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年前夕，公婆打来电话，叫我们一定要回家。
老公特别兴奋，一向不管家里采购事宜的他，下班后不仅跑到农贸批发市场买了大量的荤菜，还准备了很多烟酒，到家了就催我们快点准备，好回老家。
回家的路上，老公边开车，边喜滋滋地唱歌。
我和八岁的儿子有些震惊。
我们坐在后座，不约而同问他：你中了什么大奖？
平日里总是一副严肃面孔的老公，忍不住告诉我们，嗨，岂有此理的，怎么我居然也像小孩子一样，这么沉不住气？
儿子说，你这样才正常！
我说，你没中奖，准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还是趁早说来。
他顿了一下，好吧。我就说了，你别奇怪哟，云丫头跟她第一个老公，小朱，要复婚了。
我愣住了。儿子说，姑姑又要结婚了吗？
老公说，嘿，别乱说啊，小孩子啥也不懂别瞎问。
我说，儿子说得对啊，他对姑父都不熟啊，当然要问问。
老公说，你别越描越黑。总共才能有几个姑父呢，从头到尾，不才两个嘛。
儿子说不过他，老公挺得意。见前面有服务站，就停车叫儿子去买吃的，自己下车抽支烟。等儿子走远，他有些激动地告诉我，我妈昨天晚上才告诉我，云丫头不是刚跟那个假包工头离婚了嘛，这边小朱听说了，就找人牵线来了，这不，一下就合拍了，我爸妈高兴，马上决定今天就把事儿办了。
我说，你爸妈不是嫌弃人家小朱这个，嫌弃人家小朱那个，这时候还让你妹吃回头草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诡秘地朝我笑笑，我现在告诉你，小朱可不能跟从前比，你信不信？
我一下子呆住了，还没问上几句，孩子就跑了回来。
不多久就到了公婆家。只见大厅里一片热闹，家里正摆酒请客呢。我心里默算一下，这天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过年了。
公婆招待着不多的客人，笑得脸上要开出花儿来，见我们回来，马上示意我们加入他们的行列。
我们打完招呼后，到楼上放行李。我迫不及待地问老公，你说，既然复婚了，干嘛不跟之前一样，摆场大的呢？
老公说，哎，在农村，第三次结婚，场面太大，招人背后议论啊，他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呢。不多久，出去领证的两口子回来了。小姑子笑着先跟大家打招呼，大家都在说着“恭喜恭喜”。小姑子今天特意打扮过，盘着新娘头，腰身滚圆，穿着红色羽绒服，显得喜气十足。
我注意到，小朱也穿了一身西装，还和从前一样，跟谁都不打招呼，只是笑着，不说话。
婆婆马上走过来，说，哦哟，小朱出去开车累了吧，早饭都没好好吃啊，先去厨房吃点。
见婆婆这样殷勤，姨妈和姑妈们也过来跟小朱打招呼。小朱个子不算大，人很瘦，他嘿嘿笑着，讲话有些迟钝，甚至有些结巴，口齿不清。
我不知道他回了个啥话，只知道婆婆带着他去了厨房，婆婆边走边问着细节。公公跟众多的亲戚聊天，散发老公带回来的香烟，眼角舒展，说话慷慨大声。
看着笑容满面的公婆和一旁和亲戚笑谈的老公，我不知如何言语。
02
公婆虽然是农村人，但很有头脑，靠在镇子上做点小买卖，攒了一些钱，生活一直还算宽裕。云丫头是家里人给小姑子的昵称，比老公小四五岁。她个子不高，爱吃，体胖，做事只能做点不动脑子的“直把事”。本来读初中就够吃力了，公婆可能觉得不差那点钱，还是找人让她去读了镇上的高中。
云丫头初中基础差，还不勤奋，本想毕业回家跟父母做生意，打下手，没想到还要读书。读书最辛苦，读不来那就混呗。谁知道每天在学校吃好喝好，听不进课，整天坐着也难过。没想到的是在高二时，有同学开始给她介绍对象。
对方是一个20岁的社会青年，也无正业，由父母安排，在镇企业里当临时工。云丫头暗暗跟人好了，只瞒着家里人。
云丫头到底没读完高中，就辍学回了家。说读书累人，压力大，人家读书不费力，就蹭蹭上去了，自己跟人差一大截……哥哥读书好是哥哥的事，爸妈也硬要自己读书，自己每天傻子似的跟人那么早起床，那么晚睡觉，折腾人，当个陪读真辛苦，一点意思都没有……边说边哭，好不委屈。
