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没有过多的前奏和铺垫,直接把你置身于某个场景里,你有预感:这是在梦里了……
背景没有色彩,就像黑白电视机里的某个镜头一样:一个我已经很陌生的人,就突然站在我面前。
他太高,高我一头,我仰头看他的时候,看到最真切的是他的下巴。他下巴宽大而瘦消,凸起的骨头有点像掰弯的粗钢筋。
他白色的短袖衫有些褪色,松松垮垮的,有点像两元店里淘来的旧货。
他下身好像是牛仔裤,加厚的那种褐色粗布,显得沉重而阴郁,就像我对这个人的整体印象一样。
他是如何进到我屋里来的,没有影像记录,就像从屋顶掉下来的一样。
我说过,我看到他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已经站在我对面靠着一张办公桌的边缘。他说:你给我做牙要多少钱啊?
我说,你那口破牙,要做好,得个几千或者上万的。
他说,我没钱,看不起,不看了。
我好像那时候也没有同情心泛滥,就说,那您以后攒够了钱再来吧!
他也不磨叽,抽身就走。顺手在我桌上拿了一大盒的牙签。
那牙签是我店里找人专门定制的,是印有本店logo的。我清楚的记得每小盒是24元。那一大盒里是十小盒。我能接受他拿走一小盒。
他没有放下那一大盒的意思,看着马上再一步就跨出门外了,我急着叫儿子:过来,帮我干他!
明显感到我儿子的吃惊,他眼睛瞪得比巨峰葡萄粒儿还大,估计他不会想到我这么一个人会有暴力的一面。
我命令到:不客气,干他!
然后,立刻抓了那人的手臂。
我看到我儿子也马上和我一样出手了,儿子性格里有很柔软的一面,但是,知道我一个人是打不赢的,只能被动来帮我。
我和儿子把他拖到院子里。院子很开阔,像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晒谷场。
我明显感到他在挣脱,但是,凭借儿子的帮助,我觉得还是有能力把他制服的,就更加用力的拉扯他……
至于,最后是怎样的一番搏斗,就没有结果了——
是的,以上,是我的一个梦境。
我醒来的时候,在手机“便签”里就写了三个字“王国仁”。
这是梦里那个拿我牙签的人的名字。
我知道,今晚下班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写写这个人的。
在我上班坐八号线地铁只有两站地的空隙,我想好了给今天写的文字一个标题——“小说里的主角,到我梦里来。”
是的,我必须承认,王国仁是我生活里的一个邻居,也是我第一次写小说里的一个主角。
事情还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一九八二年,我十二岁。按现在说,该上初一了,可是我那个年代的东北农村,小孩儿一律九岁上学,小学五年毕业。
一九八二年,我之所以在记忆里印象深刻,是由几件事决定的。
一个是,那一年,农村开始土地承包了,生产队解散了,各家有了自己的农田,我家分到了六亩山地和七分水田。我被迫和大人去地里干农活儿,虽然,我讨厌劳动。
那一年,我开始写日记了,虽然是被动的,但是,学会记录生活了。同时,语文课上,有作文出现了。我的作文被老师当范文来读,给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小虚荣。
那一年,开始读我妈妈学生时代借来的苏联小说,《古丽雅的道路》。小说内容我记不清楚了,依稀记得文字是竖版的从右往左看,好像看得不太懂,但看得津津有味。
那一年,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记得我爸爸说过,他十二岁的时候,才上一年级,我觉得自己比他强,尤其我爸三天两头打我一顿的时候。
也是在那一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王国仁把徐德厚杀死了。
据说是酒后失手还是防守过当,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王国仁被判了刑,还是很多年的刑。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大事件!
王国仁家就住在我家斜对面,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在我家门前的黄瓜地里,可以看到他家后窗口闪过的人影。
那时候,他家还只有几间小土房,屋顶的茅草已经很久了,黑黑的,要腐烂掉的样子。他家土院墙低矮着,雨季的时候,总是要豁掉一段儿两段儿的,被别人家的猪钻来钻去的。
相比较王国仁的大高个儿,他老婆是个外表和他不在一个档次的人,又矮又胖还黑,像有非洲血统似的。
他入狱那年,最大的女儿也还比我小两岁,我妈妈做过她的班主任。回家没少夸那孩子聪明和上进。
对的,我的第一篇小说,其实,就是写小红的。小红是谁?哈哈,你当然能想到就是王国仁的大女儿呗!
用我们村里那些背后喜欢嚼舌根子的中年女人的话说:小红这丫头片子,可是一个人精!
彼时,她已经是一个初一的女中学生了,而我,是一个初三的大孩子了。
我除了要应付家长逼得死死的中考。还在偷偷的写小说。其实,我初二的那个冬天就开始写小说了。
我小说里的故事就是讲小红是如何在她爸爸蹲监狱的这几年撑起她们这个家的。因为她不仅要帮那个窝囊废的妈妈处理田间地头的事儿,还要完成自己的学业,更要照顾好年幼无知的两个弟弟。
有一年秋天,也不知道啥原因,她小弟还误喝了农药,弄去县城医院抢救,家里还没钱。
我记得还组织过班里同学捐钱,那时候,我捐了两块钱。名字被老师用大红纸写了贴在校宣传板上的第一行。那时候的两块钱,可不是买个雪糕那么轻松的事儿。
我觉得,小红的故事,才是写小说的料。比写捡到一分钱交给老师更具有感染力。
于是,我把八分钱一张的大白纸钉成个厚本子,写起了小说。
好像是写了有两万多字的时候,被我爸爸发现了。
他抓过我写的“巨著”翻看了好几页,越看越生气的样子有点吓人,怒吼道:你写一个蹲监狱的人干嘛?你写这玩意能给你中考加分啊?!
后来,我爸比辱骂我更扎心的举动是把我快写满了一厚本子的小说塞进了煤炉子里。
炉火顿时更旺!
而我的创作欲望却被砸了一座冰山。
多年以后,我爸好像为此事和我道过歉。但是,我已经早就释怀了,因为,我已经发表过不是写小红的小说了。
当然,这是后话。我不得不说的是,王国仁这个名字,是被我写成文字,留在纸上的。
或许,以后我还会写小红的故事。她的故事,在我多年以后回村的时候,多少听得过只言片语。但是,我不明确很多事情的细节。要求证以后,才能更夯实整篇小说的架构。
比如说,小红初中毕业去过南方做公关小姐,比如她回到我们那个县城嫁给了一个中学教师,比如她回村里建了一个养鸡场,比如她喝过农药的小弟做了大老板……
还有,她蹲了多年监狱的老爸后来回来怎么样了?
她的老妈有没有安详晚年。
他家的很多事,也都是我关心的。
一个人的成长史,也是一段历史的缩影。她家的故事,也是一个典型的社会发展史。
我昨夜的一个梦,勾起我又一次的创作热情。
此时,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写小说了。而我爸爸,再也见不到我写的小说了。
我没有责怪爸爸打压我当年写小说的事儿,我只是遗憾,没有让他早早的知道:我还依然能写小说!
人就说这样,有些事情,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像泉水,总要流出来,去远方,看山石或者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