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缘

我一直觉得我的胆子算是比较大的。小时候带着小伙伴上塬下河，游泳没学会几天就敢在六七米深的拦河坝里扎猛子，敢从三层楼高的土崖边往下面的柴垛上跳，敢用自制的铁叉抓癞蛤蟆。有一年夏天穿着凉鞋一脚踩住了身边跑过的一只老鼠，结果被老鼠回过头把脚咬得鲜血淋漓，就那也没当回事，往上面撒了一层面面土就算处理过伤口了。

可是从小到大，我一直非常怕蛇，那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恐惧，仿佛我对其它所有事物的畏惧全都被抽离出来，浓缩到了这一个物种身上。哪怕是一条很小的无毒的菜花蛇，只要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是离得很远，只要还能看到那段蠕蠕而动的身形，我都会感到毛骨悚然，身子发软，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以前身在农村，见到蛇的次数不算太多，但这玩意也并不罕见。说起来我们家还跟蛇有过一段不大不小也算不上愉快的缘分。

那是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应该是快放暑假的一天，我正蹲在厨房的地上洗碗，猛然间一抬头，发现就在离我还不到一尺的墙面上，一条蛇正扭成S形往墙上的一个老鼠洞里钻，进洞的身子不知道有多长，洞外的身子大概有两尺，身子比大拇指粗一倍，颜色黑里带黄，隐约可以看到一抹白色的肚皮。

我“妈呀”一声大叫，身子瞬间蹦起有一米多高，丢下手里的碗飞奔出厨房，等我叫了爸爸妈妈过来看时，那蛇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大家对我的话半信半疑，我爸还笑着说我是不是眼花了，结果刚过了一天，我妈又在厨房里碰到了那条蛇，也被吓得不轻。这下大家都紧张起来，每次进出厨房都是心惊胆战的。

那条蛇神出鬼没，有时候好几天都看不到踪影，但又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出现。有一天我刚要进厨房门，突然看到它的身子就在门框旁边，高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顿时魂飞魄散，感觉头发都立起来了，连滚带爬地跑回堂屋，结果等大家过来之后，那条蛇又已经消失不见。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段时间，有几天下大雨，我无意中发现厨房外墙的砖缝里并列着三个小小的蛇头，似乎是在透气。天哪，原来那条蛇还是条母蛇，竟然在我家生了一窝小蛇。

我家的厨房年久失修，砖缝之间估计都被老鼠虫子什么的打空了，正好做了这些小蛇的安乐窝，而那条大蛇估计就藏在老鼠洞里。这样一来，老鼠倒是很少见到，却添了更加凶恶的蛇，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不由自主地要去看几次那个砖缝，经常会隐约看到一两个白白的小头，尤其是下雨的时候，看到的概率更大。这些小蛇似乎很警惕，从来不把头伸出墙外，最多是跟墙面平齐。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里，突然发现有一条小蛇正沿着墙角游动，整个身子都出来了，颜色比妈妈浅得多。我头皮一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拿起大人靠在墙角的一把铁锨，一锨就扎在了小蛇的身上。

因为墙面不平，我人又紧张，铁锨并没有扎断小蛇，只是把它的身子压在了锨刃下。小蛇疼得弯头缩尾，在锨下使劲挣扎。

我大叫我妈，我妈从堂屋里冲了出来，看到这番情景也是大吃一惊。因为爸爸不在家，我让她赶紧去叫对面的堂叔。我妈去叫堂叔的那一分多钟里，我就那样和小蛇对峙着。它拼命地扭动身体，而我的手脚都在发抖，但还是死死地按住铁锨，使小蛇没法挣脱逃走。

那一刻我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估计不在小蛇之下。

堂叔来了之后，拿起另外一个铁锨准确地把小蛇从中间斩成了两段。还没死去的小蛇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我实在不忍心看，一个人跑进房间里，妈妈让堂叔把那两截小蛇用铁锨铲出去扔掉了。

从那以后，不断的有小蛇游出墙缝，被我们发现之后都难逃一死。前后被我们杀死的小蛇一共有十三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可是那条大蛇却一直没有出现。

就在我们以为大蛇说不定已经离开我们家的时候，有一天妈妈我家山墙外面的柴垛里发现了一条长达两米的蛇蜕，雪白雪白的，不光是身上的鳞片，就连眼睛嘴巴都清晰可见。看来那条大蛇不仅没走，反而长得更大了。

暑假过后我去县一中上学，周末才能回家。每次回来我都要看看之前出现小蛇和大蛇的那几个地方，但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们的身影。妈妈说她碰见过大蛇几次，但都被它逃走了。

有一次刚回到家，妈妈兴奋地跟我说，隔壁的堂叔前两天在他家打死了一条菜花蛇，看样子跟我家的那条很像。

只是我们还不敢完全认定就是我家的那条。既然有母蛇，说不定公蛇也在家里呢，也许我们每次看到的并不是同一条蛇，反正如果蛇的颜色和大小相近的话我们也分不清楚。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依然心有余悸，厨房依然是我最怕去的地方。后来天气渐渐凉了，一直到秋后那条蛇都没有再出现过。过年之后春暖花开，天气又热了起来，可是直到二月二龙抬头都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再看到那条大蛇的身影。

它终于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很多年后我和妈妈说起这事，她还是不能肯定堂叔打死的那条蛇是不是我们家那条。因为据她说堂叔打死的那条蛇身上有一些暗绿色的花纹而我们家的那条是黑黄相间的，肯定没有绿色。

后来我们家搬到了城里，住上了楼房，家里肯定不可能再有蛇进来。可是那条蛇和它的孩子们在我的记忆中依然非常清晰。

在我们那边流传着一句话：“毒蛇进家，不打三分罪。”问题是它们不是毒蛇，也从未做过伤害我们的事情，可就是因为我们对蛇天然的惧怕，让它们成了我们手下的一道道冤魂。也许在蛇的心里，对我们人类的惧怕远甚于我们对它们。它们可怕的形象也是亿万年自然进化的结果，是保命图存的手段，却因为跟人类的意志或者利益有冲突，导致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悲惨地死去。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害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