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44篇《邶风 二子乘舟》
【原文阅读】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译文参考】
你俩乘船走了,船儿飘飘远去。
多么思念你呵,心中烦躁不安。
你俩乘船走了,船影渐渐隐没。
多么思念你呵,切莫遭遇灾祸!
【字词注释】
(1)二子:卫宣公的两个异母儿子。
(2)景:通憬,远行貌。闻一多《诗经通义》“景读为‘迥’,言漂流渐远也”。
(3)泛泛:飘荡貌。
(4)愿:思念貌。
(5)养(yáng)养:心中烦躁不安。
(6)瑕:训“胡”,通“无”。“不瑕”,犹言“不无”,疑惑、揣测之词。
【诗歌赏析】
这是一首诗人挂念远行者的送别诗。这次动情的送别,发生在河边。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两句点出送别地点发生在河边。两位年轻人拜别了亲友登上小船,在浩渺的河上飘飘远去,只留下一个零星小点,画面由近而远。“泛泛”二字形象地描绘出波光粼粼的场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送行的一行人在岸边伫立,久久不肯离去。骋目远望,悠悠无限思念之情。此处直抒送行者的留恋牵挂之情,更将送别的匆忙和难分难舍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两位年轻人所乘之舟,早已在蓝天之下、长河之中逐渐远去,送行者却还痴痴站在河岸上远望。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这两句,是用祈祷的方式,传达情感上的递进和转折,恐怕只有亲人、朋友、爱人才会真正如此设身处地地惦念。在这割舍不断的牵念中,很自然地浮起忧思和对未来的担忧。
这首诗,只有短短数行,无一句比兴,却好似一张山水画:乍一看去,诗中的意象只有“二子”和一再重现和消逝的小舟。湖光与星火之外,尽皆留白,虽然没有《燕燕》那种“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的细节表现,但留白里,无一处不是情义。
而且,背景全无的留白为读者的联想有了更多想象的空间,读诗的人总是忍不住要去猜,岸边的送行人是谁?因此,这首诗表现的情感突破了特定限制,而适合于“母子”、“男女”、“友朋”,成为一种具有极大涵盖面的“人间之情”。所以,它能够激发各种身份的读者之共鸣,古今以来无数人,活剥了生离、生吞了死别,与诗人反复一起唏嘘、一起牵挂,甚至一起暗暗祈告。这正是本诗最迷人也是最让人动情之处。
现代学者有认同“闵伋、寿”之说者,但持不同意见者亦不少。闻一多先生猜测它“似母念子之词”(《风诗类钞》),也有学者断为一位父亲送别“二子”之作,均相近似。倘若要将它视为妻子送夫、朋友送人的诗,恐怕也无错处。总之,不必坐实某种关系,将此篇视为一首送别诗就比较合适。
【《二子乘舟》的反思探讨】
悖乱王室中的兄弟情深
此诗的写作背景,据《毛诗序》所说,有一个动人的悲剧故事。《毛诗序》云:“《二子乘舟》,思伋、寿也。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毛传云:“宣公为伋取于齐女而美,公夺之,生寿及朔。朔与其母诉伋于公,公令伋使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知之,以告伋,使去之。伋曰:‘君命也,不可以逃。’寿窃其节而先往,贼杀之。伋至,曰:‘君命杀我,寿有何罪?’又杀之。”
《新台》中我们学过,卫宣公霸占了为儿子伋下聘的齐女宣姜。宣姜生下了两个儿子,名寿和朔。儿子们略长后,宣姜就想要害死伋,也有学者认为是朔与母亲合谋。宣姜便让卫宣公派伋出使齐,设置埋伏,要在半路上就把伋杀死。
然而,寿与伋情谊深厚,得知这一阴谋,便立即告知兄长伋,可伋言君命不可违,宁死也不肯逃往他国。伋执意要乘船赴齐时,寿只好用酒把伋灌醉,窃走了伋的出使节凭,代替他乘上了出使的小船,打着使者的旗帜,前往齐国,中途被埋伏者杀害,替兄长伋而死。
其后,伋也乘船追了上来,一见寿已死,悲痛至极也愤恨至极,径直跟对方说,你们要杀之人其实是我,既然如此,你们将我也杀了回去复命吧,如此,伋与寿,这一对异母兄弟,竟双双死在了舟中。
自古为争皇位而手足相残的事屡见不鲜,但异母兄弟之间为情为义竟愿舍命相陪,争先赴难,这是第一桩。卫国人为之动容,便写了一首《二子乘舟》纪念这对兄弟。
一旦了解了本诗的历史背景,读来不由得唏嘘叹惋。清代学者陈继揆评点这首诗时,特意拈出“景”(影)、“逝”二字,说“泛泛其景”不用“形”而用“景”字,“已有顾影堪怜之意”;“泛泛其逝”不用“行”而用“逝”字,表示“一去不返,影亦不复睹矣。真令人不堪卒读也”。
大多数学者都认为《二子乘舟》表达了对寿和伋二位公子的同情和悼念,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方玉润就说两位公子不该“沾沾固守小节,不达权变”,这样逆来顺受、甘心受死,不但害了自己,也陷父亲于不仁不义。二子既然得知阴谋,完全可以“泛舟远逝”,到其他诸侯国去避难。方氏还举了舜的例子,舜的父亲和弟弟两次设计谋害他,他始终不怀怨恨之心,这是孝;可他还能巧妙脱险,这便是智。孝顺离不开理性的指引,否则可能是盲目无益的。
从现代视角去看,对二位公子不可过于苛求,在这样的悲剧里,王子兄弟情深非常难能可贵,而且,二子之死虽然不是自由意志的文化个体性的觉醒,却是用青春的生命去擦拭那刚刚启蒙的孝悌之礼教精神。《诗经》记录下来这首诗也是提醒后人反思,怎样避免发生这样的悲剧。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诗经》的注疏和研究
