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舰队搜寻完毕无发现。”
“第十七舰队搜寻到我方伤员，其余无发现。”
“第六舰队无发现。”
“第十二舰队无发现。”
……
母舰的仪器随着指示灯滴滴响着躁人的提示音，除了各舰队纷纷来报的消息没有其他声息，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连量子兽都恹恹地没有平日打闹的活力。不知情者看到这样的场面不会相信这是刚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的马其顿新地球联合王国的军队。
“上将，七十二星时了。王，他……”金发的副官声音哽咽。
面上满布皱纹的老将军沉默不语，即便已经快二百岁了，他依然身体健朗，没有人将他当做一个老人。他现在仍然坐姿挺拔，但其中莫名夹杂着些许勉力支撑的意味，让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就在副官认为自己得不到任何回应时，低沉沙涩的声音响起：“维尔维特少将怎么样了？”
“仍在昏迷。”副官道。
灰白的胡须颤了颤，吐出充满回忆的话语：“我没有自己的家庭，我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的我们的王国，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叫我无情的王国之剑，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他出生，我的小王子。他用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对我笑。拉斐尔，你知道吗，他就像个天使。你们都叫他什么？马其顿的雄狮，勇士之王，还是星际征服者？但是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小不点，每天爬树捣蛋，摔了一身泥土和伤疤，还揉着鼻子对我傻笑，叫我爷爷，对我撒娇。
“对不起，孩子，我的话有点多了，但是你得原谅一个失去至亲的老人。啊，我记得他临走时说的话，对，我记得，他说，让我们照顾好他。我劝过他，拉斐尔，真的，我虽然没有在你们面前反对过他但是我真的劝过，一个实力不足的向导是致命的。但他的决定没有人能更改，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王者。
“我希望你们不要怨恨他，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当然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对他有意见，但是一个失去了哨兵的向导是非常可悲的，他承受到的痛苦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我们的悲痛不是去伤害一个可怜人的理由。
“去吧，下达我的命令，结束搜寻，留下驻军占领星球，其余舰队跟随母舰回程。”
随着命令的发布，马其顿新地球联合王国的铁血军人们，似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王国之狮，军人偶像，最强哨兵，他们发誓追随效忠的王，伊斯坎达尔，牺牲了。
闹铃喧哗的尖叫声把梦中的人吵醒。一只苍白劲瘦的手从被子里迅速探出，精准地抓住闹钟丢了出去，铃声戛然而止。原本在地毯上熟睡的黑猫一跃而起，炸起毛发出威胁地呼噜声。
“师父？你醒了吗？我进来了。”少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并没有等待答复的意思，很快就开门进了房间，弯腰拾起闹钟，认认真真擦干净并端正地摆回床头，看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
少女并不理解这种古董闹钟比起AI定时叫醒系统有何优势，或许师父只是比较喜欢在睡梦中抓住它并扔出去让它闭嘴。但这个过程比起说是叫醒这位地位高贵的向导先生不如说是为了提醒她可以来伺候他起床了。
在少女的辅助下，有着乌黑长发的向导在半睡半醒间完成了洗漱和梳头，比起入室弟子，她的角色实在是更像一个打杂的女仆。但少女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意。
坐在早餐桌前的男人看起来终于清醒了一些，他一边快速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打开终端确定着今天的日程。
“只有一堂课吗。那还可以抽空去一趟劳伦斯上将那里。电子模拟演习，精神力训练，嗯，嗯嗯，嗯？这是什么？米歇尔宫廷式购物广场剪彩？军部什么时候抢起演艺公司的生意了？删掉删掉。”
“米歇尔·科莱恩，科莱恩议员的女儿。他
们上个月就发来邀请了，我试着拒绝过，但军部那边的意思是，拉拢科莱恩是推行军费改革的必要环节。”戴着兜帽的少女答道。
他哼了一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这种事让他们的老婆去做，我很忙。”
“我也这样提议过，但是菲纳斯少将认为科莱恩也是曾经失去了哨兵的向导所以……”
“所以我们就得像两个抱团取暖的寡妇一样做一对能一起怀念亡夫的闺蜜吗？”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嘲讽着哈哈大笑，“听着，格蕾，我和科莱恩各有立场，他是铁杆的保守派，不会因为我们有这么一点点共同的经历就认为彼此是同类。他虽然目光不够长远但仍不失为一个可敬的政治家，用私情企图动摇他的观念简直比初中生还要幼稚。”
他边说边抚摸着蜷在他身边的小黑猫。名叫格蕾的少女并没有分化，看不见小黑猫的她只能看到师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滑动。
向导塔讲师韦伯·维尔维特少将，十年前人们一般认为这个军衔只是借了他所搭档的哨兵的光，而他自己也并不否认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选中他——一个除了懦弱自大一无所有的废物。
