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妈的明天起来就去。”
“那个不离那个是杂种。”
男人摔门而去,屋内的小孩摒住呼吸,细细听着母亲的动静,没有声音,母亲该是坐下了,该是流泪了,没一会儿,传来一些声响,在扫地,刚才争吵中摔坏的碗,咣当声,碎片进了垃圾桶。又静了,站起来,声音细细嗦嗦,在收拾东西?
男孩轻吸一口气,侧躺着的姿势正了过来,眼睛睁的大大的,两只耳朵竭力分析着那声音的来源,确定是在收拾东西,从一阵细嗦中听见衣架掉在地上,心一下紧了,持续一会儿,又是安静。忽然眼睛一闪,屋外的灯灭了,脚步声,门一下开了。
“老二,还没睡着塞。”
人未踏进房门,朦胧的身影立在门口。
“嗯。”男孩下意识回应一声,全然忘了刚刚打算装睡的躲避。
“我和你老汉明天离婚,你跟我不?”
“嗯。”
“快睡了。”
母亲已无力多言,又或不必对他多言,门关上了,些许月光从窗户爬上床头,男孩眼神越发明亮,开始思索未来,想一会儿,又把头缩进被子,又想一会儿,在无数渺小的思考中缓缓睡去。
夜了,月光下男人打开家门,摸索着开了客厅的灯,未曾喝酒,双目冷冷地看一眼卧室的门,坐在沙发上,脱下外套,脱下女人为他织的棕色高领毛衣,垫好放在沙发头,脚往上一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双眼。
“还回来干什么,去你那野女人那点睡塞。”
卧室传来女人的声音,她未睡着,有想把战争延续下去的趋势。男人眼皮都没跳一下,换了姿势,把手放到身子两旁。
“问你,何大光。”
“快出去睡哟,这又不是你家,去你情人那点,她那个床安逸点,跑到这来睡沙发算怎么回事。”
…………
直到男人的呼声响起,卧室内的咒骂才消停下来,女人鼓着脸,睁着眼睛,眼神已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起身坐了起来,想出门把男人赶出去,又想到邻里儿子已睡了,这才作罢,躺下去,又想到男人在外做的事情,他竟能安心睡,委屈与气无处发泄的女人,所能做的便只是流泪了,于是就流,想一切伤心事。
天亮了,男孩睁开眼,伸手去揉眼角,眼屎沾在手背上,干巴巴的泪痕落到枕头上,恍然想起晚上做的梦,一下掀开被子,顾不得穿鞋便跑了出去,父母的卧室门大开着,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行李箱靠在床边,衣柜抽屉露在外面,又忙跑到屋子外面,邻居家杰哥正蹲在街檐上淘米,开口喊道:“杰哥,你看到我妈和爸爸没得。”
“没有哦,他们出去了嘛。”杰哥看着他,有些疑惑地说道。这时,屋内一个声音传来。
“老二,你妈和你老汉出去一下,叫你别乱跑,等下就在我家吃早饭。”
是杰哥的母亲,他忙跑进屋,又开口问:“伍孃他们好久出去的勒。”
“那我不晓得,刚才给我打的电话,说出去有点事。”
妇人作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仍然洗着手里的大白菜,老二走出门去,茫然站一会儿,又返回来,靠在门上,声音细小的对着杰哥母亲说:“伍孃帮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要得不。”
“什么?”
“伍孃帮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要得不。”
“哦,你等下啊。”说完放下盆里的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水渍,从兜里取出手机,朝他递了过来,他拿过手机,一边按着电话一边走向自己的家,回头见伍孃正在门坎上望着他,忙说道:“伍孃我等下给你拿过来,我给我舅舅打个电话。”
“要的,你打嘛。”
电话按到最后四位数,他卡住了,又忙跑进屋,翻出电视柜下的记事本,找出最后那四位数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再打一次。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电话里的声音使他的心一下苦了,脑袋垂了下来,征征发着呆。忽然,一阵话语声从墙边传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忙跑出去,一个与他父亲一般大的男人正从他家的菜园旁路过,街檐上已没了人,伍孃正在屋里数落着杰哥,他慢慢走过去,想把手机还给伍孃,走到窗边,正好听清两人的声音。
“等下去帮老二喊过来吃饭啊。”
“他妈们呢?”
