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第二部：家人闲坐（75）

一会儿功夫，两篦子水饺就进了大铁锅。甄妈妈盖上木锅盖又坐回在火篓子前继续烧火，她往灶膛添了把柴禾，“忽嗒”“忽嗒”一下一下拉着小风箱。她身后，南屋墙上贴着大红的春联，毛笔字写的龙飞凤舞，上联是“富贵吉祥人财顺”下联是“家庭和睦万事兴”横批“吉祥如意”，浓墨写就的春联龙飞凤舞煞是喜庆。她面前是墙根下的灶火，灶火里通红的火苗照亮了四周，这橘红明亮的火苗和墙上鲜红喜庆的春联相互辉映，在腾起的暖雾烟岚中甚是温馨。

等待饺子煮熟的当口，甄一鸣和甄一鼎带着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点灯笼。灯娃点完了，小孩子们意犹未尽，又抓起一把小红蜡烛，趴在北屋的青石院台上，正一个个点亮，远远看去像落入人间的几颗星子调皮地眨着眼睛。小不点儿们看着一跳一跳的火苗，兴奋的眼眸中便流转着一朵朵晶亮的火花，那火花是蜡烛也是他们童稚的眸光。小家伙围着点燃的蜡烛又唱又跳，玩儿累了便开始窃窃私语。这情景让甄晓娴忽而想起几个大孩子，她笑着召唤：

“妈，嫂子，你们看呀，帅帅大宝几个这样子像不像安琪安麟和贝贝。那三个家伙小时候就喜欢头对头说悄悄话。”

大人们听了都回头去看阳台上几个小孩，也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一会儿神神秘秘一会儿又窃声笑着，好不开心的样子。

甄妈妈咧嘴笑道：“唉，还是小孩子好呀。”

甄家老院儿里，屋檐下的宫灯点亮了，窗台上阳台上门墩上窗户下边，能放灯娃的地方都放着小灯娃，此时此刻也都点亮了，小孩子们见此情景兴奋得嗷嗷叫唤。她们在院子里撒着欢又跳又叫，甄晓娴感慨：“我怎么记得我昨天还这么大，也像他们这样没心没肺！”

突然间，“噼”一声“啪”又是一声。原来，小孩子们跑跳不过瘾，抡圆了胳膊使劲儿往地上摔一种叫“摔炮”的花炮，他们使劲儿摔着呼哧呼哧喘着笑着，这个说：“看，我的最响。”那个说：“我的才最响。”

过不一会儿，甄妈妈又支起身子掀开锅盖，透过水雾只见一个个元宝样鼓着肚皮的饺子在水里快乐地滚来滚去。甄妈妈喊道：“饺子熟喽，快拿碗来，先给祖宗盛一碗，记得点上香点上蜡烛，一鸣，你去放鞭……”

一鸣一声“好嘞”便跑去点火放鞭，顿时甄家院子里响起欢快的噼啪声。鞭炮响过，甄家姊妹踩一地花瓣儿样的鞭炮碎屑，穿过有些辛辣呛人的爆竹香味进北屋客厅，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前，就着凉菜吃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

第二天正月十五，那一天天气十分晴好，甄晓娴睡懒觉起来时，太阳已经落满石板院子，饶这样还不罢休似地，热热闹闹透过北屋窗户爬进屋子，于是屋子里便像暖房被阳光照耀着，暖烘烘的亮堂堂的，开着暖气的屋子一时间变得十分暖和。小孩子们闲不住地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小脸儿就变得红扑扑的，一声声叫嚷真热。

北屋客厅里，甄家姊妹正围坐在甄妈妈身边，嗑瓜子喝茶水天南海北聊大天。甄妈妈又忆起很多她小时候的事儿，絮絮叨叨说给儿女们。甄家姊妹听得却像是故事，像看电视剧，那种遥远里有着太多不真实，如果不是甄妈妈亲口叙说，那真的就是故事……

半上午时，女人们又开始琢磨中午吃什么。甄晓娴坐在屋子里的阳光中，看着门外满院子的阳光说：“要不，咱们在院子里吃饭。”

小玲笑着斜一眼晓娴，调侃道：“我三姐，又来！这大冷天，啥热乎饭儿在院子里一放也成了冰坨子，再吃进肚子，进了凉气可不得了。”

“不怕，”晓娴说：“往年十五咱们总是吃饺子炒菜，今天中午咱就换个花样。在院子里吃火锅怎么样。”

小敏听了笑道：“这个可以有，主要是比较省劲儿。”

晓娴一听有人支持，马上说：“火锅底料羊肉片都现成，咱们只在院子里摆两张桌子，火锅插上电，锅里不停地煮，啥时候吃都是热乎的。再者说，别看天气虽然冷，但是太阳却很好，一丝风没有，又是大中午，我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没问题。”甄晓娴顿了顿说：“要不，问问咱妈老人家。”她一扭身看见甄妈妈从左边卧室出来：“我早听见喽，就在外边儿吃吧。没大事儿。”

“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甄晓娴说。

“你们准备吧，你们准备什么我就吃什么。”甄妈妈说：“这顿饭我就不管了。”

“好嘞！”甄晓娴欢快地应一声，又扭头跟小敏小玲说：“走，咱们先把桌子抬出去。”

一直心绪不佳的小敏难得地露出笑容：“让晓娴一说，这吃的就让人特有胃口。”

那年的元宵节就在老院子当院吃了顿涮火锅。院子里葡萄树下摆了两张桌子，男人和甄妈妈一桌儿，女人小孩一桌子，安琪安麟长成了大人，甄妈妈就叫了俩人坐在她旁边跟着这桌一起吃。

桌子中间放鸳鸯火锅，红汤麻辣味儿，白汤菌菇味儿。想吃辣的吃红汤，吃不了辣的涮白汤。洗好的菜排队摆在北屋院台上，水润润的黄瓜冬瓜，绿茵茵的茼蒿油麦，嫩嫩的菠菜韭菜，红的萝卜西红柿，白的豆腐金针菇，还有生菜白菜萝卜土豆，远远瞧去，倒像是凭空长出的一个小菜园子，满眼绿色和生机。

桌上鸳鸯火锅旁边，是女人们一趟趟搬运过来的吃食，鱼丸儿虾饺火腿肉片摆满桌子，甄晓娴和小玲，一个站在桌前分发碗碟儿，另一个在碗碟儿里给大家倒麻将放韭菜花，嘴里不忘提醒：“腐乳自己放，吃多少放多少。”

一切安排停当，甄晓静却突然发现甄妈妈不在桌前，就喊：“妈，妈，你这个人，一吃饭就开始忙，又忙啥去了。”

甄晓娴也喊：“妈，妈，人呢，哪儿去了，吃饭啦！”

只见南屋开着的门里应声传出甄妈妈的声音：“我在这儿呢，三儿，你过来一下！”

甄晓娴跑进屋一看，只见甄妈妈手里正抓着一个小布兜子颤巍巍往外走。甄晓娴就赶紧接过小布兜子，又想扶甄妈妈往外走，甄妈妈却推开她的手笑道：“我能行。”

甄晓娴掂了掂布兜子，硬硬的，她好奇里边的东西，就问：“妈，这里边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