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那年·第二章 春

第二章  春

1

半年前,刚熬过七年之痒的婚姻还是画上了句号。为了离婚,我把经营了7年的公司也卖了,将原来的房子换成了学区房,房本上写的是儿子的名字。又给儿子买了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保险,每年可以领到一定教育基金。并一次付清了12 年的抚养费。公司的那辆奥迪也给了前妻接送孩子,我自己买了辆二手长城哈弗。

离完婚,我已身无分文,孑然一人。

那一夜,我坐在江边的堤岸上,回想自己在这个城市的日子。江水滚滚,没入远方的黑暗。江风裹挟着热浪吹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具风干了的躯壳。城市像是戈壁大漠,我肉体干瘪,心灵干枯,魂光衰弱,再也没有了折腾的力气。

我决定逃离,找一处山林恢复元气。

在江城陆续处理离婚、公司、房子、孩子等事情的同时,考虑到回到小河边村的生活问题,我决定先建个乡村客栈来养活自己。村边小河对岸的香炉山温泉度假村这几年开发的很不错,城市进村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我帮着规划的那个项目如果起来的话,人气会更旺,养活得了一个客栈。

这些年我一直在江城,弟弟在本省的省城,所以家里的老房子自父亲十几年前新盖过之后就没有翻新了。四五年前,隔壁邻居陆续也都搬到了城里的子女家里住,不打算再回农村了,院子没人看管,准备转让,我知道后就都买了下来。与我家的老宅子连在一起,大概有3亩地,成了村里最高处独立的一片区域。

我们家的老宅子是爷爷打下的基业,到了父亲这,因为有两个儿子,又扩大了一倍,准备我和弟弟各自成家用的。结果我们出去读书后,都没再回老家生活。前年安家在省城的弟弟有了小孩儿,父母就搬过去照顾孩子了,爷爷暂时住在了县城姑姑家里。两年前村里开始做宅基地的确权,父母跟我和弟弟商量,我要了宅基地,并拿出一部分钱给父母和弟弟补偿。

那时本来是想将来退休了,回老家给自己盖个山间别墅,静度晚年。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确定了客栈项目后,我找江大规划院建筑设计专业的师弟帮忙做了一个客栈建筑设计图和3D效果图,又让族弟王超找当地的建筑队核算了一下总体费用,用料尽量就地取材、多用木石的话,最少也得100万,加上后期的装修,也得100万。总体需要200万的资金。

我粗略算了下,根据老家的天气,一年适合旅游的天数大概在250-300天之间,入住率的话,开始按50%算,共有30个房间,每个房间的消费额为200元。入住率*房间消费额*房间数*适游天数=营业额,这样算下来,一年大概八十多万的业绩。房子是自己的,人工和食材等费用村里都很低,毛利可以达到60%以上,这样一年的利润可以达到50万,4年可以收回成本。如果算上每年20%的复合增长的话,只需要三年多的时间。

三年之后,我应该能找到合适的方向,重新出发,将客栈交给合伙人经营了。

我拿着自己的方案开始找人融资,同时也在网上发帖。后来经朋友介绍,一个在云南做民俗客栈多年的老板江丽愿意出资100万。因为我不愿意将房子产权算入公司,而是以房租及当地资源入资,所以给了她30%的股权。而她有丰富的客栈运营经验,负责网络运营及品牌宣传,人也不必脱离原来的业务。

在公司前期筹集的资金使用上,江丽同意在不影响客栈开工运营的前提下,借支款项用于客栈建设。

身边的一些朋友听说后,也有想投资的,我没有答应。而有些朋友想定制房间和场地,其中写网络小说的古钟想去山里写书,要求给他一间大学宿舍一样的房间,并且管吃管住,提前给了2万算作半年住宿费。心理咨询师出身的私人瑜伽教练俞梅则预订了2019年夏季的20人团队活动地一周,并且在收到学员预收款后,提前将场地、住宿、餐饮的费用7万元给了我,但在一些场地设计的要求上提出了定制要求。

最后的规划是:

顺着旁边小河的南北流向,客栈的布局也是南北走向的大四合院格局。建筑颜色和风格在村里老建筑的基础上,做传统性的修饰。材料以石头、木材、旧砖为主。整个西侧连着一片山坡,是小半亩地的长条状的樱花树林。正南门前面则是一丛竹林。

樱花是江大园林专业的师兄帮忙联系移植的,竹林则是从老宅子后院移过来的。

客栈大门的左边是茶室,右边是餐厅。左厢房一楼一半是会议室,一半是木地板的健身练习室。根据余梅的要求,靠樱花的一面墙,做成了大落地的单向透光玻璃窗。二楼是套间卧室。右厢房是两层标间,一楼是商务标间,二楼则是大学宿舍的设计,最北侧的留给了古钟。

