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果然来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斜飘的雨,今早有人对他说起过这事。现在果然发生了。还有水滴从破旧的天花板里渗出砸在棕色硬布铺成的地板上,声音一震一震的。他起初还以为又是老鼠再闹腾。
父亲正坐在楼下,抗日剧里劣质的爆炸声穿过这些薄木板拼成的墙壁钻进他耳里。他首先想到这么大的雨,妹妹该怎么回来。其次又去想母亲早晨出门带伞了没有。最后他心里想,父亲是不会去接她们的。因为推车出门太麻烦了,雨也太大了,而且就算她们淋湿了又如何呢。同父亲又没什么关系。
昨晚也是如此。母刚从工厂回来,预备坐下吃饭。父也正好吃完了饭,推车正打算出门。母急忙说,你现在要去哪。父没有回答他,继续推着车。母再说,女儿等会晚自习好了你去接下呀。我刚回来,难道等会又出门吗。父亲跨上车毫无感情地说,你自己想接。
父亲便径直走了。母气得发抖,匆匆吃完了饭又再度走出门。
他起身去把之前留着通风的小缝也关上了,当然雨水还是会顺着腐烂的窗槛自顾自的流进来。他又去了前面的房间查看,窗户如他所想的那样大开着,地板上已经积起了一小摊水。他赶忙上前去将窗户关上,心中又有些后怕,不远处的地面上金牛牌的插板正闪着红灯。
父亲也不在乎雨水会不会流进插板里。
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已经喝干的水杯慢慢走下楼来。父亲在烧水泡茶的时候他有喊道,让父亲顺便多烧一些,他喝药用。但他提起锈迹斑斑的水壶,里面也空空如也。
他有了怒气,但也很快就吞下了。剩下的只有冷漠。他自己去盛了水重新烧开,然后在渐渐升起的腰痛中再度躺下。
母和妹妹是一起回来的。他听到妹妹放下书包的声音,又听见她说,哼,又看了一天。真舒服啊。
毫无疑问是对父亲说的,但父亲并没有回话,只有电视剧里嘈杂的枪声。妹妹又嘟囔道,电话连接都不接。
滚。父亲突然轻吼了一句。霎时,楼下静默。他猛然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妹妹充满委屈又阴沉下来的脸。
片刻后妹妹扭身冲上楼来,木制楼梯咚咚直响。妹妹进来了。
我回来了。妹妹对他说,你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吗。
对呀。不然怎么办。他很不好意思,虽然是在养伤,但被妹妹这样问好像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废物似的。
那你晚上去不去舅舅那吃酒席。
他没有回答。妹妹又问他。他便是等出发的时候再说吧。
其实是他也不知道去不去好。他倒是很想去吃那些酒店的美食,可是身体又不方便行走。
听他这么说妹妹便不再问了,靠在黑色的衣柜上望了一会儿已经漆黑下来的窗外。
哎,话说明天会不会下雨。妹妹问他。
他记得提醒他暴雨将到的那人说过暴雨会持续几天。不过为了给妹妹更加直观地明白他还是去查询了天气预报。暴雨果然是将要持续几日。
难得出去看电影又下大雨。妹妹将手机还给他懊恼地说。
出去看电影啊。他忽然故意用严肃地口吻问道,跟谁一起呀,男的女的。
妹妹白了他一眼笑道,同学呀。三个女孩子啦。
去看什么电影。
我本来想去看那部刚上映的喜剧,但她们都不同意,去买了那部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票。
看没意思的电影那倒不如去吃东西呢。
对呀。妹妹很快说道,我也本来这样想的。但买票的那个同学都不跟我们其他人商量,自己管自己就买了这部。讨厌死了。
那你这样不是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他听到妹妹这样懦弱就感到有些生气,你怎么一点立场都没有。
她都买了我能怎么办。我让她退票了,她说退不了。妹妹也生气地反击,又不是我的错。
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被随意摆布。他稍微缓和了一点口气,而且还浪费钱。是我的话,一定不去。管她买了没有。
我也跟她说了,下次再这样不商量就管自己决定,以后就都不跟她出去玩了。
他没有再搭话,妹妹也不再说话。他意识到刚才的话让妹妹觉得自己在怪罪她,使她觉得委屈,心里生气了。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挽回。
妹妹又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便推门出去了。随后门重重地砸在锁上。他也感觉被冒犯,怒气上升。
随后他便去网上查了关于退票的问题,得知除了优惠价买的票外在未上映前都是可以正常退票的。他便喊着妹妹的名字叫她过来,然而没有回应。
我查了,是可以退票的。他又喊道,你同学就是嫌麻烦才不想去退。你让她把账号密码给我,我去退。
然而声音只是干巴巴地在空气里传荡,徒增尴尬。
母这时候也在喊着妹妹,问她衣服换好了没有。母亲一连喊了几声,妹妹都没有应答。他为妹妹这样意气用事更感到烦躁。
母以为妹妹睡着了也上楼来。打开房间发现妹妹还在那捧着手机便喊道,你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干嘛啊。妹妹也喊道。
快点换衣服出发啊。
干嘛要换衣服。妹妹语气里塞满了火药,冲着母亲吼道,校服难道穿不得吗。穿不得的话学校又干嘛要让我们穿校服。
妹妹把怒火无端地发泄在母亲身上。又继续吼道,干嘛非要我走。他去不可以吗。
你哥哥他不去的。母亲见妹妹语气不善态度软下来说,好了,快点换好。
妹妹仍然不停地问着干嘛非要我走,但总归换了一身衣服。
你黑色的那双鞋子有没有湿掉。临下楼的时候母亲又问道。
我穿的就是黑色的这双。妹妹很不耐烦地答道。
母亲也渐渐被激起了怒气但仍然耐着性子说道,对,我问的是有没有湿。
还用问吗,这么大的雨。
那你后面的房间再去找那双红色的来穿。
妹妹又粗暴地推门而入,母亲站在门口。他试图想同妹妹解释点什么,但溜出口的话却又是刀子,你生什么气。我说了我又没有怪你。
妹妹没有理会他,用力地扯开柜子,将里面的旧鞋一股脑的都扒出来了。他看着妹妹这些举动不经火冒三丈。
母亲看了看时间,不由得说,快一点哪。
我说了干嘛非要我去。妹妹找到了红色的鞋子,将其他鞋子随意扔进来重关上门对母亲回击道。
她们下楼了。然而又起了争执。妹妹又喊道,这鞋子臭死了。
母亲说,我都洗过了的。
但妹妹这样说后,母亲又去找来旧的抹布想擦一擦。
这么臭了,还擦什么啊。妹妹烦躁地扔开抹布,穿上了鞋子,黑色的又湿了,那我明天去参加婚礼穿什么啊。
这时,父亲又一旁说道,半天了都出不去。
母亲终于动怒了,拽起妹妹,替她擦了擦鞋子。妹妹不吭声,拿上伞站在门口。母亲也拿上伞,又检查了下钱包。
你还有零钱没有。母亲问父亲。
我哪里还有一分钱。
母亲这时气冲冲地拍着自己的裤脚,拿起伞,嘴里咬着字说,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明天婚礼该怎么去。
过去随便坐下吃就好了。父亲无所谓地说道。
你还在讲这些不要脸的话。母亲压抑的愤怒都塞进了这句话了。而后她同妹妹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雨声里。
他仍旧无力地躺在床上,歪着头凝望着窗外。那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