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明(三十一)

“那时候,白老师和程老师刚去世,你深受打击,我们都怕一下子让你知道太多你会承受不住,所以才暂且瞒了下来,可是在那之后,他们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煞费苦心,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不相信你白疏桐的心是石头做的,会感觉不到,”任连城停顿片刻,接着道:“其实白老师和程老师去世之前来上海那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的身世,只不过他们当时不忍心,也舍不得你,总想着以后慢慢找机会告诉你,谁知道,命运无常,恐怕连白老师都没想到,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秘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能够亲手把你送回到你亲生父母的手里。”

“爸爸妈妈要把我还给亲生父母?”白疏桐惊讶道。

“没错,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他们的毕生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你的亲生父母,能够让你跟他们相认。”

听了任连城的话,白疏桐沉了沉眼眸,泪水悄然滑落。

任连城看着白疏桐,笑了笑,道:“其实,当时苏董和苏太太来找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想请我去苏氏集团任职,做苏总的左右手,我拒绝了。”

白疏桐抹了一把眼泪,道:“为什么不去?你去苏氏做副总,可比你在江氏做副总要风光得多。”

“是,”任连城微微一笑,“我们江氏是比不得苏氏家大业大,实力雄厚,但是我在江氏工作多年,我对江氏有很深的感情,他们请我去,无非是因为当年的缘故,可是我捡你回家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要因为这件事而得到什么好处,在我眼里,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始终都是我亲手带回家的妹妹,这是任何外物都替代不了的。”

“我都知道。”

“虽然我拒绝了他们,可是他们二话不说,转头介绍了很多客户给我,”任连城接着说:“经苏氏介绍的客户无一例外,来头都不小。所以,桐桐,他们对我尚且如此,更何况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呢?”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了什么。”白疏桐道。

“桐桐,话不是这么说的,帐也不是这么算的。”任连城道,“万事唯心,没事的时候,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说罢,他拍了拍白疏桐的手,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哥哥来接你出院,好吗?”

白疏桐沉默着点点头。

当白疏桐收拾好东西,准备办理出院手续时,任连城并没有过来,来的人竟是苏幕。

白疏桐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出院。”

“不必了,”白疏桐冷冷道,“连城哥哥会来接我的。”

“他今天不会来了。”苏幕道。

“什么?”白疏桐愣住了,她这才恍然察觉到:这么多年以来,任连城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哥哥怎样怎样的,所以昨晚他临走前说‘明天哥哥来接你’中的哥哥指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此哥哥非彼哥哥’的意思。“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可以自己回家。”

“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些东西要给你看。”苏幕道。

“不感兴趣!”

“你不想知道你当年走丢的原因了吗?”

白疏桐坐上苏幕的车,驶离医院,一路上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最终,苏幕将车停在了苏宅的院子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白疏桐生气的说。

“我说过了,带你来看一些东西。”见白疏桐要走,苏幕接着道,“爸爸妈妈并不在家,他们有事出去了,是我自作主张带你过来的,想知道的一切,我今天都会告诉你,到时候,如果你还是不肯认他们,我就放你走。”

白疏桐跟着苏幕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白疏桐记得这里,过年她住在苏宅,和苏小妹玩捉迷藏时,若大的苏宅每一个房间她们都进去过,唯独这个房间她们没能进去,因为这扇门,它是上了锁的。而今天,它却不同寻常的敞开了。

“进去看看吧!”苏幕道。

纵使白疏桐并非见识浅薄之辈,而当她走进房间时,却还是被震憾到了:近百平米的房间,整齐有序的摆放着数不尽的物品,这些物品无一不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钟爱之物,小到发夹头花布娃娃,大到珠宝首饰名牌包包,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最为特别的是,每一件物品上都有标签,备注了年月日。置身其中,白疏桐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世事变迁的缩影,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幕说:“你的名字叫苏苏,那年,你和简简3岁。有一段时间,你们两个吵着闹着非要去游乐园玩,可是那段时间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爸爸妈妈根本腾不出时间带你们出去玩,我和大哥看你俩哭得伤心,实在不忍心,于是偷偷带着你们去了游乐场。那天,游乐场人很多,也很热闹,你看到旁边有卖糖人的,因为你从来没吃过那个,很想尝尝,所以我带着简简去买票,大哥带你去买糖人,大哥买了两个兔子糖人,他伸手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人时,就松开了一直紧紧牵着你的那只手,等大哥转身要把糖人放到你手里的时候,却发现,你不见了。”

“那天,大哥被爸爸打得半死,硬是咬着牙没有哭一声,”说到这里,苏幕红了眼圈,“其实那年,大哥也才只有13岁。”

苏幕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接着道:“其实原本,你和简简不会来到这个世上的。在你们出生之前的那几年,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为此爸爸妈妈天天吵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由奶奶出面,才终止了这场无休止的争端。再后来,奶奶为了缓和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提议他们再生个孩子,于是就有了你和简简。

