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和在学校西门拐角那家咖啡店做兼职的时候，方圆已经设想过好几次在那里遇到他会是什么画面，因为她经常会到那儿去。
一点点尴尬还是难免吧，方圆想，所以她想好了要抢在大和之前跟他打招呼说“你好哇”，似乎像这样起了个头之后的事情会简单一些。虽然完全想象不出之后会有什么事情，但方圆就是有这种感觉，而且她相信这种感觉。
所以下午跟着林老师走进咖啡店之前，方圆已经隔着橱窗看到大和就在进门右手边吧台摆杯子。进门的十步路，每迈一步她都在心里练习一遍“你好哇”，不仅如此，她还不忘调整脸上的表情，可能笑得轻一些会更自然。林老师跟她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
咯吱——丁零当当——
木框玻璃门的声音有点儿沉，所以偷偷藏在清脆自信的挂铃声里。两个声音一起把大和的注意力拉朝这边来。
林老师走在前面，跟大和点点头，然后走到离吧台三四米的靠墙位置去。那是她的常坐。
“你好哇！”方圆成功抢在大和开口之前说了这句话，至于脸上什么表情她就没顾得上了。
“Hello~”大和似笑非笑，拉长的声线显得有点儿故意，在方圆耳膜上敲点。方圆忽然意识到刚刚她那句“你好哇”只是在心里说了而已，赶紧又补上或者说重复一句“Hello”，指指林老师那边走过去了。
大和脖子上挂着黑色的咖啡店服务员围裙，对着方圆和林老师那边在吧台上杵着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杯子们对齐吧台的瓷砖缝线。
林老师经常带着自己指导的同学到这边来，跟店里老板和几个常驻的服务员还挺熟的。大和对齐杯子们的时候耳朵听着服务员给她们点单，林老师总是点一杯猫脸花纹的卡布基诺，方圆要了一杯温牛奶。
方圆有个习惯喝温牛奶要加一点柠檬汁。柠檬的酸会导致牛奶里的蛋白质变性，产生絮状物。大和吓唬方圆喝多了不仅会得结石还会变性。但方圆不听，倔得很，说这叫“方氏自制老酸奶”。除了“方氏自制”，“老”和“酸奶”都名不副实。
柠檬和柠檬夹都在吧台，就在柠檬和柠檬夹的右边。大和放过手里挪来挪去的杯子们，弹起一个手指指着柠檬和柠檬夹，看着方圆，意思是要不要他拿过去。
方圆之前也常来，知道柠檬和柠檬夹在哪儿。看到大和的动作，条件反射一样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刚好服务员也端了牛奶过来，方圆就等着先接了牛奶再去拿柠檬。
“你们交流都不用说话的啊？”林老师话里掺了好多笑，她是个喜欢说话也喜欢笑的人，看样子她觉得方圆跟大和认识的可能性不大。
方圆笑笑，两个手指掐着搅棍在瘦高的玻璃杯里轻轻搅了几圈，搅棍碰到玻璃杯壁有短促而清脆的声音，像是玻璃杯很享受包裹着温热的打旋的牛奶一样，所以欢欢地叫出了声。当然也有可能是牛奶被搅得头晕撞在玻璃杯上撞出了声，想象一下是有点儿疼。
呼——方圆轻轻吹了一口吹散牛奶上渗出的白色水汽，起身去吧台拿柠檬和柠檬夹。大和又在玩弄杯子们，不过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面朝着杯子们。
因为是下午比较空的时间，咖啡店里只有林老师和方圆一桌，几个服务员在忙手里的活或者看手机。风时不时从不那么严密的门框里挤进来，进来调戏挂铃，挂铃轻轻地丁零当当，像是上课时候被后排男同学用圆珠笔戳后背，但又不能转回去掐死他的女生一样轻轻地骂。
大和的耳朵被这骂声充满，手被下巴和杯子屁股占据，双眼的焦点因为没有大脑指挥也不知道散哪儿去了。就这样过去十来分钟。
嗡嗡……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带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震了几下。大和朝着震动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林老师接起桌上的手机，“啊？会议是三点半的吗……我还以为是四点，好……好好……我马上来，诶好，再见……”
看来她们要走了，大和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三点十分。
“方圆，那你自己先弄一下，好了邮件发给我，尽快哈……我开会我就先走了。”林老师边说边起身收拾东西。方圆一只手把林老师的遮阳伞递给她，另一只手还按着玻璃桌上的电脑键盘。
“老师再见！”林老师出门的时候大和给她打招呼，不过他没来得及听见老师说再见，声音被挂铃的丁零当当挡在门外了。
安静了几分钟，大和问：“你下午都在这边吗？”
方圆说：“没，待会儿就走。还有课。”
大和轻轻回了声“哦”，杯子们又开始遭殃了。
……
“我先走了，拜拜！”原来“待会儿”的时间这么短，大和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圆已经走到门边了。
“嗯好，拜拜！”大和停下手里的杯子，面色呆滞但手上幅度很大地朝方圆摆手。
丁零当当——丁零当当——挂铃没来得及响完头一阵有接上了第二阵，像被后排男同学用圆珠笔戳后背的气还没生完，这浑蛋居然又扯头发一样。
方圆把头偏进来冲大和给了一个笑的表情，说：“加油！能干的人就得多干！”意思说的是大和在这里做兼职。
大和笑笑，歪了下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肯定的意思。
丁零当当当当……第三阵挂铃声在大和耳朵里响了挺久。
大和忽然发现洗干净的杯子们在他手下又变得全是指纹印了，两个肩膀脱了一样掉下去，鼻孔也长长落下两股气。
洗杯子的时候大和想，刚刚老师问的时候要是坏笑说一句因为心有灵犀会不会打死？这种时候不占便宜跟大和的习惯还真不大一样。
像男生用圆珠笔戳了半节课前排女生的后背，又扯了半节课头发而她只是不痒不痛地往前挪了挪座位的那种难过一样。方圆说的那句能干只让大和觉得难过。
原来被前女友夸赞是这种感觉啊，大和贱贱地想，不如挨骂来得舒服。
啪——！
杯子砸碎在地的一瞬间也把大和的心想全部砸碎在地。咖啡店里所有人都顺声来看他，大和害怕极了，蹲下去躲在吧台底下，捡起一片碎瓷片捏在手里，用力握紧，鲜血淋漓，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