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第四章:内省(3)

本文摘自《亲密关系》~克里斯多福.孟

牺牲

“我想要的是慈悲,不是牺牲。”
——先知何西阿《圣经·旧约》

在听从心的指示而选择现在的职业之前,我曾做过的所有工作,都只不过是我为我出生的家庭所做的牺牲。我以为让他们快乐的最好方法,就是确保他们的舒适。要让他们舒适,我就不应该做出任何改变,而应该维持现状。即使这意味着我必须放弃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我也愿意为了保住自己在家中的一席之地而做这样的牺牲。我的牺牲非常彻底,以至于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我的天赋都被埋没了,我的热情和方向感也一样。

小时候,我们会想出一大堆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最主要的一个推论就是:我们一定是坏孩子。就算我们尝试规避这种罪恶感,因而把父母推得远远的,责怪是他们造成我们的不快乐,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认为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错。我在探索人类的潜意识时,经常得到这样的证明:人类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罪恶感,而这种罪恶感总是不理性的。

一旦罪恶感变成了家里的常客,宽恕就会变成陌生人。我们开始把所犯的错误当作自身邪恶的证明;我们应该改正错误却没有改,反而开始害怕错误。我们依据父母做出的迫害者行为,在心中塑造出一个迫害者,并让他来惩罚我们的不完美。很快我们就发现,要缓和迫害者的怒气,并为我们的过错赎罪的方式,就是采取一种能让事情恢复平衡的态度。这也就是牺牲的开始。牺牲并不是一种行动,虽然它常借着行动表达出来,也常被误认是一种行动。假设有两个人同时在同样的厨房里洗着同样的碗盘,一个人是在牺牲,而另一个不是。你能分得出谁是谁吗?从外表上来看是很难分辨的,但如果你能看透他们在情绪及心理上如何看待他们正在做的事,就可以马上分清楚。道理很简单,牺牲是没有喜悦可言的——当然我所说的牺牲是不实的牺牲,而不是真心的牺牲奉献。你只是在做赎罪必须做的事。

我经常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我总是倾向于把亲密关系的成功当作自己的责任。我必须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必须确保我的家人都很满足而且健康。我必须当一个很棒的情人,成为拥有丰富资源的供给者。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我不是这么想的。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孤零零地坐在人行道的边缘,疑惑着是什么原因让我的家人这么不快乐。我的情绪从悲伤转为罪恶感又转为愤怒。我觉得难过是因为我认为既然家人不快乐,他们就没有足够的爱可以给我了。

这种想法引来了罪恶感,我觉得自己是家人不快乐的原因。难怪没有人爱我了,大概我光是出生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吧。然后我开始生气。他们还是应该爱我的——尤其是我的父母。我的家情况这么糟又不是我的错!在这个情绪转变的过程中,我把自己不得人爱的罪恶感怪罪在家人的头上。有些人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小孩,他们都应该爱我、接受我。但是很显然的,他们没办法尽到对我的责任。所以在五岁的时候,我就已经赋予自己一个徒劳的任务,就是去改善我的家庭,让家人变成一群快快乐的、团结的、爱我的人。从那时候起,这就一直是我的责任。

只要简单地研究一下自己对“好”和“不好”这两个词的感觉,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在做牺牲。而别人要求你做一件事,如果你说“不”就会有罪恶感,说“好”又不觉得快乐的话,那你大概就是因为罪恶感在做牺牲。小时候我们会扮演许多种牺牲者的角色来让自己觉得自己是好人,因而抵消不断攻击我们的罪恶感。我很确定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因为让爸爸妈妈生气而感到罪恶的小孩。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家中的麻烦制造者、负担或毁灭者。

但我怎么会知道家人不快乐,又为什么把鼓舞他们当作自己的责任呢?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罪恶感”。这个答案合不合理并不是重点。我相信家人会不快乐都是我的错,我也相信自己该做点什么事来补偿。也许这个想法会让你觉得很不合理,所以让我举个例子来说明。你有过这样的经验吗?你所处的房间或办公室里有东西丢了或被偷了,而别人看你的眼神让你觉得有必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即使东西不是你偷的,这种防卫是不理性的,但是造成这种行为的罪恶感却是确实存在的。罪恶感不需要合理就能发挥效用,但是罪恶感永远不会消失。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不断地牺牲,希望能治好自己的罪恶感。

