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高考前的堂妹

妹妹：

    见字如面。

    火车已经开动，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北京。窗外阳光明媚，这是初夏武汉难得的好天气。万物竞相生长，展现出一派峥嵘气象。到处是打人眼的绿，让人备受感染的浑身有强大的生劲。火车飞驰起来后，转眼即抛到身后的花木池河、田堰房舍，仿佛人生中难以存留的种种美好时光，其中定然有对妹妹而言再也恰切不过，而对我来说已属处于尾巴上的青春岁月，过去了就再也抓不住。人生正如这辆列车，不可能为任何乘客停留，循着从出生至死亡的固定轨迹，在任一阶段的站点总是呼啸而过。

    青春，因其更易于轻抛浪掷，才总是有悔不当初“白了少年头”的劝诫珍惜光阴的老生常谈。“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的故事实在恒河沙数，所以哥哥要跟你谈谈读书。当然，我不完全算是悔不当初的人，但想起高中时候，每每觉得还应该再努力一些。

    每逢六月初，久违的悸动都还会侵扰每一个经历过高考的人，逢期必至，不约自来。也就是在这种悸动下，我跟你爸爸（我的三叔）聊起了你的学习情况。当得知印象中仍还是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堂妹已读至高二即将步入高三面对高考这一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考验的时候，我的错愕非常、羞赧无地的窘相是无以言表的。之所以如此，是我猛然间深切意识到自己身为堂兄的不够格，连妹妹读到几年级都不甚了然。细想吧，受爷爷在世时引导的读书至上的家风熏陶，在你儿时我已赴外求学，之后又在外工作、成家，回家日少，阔别日多，使得我们不能够像其他乡邻的孩子们那样朝夕相处，如此来看天下不称职的哥哥姐姐应不在少数。但这丝毫不影响你我兄妹之情，因为，妹妹你应记得，在爷爷遽然大辞，跪别英魂远去之时，你我可都是匍匐在殓有爷爷遗体的棺木最近的那一拨人，而这拨人在咱们泱泱中华漫长的历史文明进程中被深刻的定义为——家人，家人的情义是不以时间长短和距离远近而消移的，天涯相隔久未谋面的音信杳然反而更能激发起家人血液里流淌的亲近，正像我现在提笔给你唠叨几句就不得不说是拜亲情所赐！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很努力的读书了，但无论如何都还称不上是为了追求知识更遑论是为了理想。坦白讲，我是信了身边人口口相传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的劝诫，想当然的以为学有所成必能解脱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我们偶然所受的任何难以忍受的自然环境之苦，对我吃苦受累的父母亲来说都只不过是如吃饭饮水似的日常。三伏酷暑，风吹日晒雨淋；数九寒天，披星戴月荷露。他们皴裂而结满老茧的手掌与其说是小心翼翼侍弄着一颗颗蓄积希望的秧苗，毋宁说是托起着强大到能战胜任何苦难的对于我们读书成才的殷殷期望。哪天见到你大伯，你看看他的手掌，应可了然我能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动力源于何处。我资质平平，脑子不灵光，从来不是老师眼中的灵通娃子，也因此我笃信笨鸟先飞。冬天我能凌晨四点起床背诵课文，挑灯夜战到十一二点更是常有的事情。周末回家，爸妈怕我使坏了眼睛，常常在夜里起来上厕所经过我所住的西屋时，轻轻敲几声那个木框的小窗户上的玻璃，并说“睡吧小儿”。

    你读过的课文里一定有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句子，那出自荀子的《劝学篇》，还有“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攻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你资质肯定比我好，但就咱家所有的孩子来看，平心而论，我还没有觉得谁的资质能比姐姐更好，姐姐也仅仅是以应届的身份考中了西电，你我更没有资格以天赋自欺。我承认有天赋的存在，但就我们目力所及，绝没有不学自会无师自通的天才，那丁点儿的所谓天赋不过只能够耍耍小聪明偷偷小懒儿，想仗此投身一流名校，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万万不可能。姐姐就吃过懒学贪玩的亏，要不是当年爷爷的严加教诲，加上你伯父伯母的苦口婆心，姐姐不可能临近高考才恍然大悟奋起直追，最终万幸得以考入西电，迈入了人生的正途，更基于此成就了现在的幸福生活。依我看，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按姐姐现在对读书的认识，以她的资质，我想她能考入清北也未可知，但可悲的是，人生没有假设，这趟列车从来都是只有单程票！想想看，我们拥有了相对安稳的生活和良好的工作环境，仅仅是因为好好读了几年书，做对了百十道题目，答完了那几张考卷而已，世间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吗？

