经是一片祥和，不会有啥突发情况，他突发奇想要么现在就去打个电话。事情总是那么巧，有点“出手就被抓”的意味，他这一擅离职守，正好赶上上级领导来巡视。等他回来就直接被关了紧闭，说关紧闭，那地方没房子，其实就是单独一个人坐在一个圈里，不能说话，不能出圈。最终赵钧也没承认是打给易灵犀的，只是撒谎说奶奶身体不好，怕奶奶担心才去打这个电话。但是不管何种理由，不在休息时间请假去打电话，却在值班期间擅离职守，这是严重的规范纪律，任谁也救不了他。处分的结果是严重的，赵钧行政记大过一次，正副队长向上级书面检查，六系十队取消集体参与抗洪救灾评功评奖。

　　李宏扯住赵钧衣领，一拳头恨不得就挥上去，其他人即使没有动手，也都带着仇视的目光。全队近一个月的辛苦被他的一次冒失损失殆尽，变成了零。他只有羞愧的低着头，一声不吭。还能说什么呢，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挽回不了全队的名誉。向来在全校首屈一指的计算机专业，这次因为他“出尽风头，名誉扫地”。赵钧此刻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没有地缝，无处可躲，他也没有勇气跳到湘江里去自裁，只能一天天挨着。

　　付队长带着赵钧走在堤坝上，他指着滚滚流淌的江水，说：“看，这是多么壮丽的画面。”

　　赵钧极目远眺，堤坝、江水都比水平面高了好多，他们就像站在水中央，远处纵横交织的房屋和道路，高低排列的楼房，可以尽收眼底。

　　付队长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赵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肯定听过这句话吧？”

　　赵钧表情依然很痛苦：“付队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一个人的性格犹如水，控制不住可能就会覆水难收，造成很大的灾难。我们要学会控制我们的性格，对我们的行为负责。”

　　“我可以为我做的任何事负责，怎么处分我我都能接受。但是为什么全队都要受牵连。”

　　付队长抬手指着远处飘扬的一个红旗：“看到我们的队旗了吗？只要到了战场上，我们就是一个整体，再也没有‘我’这个个体。人民把生命财产交给了这么红旗，交给了‘人民子弟兵’这个群体，这是多重的责任，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决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我军的奋斗史上，因为细微的懈怠造成极大伤亡的事情还少吗。”

　　赵钧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也懊悔自己怎么非在值班时去打了那个电话。神情凝重的说：“我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与那个电话有关的另一个人——易灵犀，她不知道这个电话还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直到开学以后的表彰大会，集体奖没有六系十队的名字，女生都觉得非常纳闷，全队男生也还是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易灵犀本来是有些抗拒暑假的，她还不太适应与新妈妈相处，与爸爸相处也变得有些别扭起来。但爸爸说了妈妈今年暑假会回来看她，她也就只能回家等着了。她太想妈妈了。

　　妈妈这次真的来看她了。妈妈还是照片上的样子，依然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好像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写下任何印记。唯一不同的是易灵犀变了，变高了，长大了。妈妈紧紧地抱着她，易灵犀感觉到了温暖，夹杂着思念的怨恨瞬间被瓦解，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妈妈”。她曾羡慕郑蓉爸爸妈妈一声声“丫头”的呼唤，羡慕郑蓉家那一面墙上都是一家人的合照。这些对于她来说曾经都是奢望，但现在妈妈就在她面前，妈妈也会“宝贝”、“乖女儿”的喊，妈妈也会帮她拍下一张张的照片，妈妈会问她想吃什么，妈妈会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体会到了，妈妈是爱她的。

　　妈妈与易灵犀面对面坐着，抬手拨了一下灵犀的头发：“宝贝，不要怪妈妈。这些年，妈妈有妈妈的苦衷。”

　　易灵犀低着头，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是军人，要服从命令。”

　　妈妈把易灵犀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家女儿长大了。”

　　一周的相聚已经是易灵犀有记忆以来最长的时间。而这一周的记忆也足以让她满怀希望，面对明天即将到来的生活。

　　另一件发生的事同样让易灵犀感觉到惊喜，让她恍惚感觉时间回到了很多年前，这些年来的孤独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在同一路公交车上，她遇到了同一个人，虽然时间已过去多年，她从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变成了大学生，他从一身休闲装变成了衬衫西裤，但易灵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那个拥有好闻的洗发水味道的男孩。同样是坐了三站公交车后，那个男人下车了，这次易灵犀也跟着下了车，她有了去打招呼的勇气：“你好，等一下。”

　　那个男人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停住脚步，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你好，是叫我吗？”。

　　易灵犀主动伸手去握手：“你好。”

　　那个男人一手领着一个包，一手拿着一瓶饮料，没有闲暇的手，只得耸了耸肩说：“不好意思。”

　　易灵犀也羞涩的说了句：“sorry，sorry。”

　　“姑娘，找我有事吗？”

　　“我想认识你一下，可以吗？”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惊讶，说：“呀，在国内，我还真没碰到这么主动的女孩子。of course,nice to meet you。”

　　后来，男人邀请易灵犀去了一个快餐店，并为她点了一杯饮料。易灵犀说起了第一次公交车的相遇，也知道了那个男人叫林凡，家就在厦门，现在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相谈甚欢的聊了两个小时，临别时都有些依依不舍、言犹未尽。易灵犀唯一没有坦白的是她所读的是军校K大，而是谎称是同在一个城市的另一所大学H大。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撒这个谎，也许是长久以来的防备之心，也许是学校要求的保密教育，也许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军人的身份。林凡留了美国的电话和MSN，嘱咐易灵犀一定与他联系。易灵犀没有MSN，觉得爸爸家的电话留给别人不妥，学校都是假的，宿舍电话就更不便留了，于是随便说了几句便搪塞过去。只是答应说一定会与林凡联系。

　　厦门的街头吹来徐徐的微风，微风中都含着海的味道。味道是可以深深留在人心最隐秘处的，寻着那味道，你便可以找到那条看不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