当你的亲密关系走到了内省的阶段,你会开始质疑你的“付出”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纯粹是出自义务感。你已经厌倦了牺牲的行为,而且不得不问自己,在跟伴侣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做过你自己。如果你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会怪罪伴侣,觉得都是对方逼你的;但如果你能对自己诚实,就会了解自己的行为只不过是你小时候做出的牺牲的翻版。

如果小时候你是“英雄”型的小孩——成绩优秀,或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煮饭烧菜一手包办,或是田径队的明星队员——那你长大以后,还是会扮演英雄的角色,总是给家人最好的,而你自己在工作上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还不会生病或疲倦。对了,你还可能是家长会会长以及男女童军的领袖(也许我太夸张了,但是你了解我的意思)。

如果小时候你是个“隐形人”,在家里总是轻手轻脚的,讲话总是轻声细语,从来不造成骚动,那么你长大以后,会尽量避免跟伴侣冲突,就算发生冲突,你也会溜之大吉,心想——像你小时候一样——你一出现就会造成别人不快乐,所以消失对大家都好。

如果你小时候是个甜美、讨人喜欢、有魅力的“小可爱”,那么在你的伴侣心情低落时,你可能会觉得有义务当个甜美、鼓舞人的人。这以前对爸爸妈妈都很有效的啊!

如果你是“代罪羔羊”或“问题儿童”那一型的,你就会招惹伴侣来攻击你,让对方把自己的悲惨都怪罪在你身上,因而减轻对方的挫折感。如果伴侣能够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会好过一点,而你认为,让自己为伴侣及家人的悲惨负责,就能偿还你的罪恶。

如果你是“烈士”型的,你就会牺牲自己的生理、情绪或心理上的健康,把所有的问题揽在自己身上,并且因而捐躯(如果有必要的话)。如此一来,你所爱的人就会守着你的病床或墓碑而忘记自己的不快乐。这样你们就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就像你小时候所做的一样。

看完以上的所有类型以后,你可能会发现自己扮演了其中一种以上的角色。史匹桑诺博士指出,这五种主要的牺牲者角色,是大部分人成长过程中所选择的。除了这五种以外,还有其他的牺牲模式:好心人、帮手、沉默的受难者、有过人成就者、喜欢社交和享乐的人、娱乐他人的人、小丑、慢性病患者、不能适应环境的人、刚毅木讷的人、流浪者、维持和平者、取悦他人者、叛逆者……当人们为伴侣扮演这些牺牲者角色时,他们在付出的时候得不到真正的喜悦、趣味或平静。

内省能让你了解,你一生中做出的牺牲,都是为了埋伏在你心中的“坏人”而做补偿。为了让读者便于了解,我拟出了以下的这个模型:

牺牲者

折磨者

“坏人”

情绪

感觉(空虚)

本质(灵魂)你心中的折磨者,会让你心中的牺牲者奋斗不懈,即使你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牺牲,或因为没有成就感而心力交瘁。这种形式的迫害者,是一个严苛的维持纪律者,以羞耻感、处罚威胁及排斥为手段,让你专注在赎罪上,不然就得不到宽恕。让我们来看看,一个牺牲者想改变时会发生什么事。

有一次,一个朋友告诉我他是如何尝试改变自己当“安静的人”的倾向。以前他总是让妻子一直说话,就算他对她说的不感兴趣,想改变话题也一样。每次他想摆脱自己的角色,都觉得有挫折感,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后来他觉得自己怎样都没有胜算。如果他继续安静下去,会觉得妻子都在利用他,一点也不关心他想说什么;可是如果他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而觉得自己很蠢、很无能。

挫折感在他心中不断累积,到达了临界点,只要她一开口,他就开始和她吵架。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唱反调。不管他信不信自己说的那一套,他都会一直争论,因为这样他才有话可以说。虽然他可以看出妻子很震惊而且受伤,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愤怒、必须争论,不然他又会陷入从前的牺牲式的沉默。他内心的折磨者在指控他,说他开口说话是“坏孩子”的表现,要对抗这个折磨者,他唯一的武器就是愤怒。在牺牲者想要摆脱自己的负担时,他们往往会放纵自己采取与平常的习惯相反的行为。就像我这位朋友,因为还没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罪恶感,所以选择防卫。她看起来愈难过,他的罪恶感就愈深,也就让他更激烈地争论。