他还记得第一次的相遇，他被喜欢凑热闹的同学硬拉着去围观战胜归来的国王。那时他还是个小矮子，还留着过耳的短发，在汹涌如潮水的人群中脚不沾地地被挤得东倒西歪。他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失散的同学时忽然身前一空，就要摔下去，他手忙脚乱地寻找支撑，于是一把抓住面前的东西，只听呲啦一声，他的手里就多了一片布料。
年轻高大的帝王转过身来，像一座山一样挡去了刺目的阳光，成吨的压迫感让韦伯喘不过气。
王的转身让人群迅速兴奋起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王旗，高喊着马其顿的口号，迅速淹没了韦伯的身形。他低下头，看向手中从红色披风上撕下来的布片，可能是在战火中被波及，边沿还有些焦黑——难怪会被轻易扯掉。
韦伯又抬起头，君王挺拔的身姿即便在人群簇拥之中依然醒目，他笑得那样爽朗，丝毫不介意众人的靠近，完全不像故事里的统治者们一样高高在上。
是太阳啊。韦伯心想。
“总之，精神力之所以能受到电磁干扰，是因为大多数向导理论都忽略了对电磁波的研究，能够干扰精神力的东西必然都能为精神力感知和影响，前提是作战向导对它们有足够的了解。那么今天的作业是，用你们的家用设备释放各种频段的电磁波，用精神力感知之后写一篇感想给我。今天就到这里吧。”
动听的下课宣言瞬间点燃了学生们的热情，其中几个手里拿着各种纸张（有些是学术问题，有些则是签名版之类的东西）准备冲向讲台，却被他们敬爱的维尔维特老师告知今日事物繁忙，答疑和签名都请改日了。
当然也有脸皮比较厚的类型，干脆跟在了老师身后同行。“斯芬，向导的课程对你毫无帮助，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进行模拟对战训练。”老师严肃地教导道。
“嘿嘿，毕竟老师是向导塔之星，哨兵杀手，如果我们不保护好老师，老师是会被吃掉的哦。”名为斯芬的少年还没开口，另一位学生就已经兴致勃勃解释起来。
“那个，师父，剪彩的事……”格蕾小心翼翼地提醒。
她的师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啊啊，知道了，都已经答应了，我会去的。”
他说着打开办公室的门，却发现里面已经等着两个陌生人。被闯入私人领地让他非常不悦，精神体黑猫也跳上书架顶端居高临下炸起毛嘶吼，它暴躁的姿态暴露了年轻少将的外强中干。
两人见到他，利落地敬了军礼并报上姓名：“第七卫队中队长卡尔斯，上士罗纳恩，奉命护送少将。”
维尔维特少将微微眯起眼睛，虽说他确实已经决定参加剪彩，但这种形同逼迫的姿态还是令他感到冒犯。
“你们的上司和科莱恩家族达成了什么交易，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把我绑去他面前？”他讥讽着，“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样大大咧咧闯入向导的办公室，就算被攻击到精神崩溃也只能自认倒霉吗？还是说你们就是拿准了我不会对‘他’的军人动真格？”
两个军人显然接受到了“不论对方说什么都由着他说”的命令，并不接茬。向导少将也没有真的为难他们的意思，收起了教具就转身离开，假装背后的两条尾巴不存在。
剪彩仪式隆重而无趣，维尔维特少将好几次要忍不住打哈欠的冲动，在终于听到“圆满结束”几个字的时候几乎立刻就要起身走人，然而他却被仪式的主角，米歇尔·科莱恩拦住了去路。
“少将，家父想请您单独一叙。”红棕色乱发的时尚女郎温婉得体，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他最终还是坐在了单薄消瘦的议员对面。算算年纪，他大概六十几岁，在星际时代还属于活力四射的青年的年纪。
“维尔维特少将，我很高兴您能赴约。说实话今天之前我都很忐忑，对您是否愿意参加剪彩毫无自信。”科莱恩议员笑着说。
但他友好的态度并没有换来积极的回应。“你的忐忑是对的，我根本不想来。这种社交场合对我这种象牙塔里的教书匠既冗长又无效，除了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少将说。
科莱恩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冒犯，他依然带着得体的笑容，说：“但是对我这种每天在人堆里摸爬滚打的政客这就是日常工作了。”
他说完，抿了口红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便又另起话题：“说起来，已经是整整十年过去了啊。”
少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颤，小黑猫警惕地站起来，他把小家伙捞起来放在膝上轻轻抚摸，半晌才问：“怀旧也是政客的工作吗？”
“别紧张，少将。”议员依旧笑着，“我只是好奇，您有没有了解过，那场战役中我们收服的几个星球，如今是什么光景。”
维尔维特皱起眉头：“你说说看。”
议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第十三区的汇轮特星，尼瓦星，莫莫科齐星，实际上对于王国的归属感非常薄弱，联合政权对它的控制力也非常有限，它们的内部帮派林立，只尼瓦星一星年的帮派斗殴暴动数量就能和整个第一星区旗鼓相当。”
“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我也无能为力，我对治理星球一窍不通。”少将说。
“我们已经拟定了一个方案，就是由这三个星球自主选择领导人进行自治，联合政府只派出数位联络官负责王国政令在当地的下达。”议员说着露出苦恼的神情，“但是这个提案遭到了阻挠。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王室。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伊斯坎达尔的合法继承人，但事实上谁的身份都算不上正统，十年了都没争出什么结果，于是争着比谁更能继承先王的遗志，所以对三个星球的自治百般阻挠，却对星球公民的生命安全毫不在意。当然，少将您是不同的，虽然还没有合法手续，但是我相信，您是王最亲密的战友和伴侣，是唯一能代表他的意志的人，最明白，王比起领土，更热爱领土上的臣民的人，我相信，您会明白，哪种选择才是真正让王感到欣慰和自豪的。”
年轻的少将垂头不语，似乎因为对方的话语回忆着什么，轻轻抚摸着猫毛的手指仿佛在触摸情人的皮肤，嘴角露出柔和的弧度。
“第十三星区啊……”许久后他忽然叹道，“我在首都星，确实待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