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唯一有技术含量的,就是跟爸爸学会了下象棋。那时候应该还小,脑子里东西不多,对象棋各个棋子的读法走法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虽说棋艺并不精湛,但是也算会下。
爸爸先是教我背口诀,车走直路炮翻山,马踏斜日象飞田,兵卒过河横竖拱,老王见面全死完。每次下棋老爸就念叨,要红不要黑,死了也值得,要黑不要红,死了也光荣,你要啥子?我想了想,要光荣吧:黑子。
我下棋总是心急,觉得吃到的子越多越好,手边摞一堆对方的棋子,就觉得自己一定会赢。爸爸问我,你怎么那么馋,连我的小兵也不放过!我咯咯的笑:不管输赢,先吃了再说!爸爸下棋的时候一点也不严肃,说话总是诙谐幽默:
我的车饿了,得过去找点吃的。
我的炮墩子你怎么给我拆了!
我的马在你那边跑来跑去都累死了,让他回来吧。
你以为这就拿你没办法了?看好了,虫虫炮来了!投降吧!
你敢吃我的马?他兄弟在旁边守着你也敢吃?他兄弟不在还有他大哥车在旁边呢!你吃一个试试看?下不了几局,总是笑得肚子疼。
因为我的棋艺是爸爸教的,所以学到他的水平就上不去了,爷俩基本上旗鼓相当,或许是爸爸有意让着我,反正下棋有输有赢,所以越来越有兴趣。哥哥比较聪明,他的棋艺要远超我和爸爸,我和哥哥下,或者爸爸和哥哥下,哥哥基本上都是赢的那方,所以我们俩都不愿意和哥哥下棋,毕竟一直做输家就没有兴趣了。哥哥看我和爸爸下得热闹,也想参与,然后一合计,我和爸爸一起对战哥哥,有时候也能胜上几局。
下棋的人都知道,最不喜欢旁人插嘴。尤其是俩人不相上下的时候,旁人帮谁,另一方就可能输掉,而又输得不甘心,所以哥哥一来我和爸爸就赶紧念叨: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许哥哥指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对象棋的兴趣还挺浓厚,明明下得不咋地,有一次和爸爸争论那只马到底是不是蹩脚马,我认为这边是蹩脚(其实是错误的),爸爸说那边才是蹩脚,我固执己见,争论得激动还气得哭鼻子,反正当时就是拗不过那个弯,哭得可委屈了,爸妈无奈赶紧哄我,你说哪边蹩脚就哪边,你说了算,你说了算,好吧!
过了好久我终于能理解哪边是对的了,承认错误,老爸还因此笑了我好久,你看你,为了个蹩脚马还跟我哭鼻子!
再后来,开始和爸爸赌钱,五块钱一局。没钱花的时候就找爸爸下棋准备赢点零花钱。那时候家里总有很多活要忙,爸爸就忙里偷闲跟我躲楼上下棋,妈妈半天找不到人急了,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爸爸,爸爸赶紧应声出去,还不忘回头叮嘱我:不许动我的子儿,一会儿接着来!我说不动不动,谁动谁小狗。过了一会儿我看看棋局,感觉自己占了下风,就当小狗悄悄动棋子。然后坐旁边若无其事等爸爸来,爸爸来了就诈我:你为什么动了我的炮!它明明在这里!我赶紧辩解:我只动了马,没动你的炮!你的炮早就就死了!爸爸哈哈大笑,我才反应过来又被诈了。又气又好笑,奈何理亏只好乖乖退回去。
有几次和爸爸下得正起劲,哥哥进来观战,来了一看,便笑得直不起腰来:老王都见面了!你们俩还下得起劲儿,早都是死棋了!我们一看,对啊,啥时候俩老王都面对面喝了一壶茶了,两边兵将还在厮杀,我和爸爸竟然都没有发现,哥哥感叹说,也就你们俩能下到一块儿去了,俩人都瞎。
而且这种老王见面还继续交战的情况还不止一次。有时候我明明已经将了爸爸的军,自己没发现,爸爸也没注意,还是哥哥来了继续狂笑不止,你们俩这下的什么棋啊?这边都将军了那边还打得一个劲,你俩下棋能笨到一块儿去,瞎到一块儿去,太有才,简直了。我和爸爸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自嘲笨人下笨棋。
那时候过年都要轮番去舅舅姑姑家过年吃团圆饭,茶余饭后大人们都在打麻将,爸爸对麻将不感兴趣,我也找不到玩耍的,爸爸就提醒我带上象棋,吃完饭看看都没事了,爸爸问我:咱爷俩来一局?我立马屁颠屁颠的跟上去,找个没人的空地铺上棋局,继续没头没脑的厮杀几局。之所以找没人的地方,是因为俩人下棋确实瞎,怕其他会下棋的人再看了笑话,反正咱俩下输赢不重要,就图好玩儿。
再后来上了大学,一个学期,甚至一年回家一次,找出落满灰尘的象棋,问爸爸:咱爷俩来一局?爸爸说,你不在家都好久没人陪我下了,我反应都迟钝了。下着下着发现,我的棋艺并没有长进,但是我赢得比爸爸多了,因为我长大了爸爸开始老了,他的思维并没有以前那么灵活,眼神也不如以前好使,明显的错棋也看不出来,走一步棋要双手托着下巴思忖半天,连输几局爸爸不愿意下了:不来了不来了,我老了,反应不过来了!我赶紧哄着爸爸说是我瞎走的,爸爸还是不情不愿,对于自己老了这件事爸爸一向不欢喜,比如说他不让我叫他老爸,他说加了老字就感觉他真的老了,他认为他并不老。
杜鹏问我,你会下棋?我说算会吧,那你下得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除了爸爸没怎么和别人交战过,有一次和一个表哥下棋,别人的棋艺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倍,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给将死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个人认为还是要棋逢对手才能下得下去,对方太强,没走几步就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完全稀里糊涂。对方太弱,走的棋漏洞太多,轻轻松松战胜对方更没有意思。双方旗鼓相当,不相上下,有输有赢,才会越下越有兴趣,就比如我和爸爸,走瞎棋不重要,反正俩人都瞎。输赢不重要,反正就是五块钱的事儿。棋艺不重要,反正我只有一个对手,他会陪我成长。从小到大,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