在他冷静下来并用健康的方法来研究自己的问题时,他发现自己心里的“坏孩子”只不过是会在事情“不太对劲”的时候提出质疑的人罢了。在他家中,质疑长者的权威是受到严格禁止的,所以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得到一个结论,认为自己喜欢质疑的这种行为会威胁到他在家中的幸福。他决定把嘴巴闭紧,以确保安全,让别人来说话就好了。

我朋友是在当所谓的“坏孩子”,并且在不评论或防卫自己之后,才有了以上的了解。他重新体验到经常伴随着“坏孩子”而来的悲哀和罪恶感,并试图了解真正的自己。这项探索的任务带给了他很深的寂寞感——这也是人类在发现内心空虚时常有的感觉。但他选择用平静的、有决心的态度来面对它,于是他接受了自己,他的自信心慢慢增加了,再也不需要与伴侣争吵。他变成了一个快乐的、能有效沟沟通的人。

牺牲会以三种方式来危害你的亲密关系。第一种是你会觉得自己是被迫牺牲,因而感到愤恨。这种愤恨会转变为对伴侣的排斥,甚至是仇恨。你会认为对方期望你所做的事是没有回报的。第二项具有毁灭性的影响是,为了摆脱不断牺牲的模式,你会做出完全相反的极端行为——就像我朋友那样——并放纵自己做出令对方难以接受的行为。第三项是末日的征兆,就是心力交瘁。你因为不断地牺牲而感到精疲力竭,这时候,你会很想一走了之,以免自己发疯。会有这样的结果,多半是由于你不愿意诚实地面对真正造成你牺牲的原因。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往往很难分辨牺牲和心甘情愿的付出有什么不同。但如果身处其中,就很容易了解——如果你是在牺牲的话,就无法“接受”。你的动机完全是为了缓和及补偿心中无尽的罪恶感。这就像是在偿还一笔庞大的债务一样。不只是庞大,简直该说是巨大。一开始你也许还会觉得轻松,因为你总能定期付出款项,但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觉得债务好像永远还不完,从而感到疲惫、心力交瘁、山穷水尽。

牺牲也是一样。你虽然在付出,却丝毫不感到快乐,也缺乏热情。也许刚开始你的牺牲还能得到感激,不过那是早在“月晕现象”阶段的事了。到了内省的阶段,光牺牲是不够的。就算你很忠实,很细心,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得到感激。你仍然会当个忠实、细心的人,因为别人对你有这样的期望,但是这样的行为再也没有回报,于是你开始了解,事实上你从来都没有得到回报。就算有回报,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扮演的角色而已。

在亲密关系陷入困境的时候,如果你听到其中一方说:“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你了,但是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那就表示,这个人已经因为不断地牺牲而濒临崩溃边缘,要不然就是准备一走了之了。不幸的是,这个人所付出的,其实并不是“最好”的。

真心诚意地付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你不会觉得心力交瘁,也不会因为得不到感激而愤愤不平,当然也不是为了偿还罪恶感才付出。这样的付出是完全不求回报的。你是听从自己的心在做事,因为你知道,这样的付出对每个人都好(要记得,所谓的“每个人”也包括你自己)。如果你的动机是为了爱或为了了解爱,那么你就只会注重付出的过程,并且了解只有在真心付出的时候,你才会用开放的心去“接受”。

想要为牺牲的模式画上句号,最好的方法就是自觉以及负起全责。如果能为自己的生活百分之百负责的话,我们就会了解,牺牲者的角色其实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认定是父母或家人逼迫我们做牺牲并怪罪他们是很容易的。也许我们是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牺牲者的角色。也许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需要爱,或是希望付出爱,却选了错误的方式。又或许,我们做这样的选择是为了活下去。不管动机为何,我们必须了解,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一旦我们接受了这个责任,就能得到做出更好选择的力量。

“觉知”对我们的意识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觉知能让不实的事物变弱,并让真实的事物变强。如果你能用完全的觉知来处理负面的情绪,很快你的情绪就会变成能量。如果你用完全的觉知来看待充满了爱、喜悦或祥和的感觉,那么你心中的爱、祥和或喜悦就会增长。这些美好的感觉,会增强到你所能承受的极限。

