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犁本名不叫老犁

老犁1926年生，九年前失了老伴，五年前嫁了孙女，如今一人独居在两间土转房里。

老犁本名中没有犁字，他共有两个名子，按照当地的叫法，一个是学名，也就是在学校里叫的名字，叫作李德文，有点洋气，可是老犁没有进过一天学校。一个日常是叫响的，也就是叫名时有人答应就行的名字，叫作李志忠，听起来有点侠肝义胆的韵味，可是老犁既没出过江湖，也没交到兄弟，亲兄弟倒是有一个，五年前已被埋入了高高的玉米地里。

老犁出生在一个小地主家庭，小时候衣食无忧，但老犁不喜读书，便从没进过学校，后来地主被推翻，老犁的父亲由于早逝，逃过了带高帽挂牌子游街的行为，家里东西被带走，一个银元也没留下。后来，老犁因为身体强壮，肯卖苦力，成了生产大队的队长，带着队员们拼命地干，被评为优秀队长，直到现在老犁逢人依旧要念叨的，可是当时的队员们一个个累的要死，抱怨无果。

老犁共生六子，四男两女，后来，四个儿子，两死两残，两个女婿，一瘫一残。两年前老犁还能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挡在马路中间，临近年关，在铺满冰溜子的水泥路面上骑车摔了一跤，走路便再没离开过两支拐杖，那是老犁孤独生活的开始。

老犁最先失去的是小儿子，那年小儿子25岁，刚生了闺女不过百天，在中国北边的一个煤矿里失了生气，他的骨灰葬在直至今天依旧实行土葬的故乡。自此，老犁没了儿子，失了儿媳，留下待哺的孙女眨巴着眼睛。这时的老犁还不叫老犁，勉强叫老李，便和自己的老婆全身心拉扯孙女。

老犁第二个失去的是二儿子，那年二儿子三十几岁，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村里人都说二儿子本可以不疯，本可以不那么早死，老犁为儿子的死担了多数责任。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除了老犁，已无人知晓，或许老犁也已经忘记。说是二儿子有个穿白大褂行世医的理想，被老犁挡在了自家的门槛里，不久也与媳妇离了婚，便真的成了病人，待在房里，不跨门槛。有次二儿子不知道发什么疯，被老犁用棍子打的下不了炕，加上得了不知道什么样的病，便再没从炕上下来过，直到血液凝固。

至于两个女婿，什么时候瘫的，残的，大儿子什么时候再也成不了工人变成农民，以及三儿子什么时候瘸的，也没人细细地算算年份。当老犁唯一宠爱的孙女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之后，在炕上躺了两年的老犁的老伴终是在不舍中撒手人寰。此后，每次吃饭都要坐上席的老犁，每天做一个人的饭，吃一个人的饭，其余时间，不是光着膀子在地里干活，就是骑着自行车在镇上的街道听汽车的鸣笛。

三年前孙女嫁给了相伴多年的男友，十几万的彩礼，老犁一分都没有拿到。斜对面的老婆婆说，每天能看到老犁的大儿媳或三儿子端着饭走进老犁的房门，不到一分钟便匆匆走出，头也不回。偶尔听到老犁院里有人生朗朗，探头出去，是两位已经成了奶奶的女儿拿着笤帚，端着水盆，偶还有老犁骂骂咧咧的声音。剩下的时间，一个马扎，两支拐杖陪着老犁在政府围成的大门口晒着太阳，一日又一日。

老李有着拉着犁仍稳步前行的黄牛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寿命，叫着叫着便成了老犁。村里人都说，老犁现在是在替早早离去的两个儿子看落日东升，看春花冬雪，没人知道，他还能在替儿子看几天？几月？还是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