左右厢房的中间,种了两排棕树,将两边隔开。棕树中间2米的距离是过道。

客栈隔着一道墙的北面,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作为家人回乡住宿的地方。院子地面本身比前院地面高3米多,和客栈一楼平齐。后院尽量保留了老房子的平房建筑主体建筑,也就是堂屋和东屋。在院子西侧做了一个半米高的台,放了一个石头做的茶台,可以晒太阳喝茶看书。平台外侧围起了半米的蓝色砖瓦相间的围墙,围墙上可以放绿植。坐在平台上,可以看到墙外的樱花树以及坡下的小河。正前方则可以看到前院。

后院的东侧有道门,连着后山的小道,可以开车直接上来。和客栈间隔的墙上有一道门连着两个院子。

客栈的大门直通后院的过道,是一排木制的亭子,可以喝茶、下棋、聊天。院子里移过来的老桂树和枝栀子花,长满了整个院子。

我又让江大师弟修改了设计稿,然后前期筹集的入资款和业务款109万拿出80万先买材料和预付工程款等。

就这样,客栈建设去年“十一”之后就正式开始动工。我继续在江城忙一些事并筹借所缺款项。中间偶尔回去看一下,平时负责现场的工作都拜托王超安排人负责了。等我元旦后到村里的时,主体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剩下的就是简单的院子平整和软装了。而院子周围的樱花树和竹林也都成活生长了起来。

2

下了高速,路过县城,去姑姑家看爷爷。爷爷想年前搬回老家住,但考虑到新房潮湿和生活方便的问题,决定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再说,但春节期间可以回家住几天。

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之后,将新买的床安放到后院的堂屋主卧,作为临时的住所。然后和江丽沟通了一下客栈施工的进展以及后续的软装、家具等问题后,已是晚上。正好王超从市里回来,电话里约到他家里吃饭、谈事情。

王超比我小两岁。2004年从装甲部队回来就结了婚,现在孩子都上初中了。刚回来那几年跟着别人跑长途大车,后来成立了自己小物流公司。这几年越做越大,开始涉足快递业务。

王超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赚了钱之后,懂得报恩。这几年一直坚持每年给村里65岁以上的老人发300块的生活补助。自从当了村长后,更是承诺帮助大家一起致富,帮助大病、慢病的村民补贴医疗保险,还建立了村民活动中心。

王超的家是村里第一个盖上两层楼的,楼前的大院子停着好几辆车。

屋里的一个大桌子坐满了人,桌上是丰盛的酒菜。王超拉着我坐主位,我谦让不过,就坐了下来。

王超坐在我旁边,跟大家说:“这是我大兵哥,大家都认识。大兵哥是在大城市开公司的,为了我们村子,特意回村帮我们了。”

我赶紧摇手,道:“我是个人原因回来的,没王超说的那么崇高。”

“不管什么原因,来了帮我们总归是真的。”王超呵呵一乐,然后介绍在坐的人:村里的种茶代表,养鸡专业户,蔬菜大棚代表,村民代表陈大爷,村委会闫会计。

“我这些年虽然帮助村里做了些小事,但解决不了村民致富的根本问题。这些年有能力的年轻人都去县里、市里、大城市发展了,村里除了老人就是留守儿童。许多家里的地都荒了,家里大小事都没人照顾,前年张大爷死在屋里一星期了才被发现,吴哥家的孩子没人看,掉山洼里差点没命。”

“我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张大爷对我特别亲。发生这样的事,让我特别难受。这些年,我虽然赚了些小钱,但能力总归有限,帮不上乡亲的大忙。国庆节我去了趟江城,跟大兵哥聊了很久,大兵哥很理解我的想法,也很支持我的意愿,还把我介绍给了江城的鼎新老总杨勇大哥。杨大哥经过论证,决定给我们投资,于是就成立了诚阳市山里红食品有限公司。现在公司已经注册成功,营业执照也办好了,剩下的工作怎么铺排,就请大兵哥讲话。”王超讲完,还带头鼓起了掌。

我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说王超是公司总经理,具体工作还是他指挥,我来只是把事情说明白。然后继续讲到:

“王超有这个心思,是我们成立这家公司的缘起。但既然是做公司,就要按照法律法规和市场规律办事。今天这个会,算是我们山里红公司的一次股东会议,请闫会计一定做好会议纪要,大家一会儿要签字。我们今天来的人,代表四个方面:王超是山里红公司的大股东,我代表江城鼎新公司,另外是村委会和村民代表。以下几点要给大家说明白:

第一,山里红公司的注册资金100万,已经全部到账。其中王超入资70万,占比70%;鼎新入资30万,占比30%。这些都写在公司的股权协议里了,在工商局有备案。

第二,也就是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王超个人无偿出让19%的股权分红权,其中4%用于村里的民生基金,15%用作村里3000亩地的管理权。

关于这19%的股权,在公司层面,仍由王超代持,不做公司的股权变更手续。当然王超将和村委会分别签订4%和15%的两个代持协议,并约定相关细节。

第三、3000亩地,15%的股权,每亩地就是0.005%。具体到每家每户,愿意和公司合作,按照公司要求进行耕种的,就和村委会一一签订协议。公司不再做零星的股权代持协议合同。

第四,作为公司的另一个股东,鼎新公司非常赞赏王超的做法,同时同意,无论以后公司如何增资扩股,村委会所持的19%的分红权,永远不做稀释。”

我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喝了口水。问大家有什么问题。

陈大爷最先发问:“大兵啊,我听不懂公司啊、股权啥的,我就代表大伙问问,以后都归公司管了,这地到底是谁的?”