如果你有觉知,能够发现是哪些感觉和情绪迫使你做出牺牲,最后你一定会发现扮演牺牲者的角色对亲密关系一点帮助都没有。

虽然不断地牺牲既伤神又没有回报,但我们还是会继续下去,因为做出牺牲很容易,但要面对我们看似高贵的行为背后的折磨和罪恶感却难得多。要了解牺牲的行为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帮助,摒弃这样的行为并且面对心中的“折磨者”和“坏人”,是一项很大的挑战。如果我们能保持自觉,不做评判,并且决心对自己诚实,就能慢慢地改变。

只要你有意愿、有决心,就能摆脱“牺牲者”“折磨者”和“坏人”的影响,而选择对伴侣付出你真正想付出的东西。真心的付出能让你了解真正的自己。

二、亲密关系的律动就像钟摆

“一个巴掌拍不响。”
——佚名

在我们开始探讨受害者监牢中的其他陷阱之前,我希望指出牺牲的最后一项特性。我把这项特性称为“钟摆效应”(请看图七)。

这个理论的主要概念是,如果你为了伴侣牺牲,那么你就会把对方看成是利用你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尽他们应尽的力量。你牺牲到什么程度,对方就会放纵到什么程度。有放纵者,牺牲者才能存在。

图七


如果没有人把东西丢得到处都是,你又怎么能跟在后面收拾呢?如果没有长舌的人,你又怎么能当牺牲者,听人长舌讲不停呢?只要有牺牲者,就有放纵者,反之亦然。如果你扮演的是牺牲者,那么除非你停止牺牲,否则是没有办法改变你的伴侣的。如果你不能明白,改变伴侣或为他/她的行为做出补偿都不是你的“职责”,那么你就无法停止牺牲。如果伴侣放纵自己的怒气,你不必把维持和平当作神派给你的责任。如果你的伴侣嗜赌成瘾,你也不必把加班贴补家用当作自己的责任。对方酗酒也不是你的负担,所以你不必放弃你的热情和自发性,只为了提供一个稳定、可预期的环境来弥补不稳定和不可预测的伴侣。说了这么多之后,我想用一句话做结语:虽然弥补伴侣的放纵不是你的职责,但对方的放纵行为确实是你的责任。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有能力对伴侣的行为做出响应,而不是采取牺牲的方式。

人们常会忘记,亲密关系中双方都要为发生的事百分之百地负责。亲密关系中常常发生的情形是,一方已经尽了一切的努力,弄得自己身心俱疲,但另外一方却袖手旁观。有酗酒问题的亲密关系往往被描述成这样:一方长年受苦,像奴隶一样辛苦地想让亲密关系或家庭维持下去,另一方却沉溺于自私的享受。但是到了最近这几十年,人们却发现会有这样的情形,其实牺牲者也同样有责任。

如果扮演牺牲者,你就会吸引别人来扮演放纵者。

然而,虽然这样的互动关系往往是一方放纵而另一方牺牲,但如果你想看看真正有意思的事的话,不妨私下分别问问两人,谁牺牲得比较多。结果通常是,不管你问哪一方,他/她都会说自己是牺牲比较多的人。即使跟你说话的人当时是比较没活力、没生产力的一方,那也只是因为他/她正在“休息”,因为之前已经辛苦地工作了一个星期、一个月或一年,甚至是因为经历了一个悲惨的童年,所以必须休养生息。放纵者常用自己悲惨牺牲的故事来作为他们的行为的借口。这指出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牺牲并不是一种行动。牺牲是一种心态。洗碗可以很有趣,也可以很烦人。有什么样的经验,完全是由心态来决定的。要怎样才能改变心态呢?一开始,必须有改变的意愿,但我也了解我需要一些不平凡的帮助才能做到,因为牺牲的心态已经跟了我一辈子,甚至是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选择的时候就开始了。为了融入家人,为了让自己生理及情绪上得到满足,我牺牲了自己。

看看钟摆模型,你就可以推论,你离中心愈远,牺牲或放纵的程度就愈严重。既然牺牲与放纵具有共生的关系,如果你去除其一,另外一个也无法继续存在。我发现,不管我往哪一边摆动,都可以借助来自中心的力量来帮助我。位于中心的,就是我的灵魂——也就是我的本质——的力量,它能够提供我所需要的支持。

