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阿King是我见过的人里，对日期最着迷，同时也是最精准的人。活在繁忙生活里的人，若不是惦记着法定的节假日或暗自记挂着某人的生日，总是会在日复一日的平凡中忘掉日期。因为说到底，日期不过是生活着的日子的人为标号，是一种刻意而为，而刻意的东西反倒最没有意义。

    而阿King不同。如我所说，他对日期所持有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他记得每一天的具体日期，且完全不借助任何计时工具。他的大脑仿佛就是一部由精密齿轮相互联结进而有序工作的机器，每到午夜12：00点，那机器的齿轮就无差地转过一整圈，与之相连的计时器就倏然将日期变更一天，他便又开始计数起新的一天。

    有时在同一办公室里办公的我们会在闲暇时谈到该天的日期是什么日子。华仔的生日、皓哥的结婚纪念日，还有我每年固定单身party的日子……这些都是大家都共同记得的，而法定假自然也没有哪个傻瓜会忘掉，只是那些平凡而又极其平淡的、数字亦不算好的日期，却总是无法准确说出。而那时，大家脑子里想到的，一定会是阿King。这个平日办公室里最安静的人，很少参与大家闲暇时的闲谈，大家举办的各种party倒也每每参加，只是话少，就一人待在角落里，不会给人太多印象。而一旦问到与日期相关的东西时，却是两眼放光，仿佛那正是他尘世生活的唯一乐趣。他不但能立刻准确地说出当天的日期，还滔滔不绝地向大家讲起历史上这个日期发生有什么大事，讲得生动有趣，大家都乐意听，所以一旦有需要知道日期的时候，大家也不看电脑，而是径直问阿King。

    其实大家都对阿King的这一乐趣挺好奇的，都想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着这样的乐趣。在有一次我问了阿King日期，阿King回是5月5日，并给我讲起这个日子是卡尔·马克思的生日后，我笑着问阿King：“怎么喜欢研究日期啊，若不是知道你只有21岁，怕真要以为你是什么长寿的老年人，才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又如此偏执于日期。”阿King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些，憨憨说：“何七哥，我也说不明白，就是没有缘由的喜欢嘛。”我点点头，便又面向电脑办公了。我一直都很喜欢“没有缘由的喜欢”这样一种说法。“没有缘由”才是“喜欢”嘛，若有了“缘由”，就成目的了，就不再是最单纯的喜欢。

    我们平淡的日子就这样过着，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在我的单身party上，大家又都到场，开香槟，跳舞，又说着调侃我又一年没有女友的话，其实都和往年无异。我端起酒杯，看向昏黄的天空，总觉得每年这个日子连天都是一样的，云的分布也是相差无几。我感到些许疲倦，如果面临的始终是一摸一样的话。

    我开始想，阿King是不是正是因为觉得生活太过单调才会喜欢上研究日期，把历史上的每一天所发生的事件统统记住，好当日子过到这一天时，还能想到去年、前年、五十年前、一百年前发生的与今年不同的事，好让生活有所慰藉——今年的平淡，却在明年的平淡中又变为不同，变为别样的勉强称为“精彩”的东西。但我没有来得及问他。

    阿King是什么时候想要离职的，谁也不知道。只是那天他没有来办公室，就连这也是在华仔习惯性问日期后办公室里久无应声，大家就才震惊地一齐看向他所在的那个角落，空无一人。放在阿King桌上的信是皓哥最先看到的，信是阿King留给我们的。

皓哥、何七哥、华仔：

    真的很感谢大家对我两年多来的照顾与陪伴！皓哥太太的菜是真的很好吃，华仔总是心态年轻、一直十八岁，也真希望何七哥可以早点结束单身的日子！

    我只是暂时离职了，但我一定会回来的。9月31日，明年的9月31日，我就回来继续和大家共事。

    勿挂念。

                        阿King

    大家看完信后舒了一口气，毕竟阿King只是暂时离开。谁也不知道理由的离开。说来也怪，他从未有过什么正式的联系方式，只是说自己生活简单，需要联系的人少之又少，而对于我们这些“必须联系人”又天天见着面，索性就不刻意去申请各种社交账号，就连手机号也是留的老家的座机号码，打去也不会有人接听。他的生活的的确确有点像一杯白开水，干净、透彻，与外界没有太多关联。

    只不过大家要过一段没人提醒日期的时光了。问题不算大，日期这张东西，在我们眼里，本就只是作为阿King唯一的兴趣而存在。而随着阿King的离职，更显意义全无。

    日子过了很久，阿King还未回来。但大家只是觉得兴许还没有到9月31日吧，那家伙那么痴迷于日期的精准，说了是那一天，便一定会是那一天，无差无差。

    ……

    新交的女友给我打来电话：“七仔，今天都9月30号了，明天怎么去玩呀？”我拿着话筒，嗔怪她说：“亲爱的乱说什么话呀。明天31号不是还要上班吗，十一是后天的事了。是不是太想我连日期都记错了？嗯？”得知今天竟到了9月30日，我满心欣喜，明天等阿King那家伙准时归来，一定要把女友介绍给他认识，让他知道何七哥终于不用开单身party了。

    “你个糊涂鬼！9月哪来的31号！从来都只有30号！你是不是装糊涂！你是不是嫌我烦，你是不是……”

    我没有再听了，话筒垂垂掉下来由电话线悬着，我瘫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

    阿King这人……。我明白，我大概一辈子也再见不到他了。

    阿King的归期，原来从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