“地,肯定还是大家的。无论所有权还是使用权,包括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公司所要求的所谓管理权,是要求大家统一种相应的东西,并且要求进行一定标准的技术种植。然后符合标准的农产品,公司以不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统一收购。”

“那如果种的东西卖不掉怎么办?”陈大爷问完,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答案。

“只要被代持的土地,公司将会每年跟村委会签订种植和采购协议。村委会将会和每户农户签订协议。也就是说,即便是公司卖不动,也会收购大家种出的合格产品,然后在市场上低价卖出。因为让大家种的东西,都是咱们常见的作物:茶叶、蔬菜、水稻。”

“那就好,旱涝保收啊。呵呵。”气氛一下子又轻松起来。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但种植的东西必须按照公司技术要求,不合格的产品,公司是不收的。”

“那不会,谁也不会对地不负责的。”

会计小闫问到:“如果有村民不愿意加入怎么办?或者加入能否退出?退出后代持的股权怎么处理?”

“王超出让的股权,本质上是一种捐赠,客观上,则是便于公司的工作开展。这里面,双方都是自愿的。村民的地在自己手里,在协议规定的时间外,进退自由。退出部分的股权的收益,仍归王超所有。”

“大兵啊,股权分红能分多少啊?就算15万全分给大家,每亩地也没多少不是?还有,我种蔬菜批发卖给你们,我收入不是还是没增加吗?”

“股权分红多少,取决于公司的盈利能力,特别是公司的发展规模。目前就我们村的这些土地,规模肯定不够。未来的发展,主要是三个方面:

第一、增加非农业项目,主要是农业观光和服务。

第二、将农产品商品化,逐步进行深加工。刚开始需要简单的清洗和包装,再后面就会加工成礼品甚至可即食的食品等。这样就需要开食品厂,就会增加就业。目前咱们公司在村口的食品包装厂,还是小规模的,未来会开办更大的工厂。

第三、将产品品牌化。江城的鼎新公司在网上卖的产品,是他们的品牌,我们只是帮着代加工。我们自己的产品,是用我们公司自己的品牌,主要准备走线下专营店。今年准备在县城和诚阳市各开一家旗舰店。这样大家的产品价格就可以卖得更高,渠道就更广。自己有合适的条件,也可以加盟开店。

至于具体到蔬菜种植,一方面业务量大了,你可以承包更多的土地。另一方面,鼎新公司会把你种植的菜园的种植权,在网上一块儿一块儿的销售。比如你种的西红柿,种的好的话,一亩地毛收入3万多。如果在网上销售种植权,把一亩地分成200份,每份可以卖298,收入可以翻番。而你只需要定时上传一些视频和图片。如果他们来村里看自己吃菜园,还能增加别的收入。等等。”

大家热情逐渐高起来,又问了许多具体的问题。我一一做了解答。因为这些都是之前反复论证过的,所以不能存在不能答复的事情。而相关的网络建设已经做好,接下来就是做相关的培训和软件安装。鼎新那边的宣传已经开始,市场反馈很热烈,所以解答起来底气还是很足的。

最后,王超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县上的领导对咱们的工作也非常支持,县农行对于农户用来扩大农业生产的贷款,5万以内,优先发放,还有一年免息期。而公司则为大家做担保。”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会议圆满结束后,当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临走前,我问王超的物流公司做的怎样了。王超说,发展很不错,目前有一个85后的经理全权负责,并成立了快递业务部。今年为了食品公司的业务对接,还买了冷链运输的专车。

我拍拍他肩膀,一个人回去了。

3

2018年2月11日,腊月二十六,我开车来到县城,给李老师过六十岁的生日。

李老师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后来当了副校长,一生桃李满天下。适逢六十大寿,大家能来的都来了,中午在饭店摆了整整二十桌。

我是傍晚到的。没去饭店,直接到李老师家里,陪李老师喝茶。师母在厨房用早就准备好的五花肉,开始做红烧肉。每年能到家里陪李老师过生日的,除了李老师自己的女儿李菲之外,还有就是我和陈博。当年我们仨一起就读于县城一中,都是李老师的得意门生。陈博毕业后从政,一路走上了县长的位置。李菲毕业后一直在县一中教学。