既然我的灵魂不会批判或处罚我,我就可以信赖它,让它用健康的方式带我走出牺牲或放纵的模式。

一旦你对自己的牺牲有所自觉,就能把全部精神集中在来自中心的力量上,并要求爱来引导你走出牺牲的模式。牺牲完全是心态上的问题。只有爱能进入你的心,去改变只有给予却不懂得接受的模式(牺牲),以及只有获得却不懂得享受的模式(放纵),使得牺牲转变为真心的给予,而使放纵转为真心的接受。

我们所需要做的——也是我们仅能做的——就是让灵魂的爱带领我们回到中心,回到有爱存在的地方。练习,不断练习吧!

三、依附——束缚之索

“鸟笼去寻找它的猎物了。”
——罗莉·戴克

未出版的手记这件事发生在我和妻子结婚三个月之后。那时妻子正在怀孕初期,身心都感到不适。当她从我身后经过时,我正坐在走廊上的一张桌子旁,拿着笔在纸上胡乱涂鸦。我立刻跳了起来,到处寻找吸尘器,因为我忽然决定要打扫房间。打扫之后,我还打算洗碗,劈点木柴来生壁炉的火,把衣服折好,还要……这时我才发现,差一刻就到半夜了!五分钟前我还在打算的这项大工程,只好打消计划了。接着,我差点又打算整理客厅!然后我才发现了自己的感觉。记得在我七八岁时,我母亲有一段时间很不快乐。我觉得没办法亲近她,还觉得她不快乐都是

我的错,所以我得到一个结论——让她开心起来是我的责任。她经常抱怨家里总是乱七八糟(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家里有八个小孩子和一条狗),所以我想如果我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也许就能让她开心一点。如果她能开心起来,那我也会比较有安全感,也许她又会喜欢我,甚至爱我了!

二十五年后,我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不快乐的母亲,在这段时间里,我除了打扫房子之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早在我了解自己的动机之前,潜意识就已经驱使我去找吸尘器了。

当我们迫切地希望父亲或母亲爱我们,但又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份爱的时候,有时候我们会愿意做任何事,就算不计代价,也要让父亲或母亲不排斥我们。以我来说,我检视了自己的所有特质,把我认为母亲不会喜欢的那些通通丢掉,尽力地想做一个完美的儿子。我变成了母亲可爱的小帮手,把自己塑造成我认为最能符合母亲需求的样子。我放弃了一大部分的自己,让自己能够达到母亲的要求,这样我才能像只小猫一样,紧紧地依附着她。这就是一个依附的例子:为了确保自己不被离弃,我们做出很大的牺牲。我们牺牲了自己。

我相信依附的情形早在三岁就开始了,并一直延续到青春期,所以我们可以轻易地了解,这对我们怎么看自己会有很大的影响。

想象一下,一个小女孩可能放弃自己的积极和坚决的态度来取悦父亲;放弃自己的性欲以免让父亲感到威胁;放弃自己的智慧,好让自己看起来柔顺没有伤害性,而且必须有比她聪明的人让她依靠;忽视自己的艺术天分,好让父亲知道她很注重实际;改掉自己外向的个性,让自己有多一点时间待在家里;或是改掉自己独来独往的个性,好让父亲为她的受欢迎程度而骄傲。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个孩子做出了以上所有的选择,她将会变成一个多么单调乏味的人。她会放弃她认为父亲不喜欢的所有特质。父亲希望女儿拥有的特质,通常是他自己没有的。就像碎成两半的心一样,他会寻找能够和自己完全契合的另外一半,而她就会努力地把自己塑造成那一半,让自己可以和父亲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想想看,她为了“归属感”必须做出多大的牺牲。这就是依附的代价,是一种不真实的结合关系。这种结合的动机是需求,而用来联结的胶则是牺牲。事实上这根本不能算是结合,应该叫作奴役才对。

