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好一阵暴雨，阻拦着我前行，和呼吸。
一些微光映在公路上匆忙聚汇起来的积水之上，泛着阴暗的白。
路过一大片蔬菜棚，雨滴在尼龙棚上，那雨声瞬间将世界淹没，我想起两个不入调的词来，雷霆。
倒确实有隐隐的雷声，在很远的地方，一道闪电，明晃晃地把濂泾河上，那座叫做荒塔桥不见经传的陈旧小石桥，刷得清晰。
一下子，就照见了我的童年。
那套雨具不济事，雨势凶狠，把一丝秋意，硬塞进了，我裸露的毛孔
其实不是这样的，荒塔桥早被拆了，改造成了一座相对宽阔的水泥桥。
午夜时，总算从忙碌中脱开身来，流失了太多水份的皮囊疲惫着，不想动弹，也包含了来不及张扬出来的思维。
但多少，要憋几个字出来，让我想想，8.14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日？
忽然想起不要死来，然后百度搜索一些旧记忆：
我一直躲避有关死亡的话题，特别是在敬老院，可它在我脑袋里积聚了一年多了，我知道我终是要把它记录下来的，人生中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悲欢离合，一样也少不了，时间会还原所有的真相，我心中的痛，不比任何人少。
记得那是个阴天的下午，闷热，我直接把车开到老年公寓门前的过道。过道两边的植物茂盛，刚被修理，有隐约的清香，关好车门，看到的是已经熟悉的好几位老人，我没发现异样。看到我下车，老金就对我说，老陆在食堂，我朝他笑笑，径直走进食堂。老陆和老王坐在饭桌的对面，看到我来，老陆站起来和我打招呼，平日热情的老王却没说话，我才发现众人的神情不对，靠墙的座位坐着杨琴芬老人，她耳朵不好，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正俯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告诉她医生在帮老李看病。我看着一帮老人和工作人员神秘的样子，忍不住问老陆老李怎么了？老陆告诉我，老李身体不好，已经卧床多日，杨琴芬老人一直陪着他，今早工作人员发现老李过世了，我心中顿时一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老李和杨琴芬老人是夫妻，老李88岁，杨琴芬86岁，一生相伴走过来，恩爱如昔，就连相貌都长的相近，和他们结对的是我们义工团的柔情和参谋长，那次参谋长给楼里的老人每人买了两个咸鸭蛋，和柔情坐在他们对面和他们聊天，杨琴芬老人问他们是不是夫妻？柔情笑着告诉她不是，不一会工夫她又问这问题，老李说告诉你了不是你还问。再过会她又问，我们还为这事着着实实笑过，据说后来每次她都这样问，看着他们的样子有时就会想到自己，人老时的样子，也许也和他们一样，记不得甚至是一分钟前的事，但是还是需要有人陪着，哪怕一天重复一千次同一个话题。
可现在，老李走了，我知道他也不舍得离开自己的老伴，也想相伴着走过这一生，生老病死本来是多么平常的事，可我怎么就自私地认为他们会想着同时离开才完美，想着老李一个人走不该呢？或者他们就应该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永远逍遥下去，我们这帮毫不相关的人在旁边举额相庆才是最好的结局。
穿着白大褂的阿姨告诉杨琴芬老人，医生要接老李到医院治病，要老人不要担心：“没什么大问题的，过两天就可以回来。”院里打了电话，通知了他们的亲人和民政，老李的死讯在老人公寓里悄悄流传，沮丧的成份超过了悲伤，大家说话的音量都小了许多，我被感染，说不出话来。
民政安排的殡仪车没多久就到了，在过道上的老人不安地观望。再后来来了对年轻的夫妇，说是老人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民政上的人轻声和他们商量着什么，老人们看着他们从车上递下个担架，脸上不自觉表现出恐惧来。我跟着他们走进了老李的房间，有看最后一眼的意思，不过老李的脸用被单盖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老李搬上担架，两位民政和一位院里的阿姨占着三个位置，我看着他们少个人手，心里一下就想过去帮忙，为老李做最后的一点能及的事，房间很小，我在外面被好几个人挡着，我看没人动手，想挤进去，这时民政的一位老同志开口了：“你们家属怎么这样啊？也不过来帮忙！”那个青年男子才赶忙走过去，我听到阿姨在说，好轻。
房间到车的距离很短，那一刻，世界静了下来，目送着老李上车的是太多复杂的情感，全部浸润在老人们不同的表情中。我不忍，突然想起老陆，急忙走进食堂，老陆和老王都立在窗前看着殡仪车，一动不动。那对年轻人走了进来，工作人员叮嘱他们不要说老李的死，怕老人接受不了。看到外甥女，杨琴芬老人很是惊讶地站了起来，问：你们怎么来了？在老人们的注视下，年轻女子的神色很尴尬，凑近老人的耳朵说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您，老人机械地点头，老花眼镜后的眼神呆涩，被阿姨按着坐下，暗示年轻女子不要多说，走人就可以。汽车发动，缓缓离开。老陆淡淡地说：“一个人，就这样没了……”我若有所思地看他，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表情，我没办法了解一个和死亡相近的人看到死亡的想法，他看的肯定比我透彻，只是他不说出来，我只能靠隐约的猜测来了解他们。
我知道老陆的情绪不好，很想找些合适的话语安慰，一时又组织不起来，我也只有保持沉默。离开敬老院时我看了下时间，是2007年8月14日，那么巧，814的谐音是不要死，不要死，但是，总是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离开。敬老院里基本多是接近夕阳的人，我有思想准备，不过这么久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其中的老人离开时，我还是那么难以接受，而老陆，和我建立了一定友谊的老人也会离开，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去面对。
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敬老院，我想到那一秒了，我完全可以抢出一步，抬一下老人，我终究想的太多，在爱面前，我竟然也心存顾虑，这一秒，正是我可以表达我对死者怀念的最好方式，对老人尊重的最完美解释，那么我这一秒的迟疑，也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没办法弥补。
死亡如果有选择，我愿意默默离去，不让一个人知道，不让一个人悲伤。如果死亡的格式非要旁人看到，我希望在老陆离开时，我是唯一的一位，对不起，老陆，今天，我放弃了对死的解释。
2007年8月14日，这一天，不只是你们的痛，算上我这份，对杨琴芬老人的那一份，希望就象她问柔情和参谋长是不是夫妻一样，永远搞不清楚，因了她的遗忘直到永远地遗忘。
时间真不地道，一晃13年，而我，还得仰仗着自己写过的字，才能想及那一年，老李的离开。
我依旧忙碌着，老李和杨琴芬走了，老陆，我也很久没去看望了，很多时候是不敢去想。
也没什么不对，日子重叠，太阳也会和月亮重叠，欢喜和忧伤，用的也是一样的节拍。
今年的雨水有点多，聚在芋艿宽大的叶面上，盈盈，传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