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的太阳晃得人眼花缭乱。发了疯的高温,像铺天盖地的箭矢纷纷落下。树梢上的金蝉吓地拚着老命嚎叫,跟杀猪似的。天气中漂浮着一股烧焦的气味。
我们几个脱光了衣服,在火车站前的小河里,像死鱼一样飘在水中一动不动。
向远望去,高高的热浪,在马路的上方不停地跳腾。老四撞碎热浪,像个落汤鸡似的从货场那边吃力地朝我们跑来。
身上穿的花裤衩紧紧地贴在他的屁股上。怀里抱了个木头箱子。不时回头向后张望,像被鬼追了似的。
我们赤裸着身体,来不及穿服衣,争先恐后地爬上岸来。我和老大两人急忙接过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老四使劲地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唉哟,累死我了。
没人理会老四,都把目光盯向了放在地上的箱子。这一盯不打紧,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身上的水和汗,瞬间就变成了无数条冰冷冰冷的蛇,纷纷向心里钻去。
草绿色的木箱上面,中间印了个白色五角星,下面写着几行白字:77式木柄手榴弹。
老大气极败坏的朝老四吼道,叫你去偷西瓜,你咋偷了一箱……后面的话老大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然后又快速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被别人听到。
老四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一点就着的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不安。老四满脸的惊讶和困惑,呆呆问了句:咋了?
老三压低声音嘟囔道:咋了。是手榴弹。老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让人措不及防地大哭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一齐望向老大。老大恨恨地叫道,别哭了,还不赶紧送去。
老四在最前面,老大、老三还有我替换扛着箱子,气喘吁吁地向货场跑去。
快到货场,老四突然停了下来。只见汗水顺着他的裤衩快速地坠落地面,地面上扬起的阵阵尘土,就像受了惊吓似的四处逃窜。
铁道上,空空荡荡。火车早己不见了踪影……
2
老四没有上过一天学,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做木匠。成天累得要死要活。他却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上学也有不上学的好处。
说这话的时候,只要是兄弟四人都在,老大肯定要接一句。那是,哪像老二,成天神经兮兮的。写个什么诗都能把自己写哭。还赌咒发誓不让人看懂。
每当这个时候,老二都像个发了情的公牛,瞪着一双充满鲜血的大眼睛,一边发疯地扑向老大,一边大喊大叫,我要和你绝交,我要和你摔香炉子,我要和你割袍断义。
老四经常呆在木工房里不愿出来。我说你干活是不是干憨了,也不知道累。
你不懂。老四说完自顾自地弯起腰来,在方子木上使劲推着手中的抱子。浑身的肌肉像铁疙瘩似的隆起。魁梧的身体在房内光线的照射下,却像个轻盈的精灵在跳着优美的舞蹈。
春香在一旁看得痴了。
过了会,老四直起腰来瞟我一眼。不无得意地反驳说,难道你没听出来?我每推一下抱子,抱子就会说一声:一毛。
春香跟着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和她的歌声一样充满了魔力,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时,老二偷偷看了眼春香。也不知老二在想什么,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悲喜不明。
3
又是一年春风起,岁月柔软,风物沛然。桃花灼灼,庭院飞燕。
木工房前,春香深情地唱着一首刚从电视上学来的歌曲。春香每唱一句,老四就把这句用口琴吹奏出来。如此反复几次,老四己经能把整首曲子熟练地吹奏出来了。
春香满面春风地演唱,老四笑逐颜开的伴奏。他们不时地对望一下,满眼荡漾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我无意间向院外望去,只见老二阴沉着脸,在门外一闪而过。
午后的阳光,从门窗的上方偷偷地爬进房里。尘埃在光线里开心地跳来跳去却又悄无声息。
我正懒洋洋地看着它们发呆,春香惊慌失措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气喘吁吁地说,二哥……快快……他们把四哥铐走了……
我的脑袋蒙地一下炸开了。急忙随着春香向外跑去。
马路上,越来越多的人群,纷乱地朝着一个方向急冲冲地走去。我俩一路小跑,随人流来到了火车站的货场边。
在货场边一个废弃的水井旁,几个公安正在忙乱地打捞着什么。人群在公安的警示下,不远不近地把水井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四擅抖的双手在胸前被手铐死死地铐住,耷拉着脑袋,双脚还在不断地哆嗦。
看见我俩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他努力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一阵暖风吹来,柳絮如雪花般满天飞舞,我却感到雪花般的寒意彻骨。
面上微风拂过,心中波涛汹涌:原来,兄弟间不只是有着美好的情谊更有着可怕的背叛。
抑制不住的悲凉从我眼中喷薄而出,我在这悲凉中瞬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