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梳

六月时节，有道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会儿是朗朗晴天，转眼便乌云压顶。路上行人越走越急，春杏心里着急却始终不能加快步伐。她慢慢地挪动着双脚，每走一步脚下便有隐隐的痛，像是踩在刀子上。虽然已经裹脚裹了几年了，可走起路来还是疼。她的脚背因为裹缠而高高隆起，被强行塞在三寸小鞋里的脚压根站不稳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连春杏都觉得自己的脚很难看。

雨点大了起来，有打着有伞疾走的，有拿草帽遮着头手里掂着东西向前跑的，也有坐在车上悠闲自在的。前面是片药铺，春杏打算过去在屋檐下躲躲雨。刚走到屋檐下这雨就更大了，瓢泼似的，一瓢接一瓢。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在面前形成一道密密的水帘，等它们汇集到地上，地上又多了一片浅浅的河，白花花的。屋檐下躲雨的人多了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说起话来，春杏只是默默地瞧着地上那道河，盼着这雨赶紧停下来。屋檐下的人确实多了，春杏怕自己站不稳当于是挑了个靠近门的地方站着，大白天地挤在药铺屋檐下已是过意不去，倘若再堵了人家门口耽误人家做生意就更是不好了，春杏只是用手扶着那墙，不敢有太多的动作。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雨终于渐渐地停了。太阳重新升起，几束光将阴云撕开来，又是一个明晃晃的大晴天。春杏拿帕子擦擦脸，用手打理好自己的头发，不经意地回头时却和一双眼碰到了一起。她有些慌了，于是赶紧随着三三两两地人重新走到大路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到了家里，娘便问她头上的银簪去了哪里?春杏再也说不清楚，只是眼泪汪汪的。那银簪并不十分值钱，只是那是春杏的聘礼，统共有两只，丢了一只总是不好的。春杏在今天春天的时候就已经许了人家，尽管从未见过对方的面，但这两根银簪倒引起春杏不少怜爱与好感。银簪固然值不了几个钱，可是想到送这簪子的人会是多么体贴人就叫春杏感到满意。如今丢了一只，春杏的心仿佛也失了一半。

过了几日，春杏吃罢晚饭正在院子里乘凉，忽听得墙头一阵窸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攀了上来，漏出不甚宽厚的上半截身子。春杏惊得不敢出声，她悄悄地看着那个少年，只觉得几分眼熟。那少年也并无浪荡之举，只是胳膊一伸，随即飞出来一团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挂到了院里那颗枇杷树上。他朝树歪了歪头，又是憨厚地一笑，随后消失在夜色里。确定少年走后，春杏悄悄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树下。她小心翼翼地解下挂在树枝上的东西，一把精致的银梳出现在眼前。银梳上绑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牢牢地系着她丢了的那支银簪。春杏急忙推门出去，大街上早就没有了人影，只有一条狗慢慢地走着，一会儿嗅嗅野草，一会儿磨磨爪子。

转眼到了出嫁的日子，娘一大早就给春杏打扮起来，换上簇新的嫁衣，脸上略施粉黛，首饰佩戴地齐全，头发盘成一个大髻梳在后面。银簪簪好了，春杏又看到那把小银梳，她又想起了那个不知姓名的少年。

"娘，帮我把银梳也戴上吧！"春杏怔怔地看着那把银梳。

"这是哪来的呢？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春杏没有回答娘，银梳戴好后，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瞧瞧，还是没说一句话。

花轿来了，春杏扶着媒人的手坐进轿子里。她没有哭也没有闹，让媒人感到很是奇怪。一路上春杏都很是安静，只是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黑夜里的少年。

她觉得有些闷了，就偷偷挑开帘子向外看看。又是那家药铺！春杏不自觉地摸了摸头上的银梳，一滴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