“离婚去了。先别给他说啊。”
听到里面的话,他又转了头,表情坚定地按下母亲的电话,正准备打,先前的电话打了过来,一下接起来,又跑进屋,电话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喂,那个。”
“舅舅。”
“喂。”
“舅舅,是我,我是何超。”
“老二呀,这是那个的电话,你妈勒。”
听到这话,他眼眶一下红了。
“我妈和我爸爸离婚去了。”哽咽着把事情与舅舅说了一遍。
“老二,不急,妈和爸爸不得离婚,舅舅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乖,莫哭,就在家里待起,别乱跑呀。”
“嗯。”
他擦干眼泪,揉了又揉,又跑到厨房里用凉水冲了把脸,眼眶还是红红的,等了一会儿,才跑出去把手机还给了伍孃,伍孃叫他就待着等下一起吃饭,他忙说回家自己下面吃,想吃面了,又告伍孃等下有电话打来叫他,便不管不顾又到家来了。
雨是从八点开始落的,无声来的,直到他听见雨声,已过了一个钟,打开门,屋檐下已形成了一道雨幕,雨水溅到街檐上,他呆呆望着菜园旁的小路,望走了神,小路上依旧只有黄色的泥巴,一颗他种下的万年青,绿色的野草,咆哮的雨。不知多久,两个人影出现在小路拐角,都未打伞,一前一后,近了,到他身边,一张宽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叫他进屋,他进屋,坐到沙发上,后面的人进来了,问他:“吃饭没有。”
他摇摇头,女人张口想骂一句,最后不知怎的停住,只横了他一眼。男人进屋去换了衣服,走出来坐到他的身旁,又拍了拍他的肩。接着是女人进去,吹风机呼呼响起,没一会儿,声音停了,门打开。
女人坐在对面,男人坐在他身旁,雨还在落着,两人似乎都想说些什么,斟酌语气的样子恰似一个被尿憋死的人。
“老二,你跟你老汉不。”女人先开口了,她似乎领悟到,她眼前这失败的人生经历已不足以再教给儿子一些什么了,所以她直接了当,心中的柔软仿佛被一场大雨困住了。
他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女人,仿佛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出这话的意思,以及命运决定的,他明天要睡到那里。
“跟老汉不。”
男人再一次拍拍他的肩,他又看向男人。
“斗跟你爸爸噻,你爸爸把你找了个新妈。”
听到这话,男人脸色一下变了,杀人丝的眼神朝女人射了过去,察觉到理亏,且明白男人可怕处的女人一下委了,不敢再讲。
“那就跟我,收拾东西,跟我去县城。”
这话语中有着不容否定的坚决,不难让人想到这是命运早已决定好的。
于是就收拾东西,书本,衣服,玩具,游戏机……
雨还是落,一辆黑色皮卡停在小路尽头,能带走的业已搬上车,车上坐着那个爱开玩笑名为李钢的叔叔,叔叔朝他笑了笑,作了一个他们之间惯有的抬头动作,男人还在屋内,他问道:“叔叔,我们去那。”
“去县里,先去我家。”
“我爸爸真给我找了个后妈?”
“没有,不要听你妈乱讲。”
“那他们咋个要离婚勒。”
“老二,听到,叔叔给你说,你妈和你老汉,只是因为感情不合,所以才离婚,不要听任何人说的那些话,只相信叔叔今天给你说的就行了,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又呆呆望向窗外。
“你只要说你相信叔叔的话,等下叔叔带你去吃德克士,要的不。”李钢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嗯。”他点点头。
“那男人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哟,以后那个问你你妈和爸爸为什么离婚,就这么说。”
“嗯。”
没一会儿,男人上车,汽车疾驰而去。车上,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或许是顾及他的缘故,没有多的话一路到了县城,停在一个小区门口,雨终是不再落了,三人下车,开始搬东西。
新的家比他以往的家大,墙壁上没有渗透进来的雨水,㔜白色瓷砖地方,很大一个电视,没有因为下雨而信号不好,里面正播放着《秦时明月》。被套床单依旧带了过来,只是床软和了许多,灯也更亮了,他站在阳台上,呆呆望着小区在的合江河,太阳刚从乌云中露出小半身子,雨又无声落了。
一个陌生少年,在这茫茫细雨中,要去哪里寻找一个地方种下一颗万年青。他怀疑,这是父母的不妥当。
二零二二年三月二十五,天气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