李老师白天喝了不少酒,显得很兴奋。说到:“这些年你每年都寄礼物来,但人回来的少了,知道你们都忙。今天再尝尝你师母做的红烧肉,是不是跟二十年前一个味道。那时候一大锅都不够你们仨吃。”

“我也好久没做了。我们俩都血脂高,菲菲天天减肥,陈博整天在外应酬有脂肪肝,今天估计就大兵能多吃点。”师母在厨房边忙边响应。

“一会儿我多吃点,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回来。”我冲厨房喊到。

“好好好。”师母哈哈笑到。

“你师母天生乐天派。”李老师笑到。

“我听说菲菲今年怀了二胎,也评上了特级教师。陈博今年也履新了县长。都是好事,值得高兴。”我泡了杯茶,端给李老师。

“是是是,高兴高兴。我和你师母现在无事一身轻,就等着照顾孩子了。”李老师哈哈笑到。

正说着,院子里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陈博来了。”师母边说边从厨房走了出来,我也跟着走到了门口。

陈博胖了不少,脚下更沉稳,精神也不错。冲我打了声招呼就赶紧扶着李菲进屋。

李菲简单打了声招呼就进屋休息了,师母将单独做的饭菜端了进去。

陈博偷偷冲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李菲对你离婚的事还是有点生气。说你这个人对朋友很好,但对女人太绝情了。”

我也只能苦笑一下。

2009年,经李菲帮忙介绍了她大学室友认识,没多久我们就结了婚。对于今天的结果,谁也不曾料到。李菲的态度,倒不是说李菲跟她同学的关系更近,应该是女人在面对婚姻时,更容易站成统一战线。

师母安顿好李菲,走出房门,说:“你们都坐吧,开饭。”

我和陈博起身帮忙端菜、盛饭,然后落座。

李老师坚持又倒了杯酒,我和陈博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祝李老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李老师一杯酒下肚,眼神里略有落寞,说到:“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发挥不了光和热了,以后就看你们了。不过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忘了初心啊。”

我们知道李老师说的是什么。

李老师少年曾立志帮助一方乡邻过上好生活。他认为贫穷的根源是教育落后,所以一生置身于教育事业,甚至也希望我们继承他的志愿。只是,后来只有李菲报考了师范学校。

陈博正身坐好,郑重地说:“爸,您放心吧,为政一任,造福一方,我会让咱们这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您这么多年那么辛苦,也该休息休息,带上妈到外面看看、逛逛。”

我也说到:“老师的教诲我们都记得呢。我现在也回来建设家乡了。您先休息休息。现在职业教育发展那么快,说不定马上就有人请您当校长去呢。”

师母冲李老师说到:“孩子们都发展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李菲马上就生了,你退休正好帮我带孩子。”

“好好好,我就专心当姥爷了。哈哈。”李老师求饶似的摆手说到。

见老爷子笑了,我赶快扒拉红烧肉吃。那味道,和二十年前的一样。

吃完饭,李老师早早睡了。师母则进房间照顾李菲。李菲最近住在这边,师母每天帮忙照顾。

我和陈博开车出来,走到县城路口,停了下来。我把车停好,拿了两瓶水,坐到陈博车的副驾驶座上。

我把水递给陈博一瓶,说:“老师那么多学生,就咱们三个能在家里给老师过生日,吃师母的红烧肉。”

“那时候是我沾你的光,现在还是,你不来我不一定吃得上。”陈博看出我的得意,故意说到。

“那是,女婿只是半个儿子,我是亲儿子待遇。呵呵。”我笑起来说。

“其实老两口儿当初更希望你考师范,不过继承教育衣钵的还是李菲 。还记得当时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们怎么说的吗?老师希望我们都能帮助家乡人民过上好日子。他依然相信教育,通过改变民智来改变落后。但只有小菲选择了省师范。我认为当个好官才能造福一方,所以选择了省大政治系。而你却认为只有将家乡规划得更美,才能让生活其中的人们感觉到幸福。加之喜欢美术,所以报考了江大设计学院。最终我从了政,你从了商。”陈博喝了口水,然后点着了烟。

我叹了口气说:“老师一生要用教育改变山里人的命运,你从政治民也是一脉相承,只有我却变成了只为自己挣钱的人。”

“你如果忘了李老师的教育,还会有今天这局面?再说了,也有人还说我一心当官,不然也不会爬的那么快。”陈博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义与利本不矛盾,慈善并不能解决社会价值问题。于个人看发心,于组织看机制。只要你是好官,官越大越好。”我拍了拍他肩膀。

“其实做公司没什么不好。以你的才情本可以有更大的成就的,但你过于以性情行事了。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不可能做这么久的朋友。我也替李菲八卦一句,你布局谋划了这么久,连我都成了局内人,就为了当年那姑娘一句话?”陈博马上对拍他肩膀的行为进行语言反击。

