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们

从家乡返回城市的时候,窗外站立着一棵棵树们,一片红黄。

有时候是低洼的草滩,草滩也是美的,苍绿色,像极了老电影里涂烈艳口红的女人裙摆的颜色。

更多的时候只能看见白茫茫的天,烟囱里浓密的烟一股股吹出来,看得人一阵阵压抑。

树们总是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有时很近,有时很远。好似也染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又好似霾,朦朦胧胧地静默着。它们还很年轻,高高矮矮站在一起,一会儿黄,一会儿红,颜色却都不那么分明。

想起夏天的时候,坐火车从学校返回家。窗外亦是站着一颗颗树们。那时的树们很挺拔,看着高高大大,一股翠绿色气势磅礴,窗户紧紧关着,猛吸一口气,却好似能闻得到香气。我闭上眼,就慢慢感受这样的浓烈,这样的生命力。

树们一直活着,从夏天到冬天,从翠绿变得红黄。

人却总是从聚合到离散,从离散到离散。

我总是习惯这样的离散。慢慢没有了情绪,变得淡然。只有在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静静站着的树们,内心开始动荡,压抑不住的动荡。因为性格缺陷,总也不喜欢表达,不想再让自己陷入一种难堪的孤独当中。

树们不说话,它们也没有情绪,它们只是站着。站在夏天的炎热中,摇动叶子就带来风,唤来瞬间的凉快;站在冬天的凛冽中,感受着雾与霾,像是光阴白线的一道黑点,沉默着。

这样的来来去去,来来回回的就是生活。见面与不再见面,都会淡然的。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恍恍惚惚想起有人在耳边说。

“再也”,代表着什么?时间的跨度这么长,我意识不到“再也”的重击,有多久呢?盖上棺材板,面容就再也看不到了。记忆也会慢慢变淡,很多细节都不会再想起来,我对人性永远有悲观又模糊的看法,眼泪只是一时的,悲哀也只是一种情绪,如果以后会忘记,会在自己的生活里或者欢声笑语或者强颜欢笑,那么此刻显得多么不纯粹。

人死了,根本不是水消失在水里。而是变成水汽弥散在空气里,变得哪里都有,哪里都是。

太多的忽然,而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靠在车窗,从家乡回到城市车程有两三个小时。这两三个小时里,目光所及都是树们,它们给了我巨大的安慰。

好想变成风,跳出去,游走在树之间,游走在土地上,什么都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只是摸摸一片片暂存的叶子们,感受枝丫的凉意,分辨出明确的是红还是黄,看清楚叶子的脉络。

我们聚在一起,面对送别。习以为常的送别。

去的时候,回来的时候,面对的都是同一片树们。我不说话,它们也不说话。竟突然想起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想起了“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想起了“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来到城市,城市里没有我在路上的时候看到的树。城市里的树在公园里,在景区里,在路边,它们高大整齐,却没有生命的美感;它们精神抖擞,却像快死了一样。

我走在路上,全然想不起站在车窗外的树们竟一直是站在原地静静地、默默地观望着,就像是忘记了父亲总是用背影送别我,想要用背影留住我。

背影像树一样,从夏天到冬天。慢慢缩下去,快要和阴影重合在一起,快要进入尘埃里。

我知道,它什么也留不住。

每一次,它都想要留住我,每一次都想要重复留住。

每一次,它也仅仅只是像树一样,竟一直是站在原地静静地、默默地观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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