“你和简简出生的时候,全家上下都高兴极了,因为你们两个是我们苏家近百年迎来的唯一一对双胞胎女儿,为此爷爷花重金请人打造了两枚金镶玉的平安富贵锁,你和简简各一个,唯一不同的是在锁的不显眼处,分别刻了一个“苏”字,和一个“简”字。现在你手里的那枚就是刻有“苏”字的。”

白疏桐想起,她确实在那枚锁上看到一个小小的“苏”,她原以为那代表的是苏家之物,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名字。

“你的突然走失,让整个家都乱了,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含恨而终,到他们死都没能再见你一面。爸爸也为他曾经犯下的过错受到了惩罚——他离开家,一直在外面找你找了十三年,那些年,他一下子老了很多,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而我们的妈妈独自一人支撑起整个公司,还要照管我们三兄妹,特别辛苦。那时候,爸爸很少回家,简简年龄又小,所以一直到她十六岁去世的时候,他对爸爸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苏幕道:“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从来都没有动摇过继续找你的决心,我们全家人都抱着相同的坚定信念:总有一天,爸爸会带你回家的。直到简简去世那年,我们才明白,我们这个家,再也不可能团圆了。”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东西,都是二十多年以来买给你的,只要是给简简买东西,必然会买双份,你的那份,全都保存在这里,想着有一天,等你回家了,交给你。”苏幕接着说道:“自从简简去世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逛过一回街,所以这个房间里近十年来的东西,都是我和大哥添置的。”

“简简的死又是怎么回事?”白疏桐早已泪流满面。

“说起来,也是我跟大哥的错,是我们害了她,她从小就很少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得到的爱很少,所以我跟大哥都很心疼她,溺爱她,把她养的很任性霸道,以至于后来事事都得顺她的意,不顺她的意,她就发脾气,摔东西,离家出走,等我们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简简去世以后,爸爸妈妈大受打击,妈妈因此大病一场,一直到现在,她的身体都很不好。那个时候我跟大哥还在上学,公司也不能没有人管,无奈之下,爸爸只得回来接管公司,但是他也仍然没有放弃通过各种渠道继续找你,直到后来,你养父母出事前夕我在晟煊门前遇到你。”

苏幕说:“你一直不理解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你走丢的原因,那是因为他们身为父母,怎么可能把孩子弄丢这么大的责任推给自己的儿子呢?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是不同意告诉你真相,今天对你说的所有话,我都是瞒着他们的,其实也是大哥拜托我来找你的,他说当年是他把你弄丢的,是他对不起你,如果你真的要恨一个人,就恨他吧。几十年来,家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爸爸妈妈为了几个孩子,也是倍受煎熬,从来没好好享过福,现在他们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更多的风浪了,我们做子女的就让他们过几天安心日子,享几天清福吧。桐桐,其实,大哥对你说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当初都是我们两个的哥哥的错,没把你带好,也没把简简带好,你要恨就恨大哥和我,我们年轻,扛得住,可是爸爸妈妈他们已经老了,在外人眼里,我们苏家声名显赫,光鲜亮丽,可是那又怎样,在我眼里,爸爸妈妈只是一对失去女儿的可怜老人,即使是像爸爸那样坚强的人,我都看到好多回,他独自一个人,抱着你和简简的照片偷偷抹眼泪,更何况妈妈那么柔弱的人呢。你就原谅他们吧,我和大哥求你了,行吗?”

此时的白疏桐早已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不知人什么地方飘来一段童谣,小女孩的歌声甜美清幽:

记忆中的小时光

阵阵青草香

是谁把它留下来

留在老地方

往事被风轻轻吹荡

人群已散场

只有你向我走来

带来我的忧伤

树叶随你轻轻摇晃

落在我心上

从此再没停下来

爱会伴我成长

曾经说要去流浪

天高任我闯

是谁让我留下来

依然陪在她身旁

白疏桐和苏幕从二楼下来时,正遇上从外面回来的苏仪蓝澜。

见到白疏桐,蓝澜眼睛一亮,小跑几步来到白疏桐面前,拉着她的手激动道:“桐桐,你回来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累不累?口渴不渴?饿不饿。。。。。。”

“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到底回答哪个?”白疏桐道。

“我。。。。。。”蓝澜愣了愣,哽咽道:“之前看到你伤成那个样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我恨不得那些刀子都是插在我身上,让我都替你受了。其实我一直都想在医院里亲自照顾你,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们,我怕我们天天在你跟前晃,会影响你心情,影响你养病,所以我们只敢在医院病房外面远远的看你一眼,总想着,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把你接回来,好好给你补一补。。。。。。”

“爸爸,妈妈,之前是我不懂事,你们。。。。。。还能原谅我吗?”听了蓝澜的话,白疏桐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刚才叫我们什么?”苏仪蓝澜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道。

“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你们受苦了,你们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吗?”白疏桐哭着说。

蓝澜愣了半晌后,泪流满面的将白疏桐抱在怀里,失声道:“我的孩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苏仪在一旁激动的老泪纵横,道:“我就知道,我们老苏家的孩子是最明事理的,我们苏家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回家了好!好家了好。。。。。。”话还没说完,搂着白疏桐和蓝澜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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