“那句话?不都是李老师的教育吗?再说哪有什么谋划,只不过顺势而为而已。”我随意应对。

“那你就没别的为点什么?”陈博侧目问到。

“真没有。就是觉得可行,大家又都愿意做,就做呗。”我喝了口水说。

“你当年就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么‘清心寡欲’?如果不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这些‘为了什么’的理由别人是不会信的。”陈博摇了摇头。

“你信就行。”

“我当然信你。”

陈博看了看仪表的时间,说:“我一会儿还得赶到市里,明天还有个会。”

“新官上任,压力很大?”我本想调侃,但陈博认真说到:

“上级压力只是本职工作,哪个行业哪个岗位没有?真正的压力来自内心,是切实帮助老百姓脱贫。”

“真正的脱贫,都是靠自己,而不是靠天。”我故作语重心长。

“你可以这么说,我想都不能这么想啊。”陈博有点生气。

“你只不过是事中迷而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也包括组织形式。旧社会,政府从固定的土地和人口中征收税赋徭役,组织形式肯定是集权加大棒。这种余威,有些官员至今还遗传着。但如今连农业税都取消了,人也自由了,在商业社会中收税,资产是流动的,这时候就得拼服务了。相应的,组织就得跟得上。

这几十年,我国的经济发展很快,工业化时间很短,大部分的农民都没有感受到就直接进入了互联网时代。这中间断层的就是职业教育,不仅是技能的,更是思维和思想的。所以,扶贫不扶人,人终归还是贫。因为贫穷的根本也就是思想没有解决。这些不是光给点钱和政策就能解决的,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靠人的具体实践中得到,从时代发展中得到。所以,要用商业的逻辑,让村民融入到时代当中去。”我一口气说完,继续喝水。

“没想到,这些年你在外面,考虑的不仅仅是生意啊。”陈博又点着一根烟。

“哪里。企业经营和核心是组织建设,道理都是相通的。传统行业大部分是靠资源和商业模式发展,所以对组织和人的打造不够重视。但互联网企业的发展主要靠人,所以将组织和人放在第一位。人的能力靠自己学习总是有限的,时代才是最大的赋能者。”我越说越兴奋起来。

“这些年企业的发展越来越成熟,沉淀了许多新的管理智慧,我们是要多学习学习。”陈博说到。

“我也就是跟你随便聊聊,咱们说回商业。江城的鼎新公司在小河边村的新项目已经上线运行,测试市场反馈非常好。估计产量跟不上销量,但第一年关键是稳定,步子不会迈太大。王超的山里红食品公司,第一年预计能产生2000万的业绩,利润400万。之外会带动村民200万的收入。3000亩地中,2000亩会被代持股份,每亩0.005%,总计10%。预计股权分红40万。一人两亩地,分红400元。村委会的4%的股份分得16万,可以优先帮助大病致贫的村民。”我把上次村里开会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陈博吸口烟说到:“2018年国家的贫困线标准是人均净收入3200元。分红解决400元,还剩2800元。2亩地的纯收入,以往大概2200元,这还是自己种,如果家里没人种,大概只有1000元的转租收入。还是有缺口。”

我说:“小河边村目前家庭无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大概8家,这8家的土地,村委会已经安排人帮着种了,收入差价,村委会从基金里出。其余有劳动力但无力外出工作的,食品厂会优先安排工作,解决就业问题。我问了王超,他保证今年小河边村无贫困户。”

陈博也兴奋起来,说:“好啊。小河边实验成功了,明年就可以在乡里试点,然后再推广到全县合适的村庄。你们乡的乡长,对你们村的实验,也非常认可和支持,会全程跟进学习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乡里解决不了的,县里解决。”

我摇了摇头说:“在这个模式当中,王强的知恩图报固然是好的开局,但整体上,基本上没有改变现在人和土地的属性,只是改变了关系。从零散变成了协同,从个体变成了有组织有成长。上次农民被被组织起来,参与时代,应该是解放前的土地革命和抗日战争,这一次,是商业时代,互联网革命。”

“这样既稳定,又有可持续性。你还没说需要什么支持呢,现在的国家的扶贫政策还是很好的。”

我摆手说:“即便是有扶贫的心,也不要打扶贫的旗号。老百姓富裕了,扶贫自然就不存在了。何况,扶贫只是第一步,富裕幸福才是目标。农村三通已经都到位了,银行给农户的贷款有优惠,给农村办的企业也有税收优惠,已经很好了,如果各项审批上能加快,就更好了。其实关键还是以后的发展问题,还是需要一定的技术人员和相应有职业职称的人员,所以,我说李老师如果闲不住,可以帮着把县里的职业培训学校盘活管好。”

李博被我的话转得一愣,说“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我可以联系一下省里的一些学校,过来联合办学。”