创造一幅心理图像,也许能让你更了解依附情结。想象一下你小时候依附最紧的亲人现在就站在你面前。然后想象你和这个人被绑在一起,无法解开。也许你们像是两只章鱼,用触手把对方紧紧缠住。也许你们像著名的暹罗连体婴一样,臀部连在一起。也许是一条大铁链把你们紧紧地绑在一起。我的一位女性案主想象出的图像是她的身体被一个大捕兽器夹住,而这个捕兽器的另一端锁在她父亲身上。另外,有一幅很普遍的图像是,两个人在肚脐处由一条脐带相连。不管图像长得什么样,这种联结都代表一种情绪上的牵系,让你不断牺牲而无法逃脱。深陷在依附情结中的人会因为受限而有挫折感,或觉得像是穿着束缚衣,或像要窒息似的——就好像他所依附的父亲或母亲把他周围的空气都吸光了。

在大多数人身上,这时候就会有一种生存机制介入,让他们远离这种不真实的结合关系,从父母身边逃开,寻求独立。这种挣脱的过程通常很花时间,而且当孩子愈接近青春期,过程就会愈激烈。如果小时候你依附的是母亲,那么当你与一位女性发展出重要的亲密关系时,你就会发现,事实上你并没有破除依附情结。若依附的是父亲,你就会在与男性发展出重要的亲密关系时,有同样的发现。你会渐渐了解到,你和伴侣间的互动,跟小时候与父母的互动是一样的。你甚至会开始觉得自己就像跟父亲或母亲住在一起。

总而言之,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如果失去了父母的爱,那么你就会因为失去归属感而痛苦,并且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够好,才没有人爱。于是你就会放弃一大部分的自己,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你认为父母会喜欢的样子,而发展出一种不真实的结合关系,这就叫作依附。在你逃离这种束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地破除依附情结,你只是暂时地逃开而已。在和你所依赖的人(老板、权威人物、债主等)相处之后,你就会发现,你有时候会做出对自己并没有益处或是让你讨厌自己的事。但是你又不敢改变,因为怕被排斥。

依附情结令人窒息的效果,在内省的阶段最明显。感到窒息的人会觉得没有自己的生活,而且很想责怪伴侣夺走了他的生活。如果这种情形发生在你身上,你要记得,现在发生的事只不过是旧事重演而已。想推开伴侣,只不过是反映了从前你想远离你所依附的人的情形而已。想要破除依附情结,你并不需要逃离自己的亲密关系。如果你有觉知,也有意愿和决心要取回你曾经抛弃的那一部分自己,就能得到力量让依附情结造成的伤口愈合。

注意依附情结所造成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感觉,看看这些感觉是多么熟悉——看看它们跟着你多久了。想象一下你可以用图画来描述自己对伴侣的依附。在心里仔细地看着这幅画,这样你就可以了解自己一直在做些什么。你会调整自己去配合伴侣的情绪。伴侣做什么,你就必须跟着做什么,因为依附情结让你没有选择。注意在你看着这幅画的时候,是否有任何愤恨、恐惧、挫折或紧张的感觉存在,表明你想要摆脱这种束缚的意向,让决心来支持你。你可以用口头表达或在心里对伴侣说,你们不需要再继续这种不实的亲密关系,你会做出对两个人都好的选择。然后,让灵魂引导你去看自己挣脱束缚的图像。充分体验你在看这幅图时的感觉,然后再画一张图来描述破除了依附情结之后,你和伴侣之间会呈现怎样的情形。如果你还是觉得这幅图存在着冲突,或不够祥和,那么就做个笔记,然后在心里重新画一张图。你可能必须重画很多次,才能看到你们在亲密关系中真正应该呈现的相处情形。其原因是,即使你是用和平的方式来切断依附情结,也还是会在你和伴侣追求真理时造成负面的影响。身陷依附情结陷阱的人,往往很害怕失去那不实的安全感,而且其中一方会比另一方更不肯放手。在亲密关系中做真正的自己,需要勇气和信任,如果真的有决心这么做,你就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而这些反应有时不怎么令人愉快。在心里画图(如果用纸笔画,或用捏塑黏土或其他的艺术方式表达会更好)能让你直觉地了解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事物。

这项练习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要看你有没有找回自己真正本性的意向,以及你有没有实现这种意向的决心。在你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相信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以及你愿意接受伴侣不必当你的供给者这项事实时,你的意向就能实现。当你愈来愈明白真正的自己时,你也愈来愈接近真理。在愈来愈接近真理的同时,你往往会发现,伴侣也和你一样,只不过步调不同罢了。这时候你已经重获力量,可以自己做选择了,现在你就可以再次选择和伴侣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需求,而是因为了解到这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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