两千余年来,《诗经》的注疏和研究,积累了丰富的资料。每一代人都在继承前人注疏和研究资料的基础上把注疏和研究向前推进。
《诗经》是儒家的经典,被当作封建社会的政治伦理教科书。因此,在封建社会《诗经》研究以经学为主体,以宣扬儒家教义为主要内容,这就不能不严重地掩盖《诗经》的本来面目。但是,随着社会运动的发展,经学经过几次重大的变革,各个时代的学术思潮有所变化。
在各个学派的论争中,新起的学派为了驳倒旧的学派,最初也以一定的求实精神对《诗经》的某些方面,作出一些符合实际或接近实际的解释,积累了一些不无可取的训诂、考证等材料。经学发展的几个阶段和中国文化发展的阶段是密切联系的,所以我们也按照这条主线把《诗经》研究分为五个阶段。
一、先秦时期。孔子整理三百篇,作为传授弟子的教材,倡导儒家诗教。他说《诗》,采取触类旁通、断章取义的方法来贯彻他的“仁”、“礼”学说。孟子继承并且发展了这种思想和方法,提出“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方法论。荀子也继承了孔子的诗教理论和方法,进而创立了“明道、征圣、宗经”的文学(学术文化)观。这些奠立了后世《诗经》研究的理论基础。
二、汉学时期(汉至唐)。汉初《诗》成为“经”。汉代鲁、齐、韩、毛四家传《诗》,反映汉学内部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斗争。后《毛诗》独传,《毛传》体现了古文经学的成果。郑玄以《毛诗》为本,兼采三家,集东汉语言文字学研究的大成为《毛传》作笺,完成了划时代的《毛诗传笺》。唐初孔颖达又采六朝以来《诗经》注疏的可取之说,为《毛诗传笺》作疏而成《毛诗正义》,统一汉学各派的斗争。在六朝文学创作繁荣、文学理论批评发展之际,以《文心雕龙》、《诗品》为代表的文学理论著作,开始总结《诗经》创作经验,探讨其艺术表现方法,对唐诗有重要影响。
三、宋学时期(宋至明)。宋人改造儒学,兴起自由研究、注重实证的思辨学风,对汉学《诗经》之学提出批评,展开废序与尊序的论争。朱熹的《诗集传》是宋学《诗经》注疏研究的集大成著作。它以理学为思想基础,集中宋人训诂、考证的成果,又比较注意到《诗经》的文学特点。这部注说直到清代仍是权威性的注本。元、明是宋学的继续。明代在《诗经》音韵学和名物考证上有一些成绩。宋、明诗话对《诗经》的艺术也有一些探讨。
四、新汉学时期(清代)。清人以复古为解放,要求脱离宋明理学桎梏,提倡复兴汉学,兴起新汉学。以古文经学为本的考据学派对《诗经》的文字、音韵、训诂、名物进行了浩繁的考证。清今文学派则致力于搜辑三家诗遗说。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以郑玄《毛诗传笺》为本,吸取清代考据学成果,着重纠毛、郑和孔疏的错误,也吸取今文可取疏解,是清代今古文通学的代表作。陈奂《诗毛氏传疏》力主古文《毛诗》,是清代研究《毛诗》的集大成著作。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是搜辑三家诗遗说的集大成著作。魏源《诗古微》是清今文《诗经》学的代表作。另外,姚际恒、崔述、方玉润属独立思考派,以方玉润《诗经原始》为代表作。在清人诗话中,对《诗经》艺术形式的分析也较有价值。
五、“五四”以后时期。早在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民主革命派就开始以民主主义思想来研究《诗经》。“五四”运动猛烈地扫荡封建文化,资产阶级批判封建经学,为恢复《诗经》的本来面目起过战斗作用。古史辨派对揭示《诗经》的真相作出积极的贡献。20世纪30年代开始了马克思主义的《诗经》研究,郭沫若倡导在历史唯物论指导下把《诗经》应用于古代社会研究,并且是《诗经》今译(译为新诗)的创始人。20世纪30和40年代闻一多把民俗学的方法、文学分析的方法和考据的方法结合起来,提出许多新颖的见解。当代也有许多有价值的论著和《诗经》全译本多种。
两千余年的《诗经》研究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一、关于《诗经》的性质、时代、编订、体制、传授和研究流派的研究;二、对于各篇内容和艺术形式的研究;三、对于其中史料的研究;四、文字、音韵、训诂、名物的考证研究以及校勘、辑佚等有关研究资料的研究。这些都有待于当代人与后人总结、批判地继承和发展。
附录:推荐阅读书目
•《毛诗正义》 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通行本。
•《诗集传》 宋朱熹集注,中华书局新排印本。
•《毛诗传笺通释》 清马瑞辰撰,中华书局新版本。
•《诗毛氏传疏》 清陈奂著,中国书店影印本。
•《诗三家义集疏》 清王先谦撰,中华书局新版本。
•《诗经原始》 清方玉润撰,中华书局新版本。
•《诗经通义》、《诗经新义》 闻一多著,《闻一多全集》第二卷。
•《诗经今注》 高亨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本。
•《诗经直解》 陈子展著,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本。
•《古史辨》 顾颉刚编著,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诗书时代的社会变革与其思想上的反映》 郭沫若著,《郭沫若全集》第二卷。
•《诗经词典》 向熹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修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