我继续说:“从产业上讲,经济发展起来了,文化自然也会发展。我们现在的许多民间文艺,面临断代甚至消失的危险,甚至获得世界文化遗产的皮影戏等都发展困难。这些问题光靠政策扶持是不够的,关键还得需要有人消费,特别是当地人的消费。经济好了,自然追求精神。当地人有需要了,文化从业人员就会有收入,也会有地位,自然就会传承,并且还会创新。”

陈博拍向我肩膀,说:“你想的很透彻。需要什么支持,我权利范围内的,全力以赴。”

我侧了下肩膀,说:“我相信能给的支持你不会少给,不该给的,要了也没用。正因为此,你才是个好干部。也正因为此,必须按照市场的逻辑,走上自我脱贫致富的道路。何况,物质脱贫容易,精神脱贫难啊。两条腿一起走,才不会落下。”

整整聊了2个小时,把一些细节也论证推敲清楚后,陈博往市里去,我则开车回来小河边村。

4

春节后,又陆续买了家具和软装材料,花了一周的时间,整个客栈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装修。

元宵节挂在客栈大门两侧的灯笼上,我让爷爷用毛笔分别写下了两个字:

那年 客栈

这是我给客栈起的名字。

过了元宵节,人员都到位了,开始彻底打扫卫生。准备迎接第一批客人。

周末的阳光很好,我把放在箱子里的书和资料拿出来放在二楼的阳台上晾晒。

每一本书都是时光保鲜盒,提供知识的同时,也记录读书人的印记。

原来的书是按照购买时间排列的,这次拿出来后,按照内容进行了分类,放在了不同的区域进行晾晒。

大学时代的一个箱子里,是四本厚厚的日记。一本一年,记录江大读书的点点滴滴。翻开略有褪色的纸张,往事竟一幕幕浮现出来。

出现在大学日记第一页的名字是沈兰和谭莉,那是入学的第一天。

2001年9月11日,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大的迷彩包从红县火车站坐车到江城。从江城火车站出来,坐校车到江城大学报到。

高考之后的两个月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城打工,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到江大学校溜达,对校园已经很熟悉了。

很顺利办完各种手续,背着大迷彩包正准备前往宿舍,忽然背后有人喊道:“哎,前面的男同学,过来帮下忙儿。”

我停下来,回头一看,是两位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女同学。一人背着小背包,一人拉着行李箱,两人脚下放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大纸箱。两人应该也是报到的新生。

说话的是高个子,穿着体恤和牛仔短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旁边拉行李箱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拉了拉同伴的手,一脸歉意。

我没说话,走过去搬起箱子走在了前面。

“小篮子,不说我说你,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敢一个人跑过来报到。叔叔、阿姨不来算了,你那男朋友也不过来送。要知道你一个人来,我让我爸昨天多买张机票咱们一块儿过来了。”

“是我坚持一个人来的。我爸妈医院工作太忙,小刚今天北京‘央音’也开始报到了。再说,你昨天不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昨天来是有人接的啊。我爸让他的老部下王叔叔到机场接我的,前前后后我啥都不用管,所有东西都是那个开车的大头兵帮忙拿的。”

谭莉忽然小声说:“你看前面这个男同学挺像不像大头兵啊,除了没穿军装,毛寸头、体格,还有呆头呆脑的样子。”

“能考到江大能是呆子?别损人家了。”

她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忙了一天一口水没喝上,口干舌燥中,哪还有力气理论?不过,从小山里没电视,一直喜欢听广播,所以对声音很敏感。

谭莉的声音很亮丽,沈兰的声音则清脆,都比较好听。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方向相反,搬着重重的箱子,没走几步就出汗了。等爬到6楼的时候,更是汗出如浆。幸亏从小被爷爷赶着爬山跑步训练的底子还在,不然走到半路就得停下来。

她俩拿的到那个行李箱估计是衣服之类,但俩人一口气抬到6楼也有点吃不消。进到宿舍,放下箱子,我将背后的迷彩背包放下来,休息一下喘口气。

我到窗口打开窗户,没有风。只能用手抖了抖T恤,前后都湿透了。

“你这背的啥啊,这么重。”谭莉走过来,两手想拎一下试试我背包的重量,但试了两下都没提起,脸都红了。

“没啥,主要是一些书。”我说。

沈兰从小背包里拿出一瓶已经开口的矿泉水,到卫生间倒出一部分,算是清洗了瓶口,递给我说:“就半瓶了,你先喝口吧。”

我接过来,没客气一口气喝完了。正准备离开,谭莉说:“晚上一起吃饭吧,聊聊你都读了什么书。我们家小篮子读的书肯定比你多。”