公婆只好承认现实，恰好那段时间，婆婆腿不好，动了手术，就把女儿留在家里照顾自己。
云丫头学习不上进，但是做家务还好，家里能收拾得干净整洁，照料妈妈也很细心。公婆试着给她找工作，但是云丫头那个不愿动脑子的个性，在外上班也觉得吃力和辛苦，就只愿待家里干家务。公婆疼女儿，任由她留在家里。
这样一待，就到了二十来岁，这时候，公婆发现，云丫头居然怀孕了！
这可吓呆了众人。而且据知情人说，跟云丫头好的那个小年轻，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现在的这个比之前那个老实，值得依赖，脾气好极了。
这个小年轻，就是小朱。
小朱比云丫头大一岁，小伙子看起来眉清目秀，憨厚顺从，对云丫头真是极尽温柔。但是，说起小伙子的家，公婆就不愿意了。家里妈妈去世得早，前面还有两个哥哥，还是个学徒，结婚连个屋都没有……
他们苦口婆心劝云丫头。
让你读书，就是想让你多往上走啊，结果你读不进去；读不好，你拿个高中毕业证也好嫁人啊，可是毕业证也拿不到。在家待着待着，你给我们找这么个女婿？老实巴交的，撑得起家？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云丫头别的主意拿不了，但是烧脑的爱情片可是看了不少，这次父母不同意，还叫她去堕胎，她是万万不去的。没有别的办法，她就整天在家哭。
公婆只好同意他们结婚，给他们在镇上租了房子。摆了酒席，不几个月，云丫头生了个儿子，这时达到了年龄要求，两人才去领了证。
03
小朱学了修佛像的手艺，本来可以跟着师傅出去赚钱，但是小两口不舍得分开，小朱只得到处打零工。公婆对他们的状况极度不满，事事干预，动不动就骂女婿无用。
小朱从来不恼，对云丫头和孩子都很好。日子么，虽然过得捉襟见肘，但一家三口还和和美美。不久后，云丫头又怀孕了，这次又生了个儿子。这一来，四口之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公婆看着女儿吃苦，舍不得，只好不时接济。这次又得了一个外孙，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撺掇他们离婚。
小朱在镇上打零工，没时间照顾家里，也赚不到什么钱。云丫头这时候没人伺候，终于觉到生活的苦了，果然就离了婚。大儿归妈，小的归爸。
云丫头带着大儿住回了娘家，小朱带着小儿子不知去了何方。
公婆又发了愁，精瘦的公公这时候觉得，应该给女儿找个有钱的。什么人有钱？以他的见识，当然是包工头。
可是以云丫头的条件，哪里会有机会？
别说，公公打听着打听着，真觉得自己遇上一个。
那家伙，比云丫头年长七八岁，长得富态，双下巴，能吃会讲。有一次，公公被人介绍认识他，顿觉眼前一亮，相逢恨晚。
介绍人本就是小镇上不靠谱的二流子，公公还觉得是够意思的朋友，人家说那家伙手里拽着多少人马和钞票，因为前妻不怎么好才离婚，他都信了。
包工头不时讲些大场面的话，对公公也相当客气，经常请他在镇上最好的酒店吃饭。后来公公安排包工头和云丫头见了一面，包工头就火速成了公婆的女婿，还住到了他们在镇子做生意租住的房子里。
时间长了，公婆真是觉得扬眉吐气了，走路都能颠起来，跟周边亲戚朋友讲话的语气都变了。包工头有时候叫朋友到家里聚聚，暗示有大买卖要谈，公婆便忙前忙后，唯女婿马首是瞻。
他们不想想，怎么女婿这么有钱，住一起了，一点生活费都没给过。
不多久，云丫头生了一个女儿。全家高兴，毕竟云丫头儿女双全了。最不高兴的就是那胖包工头女婿，他曾趁四下无人，跟人打电话时抱怨：之前有几个老婆，都只会生女儿，这个老婆以为能生儿子，还是个女儿……看来这辈子只能做丈老头了。
这话被人听到，很久后才传到公婆耳朵里。
他跟家里人撒谎，说自己做生意，最近运气不佳，亏掉不少钱，想找丈人家借钱。
公婆一听，慌了神，但是以他们同是生意人的想法，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哪有不找人凑钱的，那就凑吧凑吧。