    我不乐意看到妹妹像我这样因父母所受苦累而怀有报恩之心去苦读，因为不管从任何一种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种心理的负累，而心一旦有所累，读书求学就少有乐趣了。当然，相较于你伯父伯母，你爸妈经受的劳作之苦是少很多了，但哪个说只有在土地里谋生活才算是苦累呢？我相信你爸妈在别的方面为你的付出一定也足以让你动容，只是你可能还意识不到，他们也羞于向你吐露生活的艰辛而已。除了极个别的另类，在孩子面前，天下的父母都是大树，是港湾，是高山，是大海。我更希望的是，你不要像我一样，而是能抱有某种理想某种憧憬某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去读书，这种理想憧憬甚至是说冲动会来自哪里呢？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来讲，来自我读书之后在校园里所经历并陶醉其中而你还未曾体味甚至说一无所知的一切，在此我约略向你简述一二，以期为你勾画一个言辞表述不及真实万一的美好蓝图。

    真正进入武大之前，要是有不期的机缘得以让我能预知她十分之一的美，当初即使复读几个高三我也一万个愿意。“东湖之滨，珞珈山上，这是我们亲爱的学堂。百年沧桑，弘毅自强，根深叶茂育桃李，满园芬芳……”美丽的校园，有山有水有林，有花有草有舍，有历史，有底蕴，更有大师。“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樱园、桂园、梅园、枫园，“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武大的初春，迫暮时分，日色转淡，樱花城堡归于沉寂。珞珈微雨，昏黄的路灯下，如织的游人尚未完全散去，在未央的夜色中，川流不息。古茁的樱花大道边上，让人怎么也忘不掉的是盛开在樟树林下一片片的鸢尾花；武大的盛夏，骄阳似火，在阿里BAR里随便点一杯冰饮，法国泡桐最浓密的枝杈深处高声鸣叫的知了让人不自禁呆呆出神，运动场上小伙子们挥汗如雨，情人坡上走过笑声清脆如铃的女孩子们可能穿着我记忆中最美丽的百褶裙；武大的秋总是撩人，无处不在的热浪让人无可逃遁，只有在自习室、在图书馆、在报告厅才能体会沁人心脾的清凉。天气最是调皮，刚才还是丽日晴空，说不定一阵微风，不知从哪里推来一片乌云，哗啦啦的雨水便不期而至了，窗外的梧桐、芭蕉、腊梅、香樟、银杏、鹅掌楸、女贞，各种叶子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滴滴答答；武大的冬季丝毫没有应有的肃杀和萧条，甚或是生机依旧，绿布满园的。最好是来一场雪，一场疏密相宜的雪总能给宁谧的武大增添更加迷人的气息，雍容的老图白纱略裹，害羞的万林俏头轻着。隔壁的东湖，池鱼沙鸟，点映着万顷碧波，浩渺直抵磨山，更是美不胜收。能在这个地方度过青春的四年、七年或十年，我愿足矣，于你何如？

    我本科的母校当然也很美，美的年轻美的俏丽美的充满朝气，但少了时间的味道和耐人寻味的含蓄，我更喜欢武大，你要是见过，说不定你也会像我这样崇慕万分，但真正让你心驰神往的校园的美，约莫只有你去亲历方能确切的知道。

    不觉间，我已絮絮叨叨这么多，火车也已缓缓到站。切望你能做到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于寸阴，在明年金秋收获季节的某个午后，已站在你心仪已久校园中的一个角落，抱着烫金红绒的录取通知书，喜极而泣。于你来讲，终于有以回答难忘的青春岁月，更有一层不足与外人道的意思是，终于也有以答复爷爷坟前的茵茵绿草了。

                                哥哥于G518次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