我和谭莉、沈兰就这样认识了。那天周一,天气晴。

谭莉是典型的北方女孩,父亲在部队医院当领导,自己从小就是假小子的个性。沈兰是中医世家,从小跟奶奶在杭城的乡下长大,后来读书时才回到在北京谐和医院工作的父母身边。

她们两家住在西四环边上的同一个小区,是从中学就开始的闺蜜。高考报志愿时,竟然也报考了同一所大学。

那天晚饭,我们没怎么聊读书,而是聊电影,因为这是我们三个一致的爱好。

沈兰的父亲是个电影迷。家里的书房,除了一些医书,主要存放的是电影:大部分是光盘,还有一些磁带,甚至还有几盘胶片。

书房被改装成了简单的DVD放映室,谭莉每次去找沈兰玩,主要就是一起看电影。

“我爸本来是爱喝黄酒的,后来改喝了红酒。不是因为健康养生的原因,也是因为电影:

‘电影诞生在爱喝红酒的法国。1895年12月28日,在法国巴黎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的地下室里,卢米埃尔兄弟第一次放映了的影片《火车进站》,标志着电影的诞生。卢米埃尔兄弟因此被称作‘电影之父’;《火车进站》因此成为世界上第一部电影。

‘如果说1982年是红酒的好年份,那么1994年就是电影的好年份。那一年的电影都是为了迎接次年的世界电影百岁诞辰。’这是我爸第一次给我讲电影时说的话。”沈兰说。

“我的电影兴趣是从露天电影开始的。只要听说放电影,不管什么片子都看。《地道战》、《地雷战》和《少林寺》,看得台词都会背了。那时候为了看电影,我可以走十几里的夜路也不觉得累。后来兴起了影碟机,露天电影少了。我姨家的一个表哥在县城租碟片,我就周末或者放假在他那泡着,一看一整天。慢慢知道了港台电影、欧美电影,知道了周星驰、吴宇森、斯皮尔伯格等导演。”一喝酒,我的话就容易多。

“你最喜欢的三部电影是什么?”谭莉问。

“太多了,三部哪够啊。如果是第一反应,应该是《教父》、《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的名单》”我说。

“我的是《恋恋笔记》、《肖申克的救赎》、《海上钢琴师》”沈兰说。

“我的是《泰坦尼克》、《大话西游》、《肖申克的救赎》。”谭莉说。

“大部分人都是喜欢电影的。但到底喜欢电影的什么呢?”谭莉又问。

“电影即艺术。文字是抽象的、静态的美,电影是具体的、动态的美。所以我更喜欢电影里的角色、故事还有音乐。”沈兰说。

“我喜欢八卦,哈哈。我喜欢电影里的明星和他们的表演。”谭莉笑着说。

“我喜欢电影的镜头、画面、叙事结构以及电影技术。”我说。

“那你适合当导演。如果小篮子写个剧本,你来导,我来演。多好。”谭莉的发散思维又开始规划。

“ 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at's all.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这是我们最喜欢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经典台词。

“来,为大学、为自由的翅膀,干杯!”

电影,酒,朋友,江月。大学的第一天,很美好。

整个大一我都忙着学习,最终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再加上假期打一些零工,基本解决了大二的学费问题。

学习之外,认识的女生也就谭莉、沈兰。而男同学所熟悉的,也就同一个宿舍的贺京、洪福和华寒,再就是隔壁宿舍写网络小说的古钟。

平时除了自习室和图书馆之外,就是和室友打打篮球。偶尔被谭莉、沈兰喊出去一起到网吧看电影,当然她们主要是跟北京的朋友聊天。

从大一开始,就有人不断追求谭莉和沈兰。但两人明确表示有男朋友后,明面上的追求才平息。大二的寒假,谭莉和男友吵了一架,然后就分了手。经过父母的进一步说服,终于答应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在学校发展个人感情的事情,肯定是不考虑了,后来因为一个男生追得紧了,而且她确实不喜欢对方,于是就对外宣称我是她男朋友。反正她知道我一心向学,当她是哥们,不会影响彼此个人感情发展。加上本来平时就一起玩,我也就积极配合了。

2003年春天,非典疫情越来越严重。学校对学生进行了严格管理,进出都需要做登记和体温测试。虽然执行的不严,但也是人心惶惶了。周围药店的板蓝根和口罩全部脱销,中医学院还紧急熬制了汤药,每人发了两袋。不担心的同学,嫌苦不喝,担心的同学还花钱跟其他人买着喝。

听说金银花也能清热解毒,我让家里把山里产的野生金银花寄了两大包过来,分给了大家喝,算是和板蓝根一样的心理安慰剂。

五一的黄金周假期取消了,课也停了。北京的管控最严,谭莉和沈兰的父母都在医院一线,两人更是十分担心,但无论是政策还是家庭,都不能让她们回去,只能呆在学校。

我每天仍坚持10公里晨跑,雷打不动。偶尔还沿着校外的白云湖环湖跑,或者爬爬山。SARS之后,晨练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我每天喊上寝室的人一起晨练,谭莉和沈兰也起来跑步、打打羽毛球。

