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天道还是人治

姜子牙、申公豹、纣王、妲己，静虚宫、北海、幽都山……这部动画电影充满了中国神话元素，场面唯美大气，色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神话故事用动画的形式传达是比较适宜的，人物和神兽、仙境、五光十色的“仙气”能够融合在一个视觉系统里，故事中的世界显得浑然一体。

剥去传统文化的外皮，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经典情节：好人犯了错误；权威的反转；孤儿的寻父之旅（寻找身份认同）。整个故事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被归为“英雄冒险”的经典模式。再深一层，我们又会发现很“中国”的价值观。救一人与救苍生孰轻孰重？这一命题充满着对“仁”的思考，是姜子牙与师尊之辩的核心。

然而，放在这部电影里，它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并不是真正的焦点。

小九死即可“救苍生”，因为宿命锁将她和九尾的元神连结在一起，共生共死。这是前提，问题正出在这里。第一，宿命锁的合“法”性与可破解性。宿命锁是师尊所设，他为了自己一统三界的欲望牺牲百姓，不合德不合“法”。而姜子牙“悟道”后获得力量破解了宿命锁，意味着小九作为个体也是无需牺牲的。

第二，狐妖死与苍生得救的因果性。我们看到，归墟里积压着许许多多与狐妖捆绑着的人类怨魂，苍生已经做出了牺牲。尽管影片的现在时是“死一人”——因为这一人连着狐妖的首领——但实际上，有很多人已经死在前面，这只不过是师尊的谎言。同时，所谓“得救”指将狐妖斩尽杀绝，但三界在师尊的统治下真能和平幸福吗？师尊才是天下大乱的始作俑者，为了权力牺牲无辜，未必不会故技重施。姜子牙获得神力前所说的妖亦不可欺实质上否定了神仙的绝对正义。

因此，我认为，真正的焦点是对权威的质疑和反抗。

姜子牙是大弟子，人神瞩目的英雄，但他为了真相与善甘愿被贬下静虚宫，在清贫的生活中苦思求索。这是最令我感动的地方。赋予他地位也剥夺他地位的师尊则好似一座雕像，纯白无暇，光芒万丈，象征着极度崇高。师尊周围守卫的面部让人想到六朝的佛像——超然地微笑着，高高在上，没有悲悯或拯救，空洞得几乎嘲弄，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无关。姜子牙是个勇士，他敢于直面惨淡的真相和淋漓的鲜血，敢于反抗权威。可讽刺的是，帮助他战胜权威的，却是更高级的权威。

前文提到，姜子牙悟道后获得力量。这间接承认了“天道”的存在。师祖是天道的化身吗？影片中呈现的善恶奖惩极具人治色彩。如果师祖即是天道，那天道终究是个体的裁决；如果师祖不是天道，那师祖之上又是什么，这个问题像“宇宙尽头是什么”一样复杂难解。

在反抗权威的斗争中，姜子牙赢了，但赢得很惨：终究是更高级的统治者帮了他。师尊作为神亦有权力欲，这昭示着人治与公正的偏离。那么，师祖的无上力量既是庇佑，又是威胁。

无数百姓成为怨魂，但人类凭自己的力量无法翻身；姜子牙心存善念、执著正义，个人英雄主义式的反抗却依然需要靠山。故事里的等级划分不是靠境界修为，而是靠法力修炼；当我们把神话中的法力替换为现实中的权力，不免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