他们不仅自己拿出了几万，还叫儿子也拿几万。
我老公自己有几万的私房钱，本来他也不喜欢那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但架不住家里人喜欢啊。这次要拿钱，他想瞒着我给了算了。
那笔钱当然一去不复返。有一次我听到他鬼鬼祟祟地跟婆婆打电话，母子俩一起骂包工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有借钱的事儿。这下子，我和他吵了一场大架，感觉后来的感情都不如从前了。
公婆彻底失望了，叫他们搬出去住，不想再掺和他们的事情。但是不久后，云丫头又回了娘家，这次她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包工头到底对她生了女儿不满意，还有一些什么隐蔽的事情，我们也不得而知，总之，不得不离婚了。
云丫头再次离婚后，公婆养着云丫头和她的两个孩子，每天阴沉着脸，失魂落魄。除了做生意，就是关在家里。
我不知道的这些事儿，都是老公零零碎碎告诉我的，他大概也觉得我受了牵累，时常不高兴，所以总要主动跟我讲话吧。
04
这样过了两三年，到了这年年底，一天下午，公公嫌闷，就去镇里的茶铺。
他也不打牌，也不吭声，就坐在那里听人聊天。
有一次，有个隔壁镇的老相识在茶馆里遇见了他，就笑着说，老哥，别不高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公公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寡瘦的老家伙能有什么好事照应我？
老相识知道公公心情不好，也不跟他计较，说，我说了，你可能会跳起来谢我哟！
公公不屑地说，你这老小子能带我好消息，我马上请你去喝酒。
老相识说，有诚意的话现在就去。
公公想了想，到底是老相识，以前一起做过活，干水利建设，就这也值得请客呀。
一向精明的公公后来回忆这样说，云丫头还是有福气，老爹那次没抠门。
他们就近找了店子，就坐下来喝酒。
公公也没想着人家会说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就静静喝酒。喝了不多时，老相识憋不住了，嘿，看来你是诚心请我喝酒啊，那我还是不卖关子，告诉你吧，云丫头的第一个老公，就那小朱，知道不？
公公嗯了一声，不多说话。
老相识说，你可真沉得住气呢，你知道吗，小朱现在厉害啦，在外工作，每个月能拿一两万呢！
我公公有点呆住了，眼里冒出亮光，旋即又黯淡下去，哎呀，现在，跟我家没关系了。
老相识说，嗨，人家是找过一个，可是那姑娘连云丫头也不如啊，孩子不生，家务不做，到底也没一起生活长久……
我公公愣神了一会儿，终于醒悟过来，恢复了神气，当即就叫老相识，老弟啊，的确是好消息，云丫头跟小朱毕竟是有感情的，你和小朱又是邻居，回去帮我侧面打探下，小朱有没有心意跟我家丫头复合呀，如果有的话，就央人来讲；如果没有，就当孩子没这个缘分吧。不管成不成，老哥我都谢谢你，实不相瞒，人家说孩子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我这女儿明显就是来报仇的，哎，没办法，不管不行啊……
老相识当然明白，公公儿子不在家，老了老了还是要靠女儿女婿的，找个小朱这么老实的女婿，现在又能挣钱，有什么不好。
老相识很愿意成人之美，又很会讲话，小朱当然没几下就同意了，还表示一定会对云丫头和她的女儿好。
这不，一切都马不停蹄地办起来了。
我不知道的这些事儿，都是晚上老公趁孩子睡熟之后告诉我的，他大概也领悟到总把他家的事情瞒着我，有点不对，所以要主动跟我说了吧。
婚宴规模虽小，但农村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少，三天的酒席每天都热热闹闹。
酒桌上，重新走到一起的两口子来敬酒，大家都站起来，恭喜声一片，都说云丫头到底是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