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孝武

奶奶是生命中最外围的那堵墙，父母是离我最近的墙，奶奶在，我回家还是孙子，奶奶去了，我离墙也更近了。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奶奶。

奶走了，过了年就九十九岁，但终究还是没有过年。奶埋在了我家最远的自留地，那里已经有我的爷、德爷和三叔在地里等候。据说自留地是早年间爷在生产队负责养猪的时候看中的，这块儿地东南高，西北地，地的东面有两棵偌大的柿子树，每年的秋天都会挂满红彤彤的柿子，盛夏的那一天，有个瘸腿的阴阳先生路过时在柿子树下歇脚，喝了爷端来的水，感激之余给爷透露出一个秘密，脚下的这块儿地不错，于是爷就迷上了这块儿地，每天都去那儿走一圈儿，嘴里咕噜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终于，在第二年爷走了，没有埋在老坟，就埋在了这块儿地里。

奶一生养了五个子女，由于历史的原因，对于子女的教育不是特别关心，父辈中最好的学历是初中毕业，而我的父亲在上了三年学后被迫辍学，学了一门做陶艺的手艺养家糊口。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妇女，也没什么远见，教育孩子只知道传宗接代，朴实为人，所以父辈中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是忠厚朴实的农民。奶性格直爽，身体一直挺好，八十二岁时在县医院诊断为食道癌，对于是否手术，父辈们和我有不同的意见，从医的我因为见惯了手术，主张手术切除，以父亲为首的长辈们顾及奶的年龄，不同意手术，无奈只有保守治疗，这次决定的结果，打败了我行医多年对食道癌治疗的认知，放疗半年后肿块儿消失，一年后复查没有发现癌细胞，临床上完全治愈。后来，对奶奶能够治愈的奇迹，我总结了一条经验就是，医学治疗固然重要，心胸开朗豁达是所有治疗成功的基础。

我与小叔的年龄相差不到四岁，跟着奶奶的时间不多，回想一下儿时，都是些模糊的记忆，奶奶也很疼我，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在我幼时高涨的求知欲面前，也会给我讲一些从她奶奶或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有一个至今都令我难忘而且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的段子。奶奶讲道，我们家祖传磨豆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始，大概是百十年前的清朝吧，到你爷这一代已经是方圆数里有名的乔家豆腐店，早年间卖豆腐都是担个挑子，前后两块儿板，上面放上豆腐和杆称，走村串户的去吆喝着卖，等卖完后，把换来的豆子放在担子前面，杆称和铁称坨放在后面配重。有一年夏天，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太老爷爷去西村卖豆腐，由于雨水勤，收成好，生意也好做，刚过了晌午，豆腐就已卖完，太老爷爷挑着换来的豆子匆匆忙忙往家赶，行至八陵路段，天降大雨，由于当年没有解放后的大规模平整土地，沟沟壑壑比较多，暴雨很快就把回途中一个水塘给灌满了，太老爷在路过水塘边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担子向前一偏，后面咕咚一声响，回头一看，发现担子后面的铁称坨落入了水中，令太老爷奇怪的是这坨子在水面上浮着，并未沉入水中，太老爷猛吃一惊，突然想起来这个塘子前几年曾经淹死过一个过路人，也曾经听说过淹死鬼找替身的事，于是对着漂浮的铁坨子说：坨子呀坨子，我要回家，你要想留你就留下，反正我不要你了，说完转身就走，几十步后转身再看，那铁坨子在水面转了三圈，咕咚一声沉下水去。又过了三天，太老爷再次路过塘边，路人讲，这个塘子昨日又淹死一个女人，这一讲把太老爷吓的满身是汗，回家后病了多天，日后出门再也没有经过那个塘子。

民间有句话叫隔代亲，奶九十岁那年，我四十六岁。春节，我和老婆一块儿回老家看望奶奶，说话间，奶颤微微的撩起二层外衣，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袋子，里面是十元一张的票子，奶从里面摸出了四张，给我和老婆一人塞了二张，我敢紧问奶是什么意思，奶说是压岁钱，我突然间想哭，出来打拼多年，工作上小有成就，工资已经涨到了几百倍于十元的水平，我的儿子业已大学毕业，一直以大人自居的我，再次感受到了来自于奶奶的宠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尽管时间已过中午，奶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着我，嘴里唠叨着“我去给孙儿和孙儿媳买肉夹馍吃，街口那家可好吃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奶的记忆越来越差，但当她看到重孙和玄孙时的表情时，有时会让人想像不到她是一个快百岁的老人。我和姑住一个大院，奶在我姑家住时，我每每下班都发现奶坐在小区的大门口，我和老婆回来会先和奶奶亲热的聊会儿天，让她回家时，她会固执的说再坐会儿，后来经旁边的几个老太太提醒，才知道她在等我的儿子和我的孙子回来，也就是她的重孙儿和玄孙儿。近百岁的奶奶眼神很好，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重孙儿和玄孙儿，这是奶奶心情最好也是最激动的时刻，以至于有时扔了拐杖去抱小小的玄孙儿，开心的笑声会响彻大半个小区。

二零二一年阴历十一月十七，奶过了最后一个生日，也是所有儿孙们聚的最齐的一次，可能是冥冥之中奶感觉到了什么，一定要回老家住。在老家，腊月的一天，奶开始不吃，也不喝，也没有痛苦，几日内，在见过了所有的儿孙们之后，安祥离去，无疾而终。

奶走了，从此再无叫奶奶的机会了，从此我只能当爷爷了。

2022年1月2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