有一天晨练结束,闷热的天气突然起风,沈兰被吹感冒了,有点发热。老师知道后,立即让沈兰住到学校的临时隔离宿舍区观察。头一天虽然还不担心,但第二天仍没退烧后,沈兰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下来。谭莉和我前去看望沈兰,但管理人员不让我们进去,也不让沈兰出房间。只能隔着窗户说话。看着两个人都在流泪,我忽然走到管理处,跟管理人员讲了讲,终于让我进去了,然后,我也出不来了。

我住在沈兰的隔壁房间,可以打内线跟她说话。我让她相信自己只是感冒,一定要平复情绪,喝水、吃饭、睡觉,早点康复。然后沈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也感冒了,有点发热。然后我们聊了很多,包括生死,包括小时候的事。

沈兰小时候住在奶奶家,奶奶家里有只大白鹅。大白鹅老是追着她咬,成了她童年的噩梦。我跟她讲了爷爷奶奶的故事:

“奶奶是邻村地主家的小姐。在诚阳市里上过中学。上中学时假期里就义务给附近的孩子上晚课。我爷爷当时10多岁,跟着太爷爷给奶奶家里打长工,晚上也去听课。后来,爷爷参加八路军,去了前线抗日。抗战胜利后,又参加了解放战争,回来后,奶奶还没结婚。

奶奶在市里上学的时候,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后来也去抗日了,不过参加的是国民党。解放战争后,听说跟老蒋去了台湾,再没回来。

那时候,奶奶成分不好,年龄也大了,没人娶。爷爷比奶奶还小3岁,却不顾家里反对,坚持娶了奶奶。爷爷说,奶奶读过书,字也写的好,将来可以教孩子们读书。

爷爷对奶奶很好,但奶奶一直有大小姐脾气。生完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父亲后,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就没再生。风雨一辈子,爷爷一直是打伞的人。两年前奶奶中风卧床,爷爷就一直白天晚上的照顾。”

“有时间,去你家看看爷爷奶奶。”沈兰说。

三天后,沈兰不再发热。又观察了两天,确认不是非典,就离开了隔离区。我本来就没发热症状,硬是赖着拖到和沈兰一起出去。

当晚,谭莉拉着我们出去吃饭庆祝。我只是个“陪护”,倒没什么情绪起伏,无非跟着天天喝汤药、吃营养餐。只是天天口淡无味,终于见到好吃的,筷子停不下来。沈兰是真的经历了恐惧,体验颇多,和谭莉两人只顾说话,哭哭笑笑。

最后,俩人一起举杯,说是敬我这个深入虎穴、舍生忘死的好兄弟。有了这次的经历,大家的关系更亲密,也更信任彼此了。

6月24日,WHO将中国从疫区中除名。知道家人安全,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直到暑假,大家才开始陆续回家。

十一的时候,谭莉邀请我去北京玩,但我哪有旅行的费用预算,而且还得回老家收秋,只能婉拒。最后反而是谭莉改变了主意,非要去农村体验生活,还拉上了沈兰,一起跟我去了小河边村。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误会,我又动员宿舍的同学一起去,结果只有古钟和华寒有时间,我又约了陈博到家里帮忙。

当时,家里是堂屋、西屋、东屋和前门围起来的院子。爷爷、奶奶住堂屋,父母住西屋,我和弟弟住东屋。父母知道我带同学回去,就把东屋打扫了一下,把通间的房子隔了个拉帘,又借了张床,才安排妥当。弟弟则去村里的同学家住了。

收秋主要是收水稻。先割,再捆,然后背到大路上,开拖拉机拉到打谷场,垛好,最后用机器打。

这种活城里的人干不了,只能上山帮着摘收金银花。不过,对于没有干过农活的人来说,新鲜感是可以冲抵疲劳的。

晚上的家常菜很丰盛。爷爷简单吃完,单独盛了小米粥,泡上鸡蛋糕,去喂奶奶吃饭。奶奶已经卧床2年了,因为脑出血,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话也不能说了,只能从眼神里确认还能认得我们。

晚饭后,到小河里游泳,河水清凉,月光如洗。回到家里点上蚊香,躺在床上,大家让我讲爷爷奶奶的故事。

“爸爸小时候因为文革等原因,没上几天学,不过也跟着奶奶认了不少字。爷爷虽然认字不太多,但喜欢读书、写毛笔字。过年时,村里一半多春联都是他写的。”

“到我们这一代,上学条件好了,爷爷主抓毛笔字和身体锻炼。我从上学开始,每天都要爬山锻炼。上中学后,开始五公里后来十公里的跑步。”

“奶奶是邻村地主家的小姐……”我把跟沈兰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假期结束,走到村口,回望村里,沈兰突然说:“大兵,你应该让这里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笑了笑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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