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先生。

“奇门遁甲”这本奇书,我上小学时便已知晓,是因为“王眼镜”先生的传说。

那时候,我以为这肯定是能让人成为神算的一本书,并不知晓这本奇学的来历和它蕴含的宇宙万象及玄妙的推理法。

只听人家说过,此书俗人看不懂,如能看懂三分便可为神算。而能深谙三四分的人,大多会被人视为半魔怔,不正常。通晓一半的人,便是神了!

眼镜先生,便是深谙三分奇门遁甲之术的人,此人我还真认识,但很多他的事,是听爸妈和村里人口中道出来的,而他也确实是一个让人感觉跟常人不同的人。

单从相貌来说,就透着不一样。僵硬不灵活的突眼,眼角泛着糜烂红,戴着一副二十世纪早期的苏联式的圆圆厚厚的玻璃眼镜,感觉挺沉的。厚厚的嘴唇外翻着,嘴角青胡子拉渣的,牙齿如少了齿的老年狗一样,感觉不小心便会咬了自己的唇,脸色泛着高原红,虬着一头乱发,倒不是长发,整个人打眼一看便很怪异,甚至让人惧怕,尤其直勾勾的眼神。

这个人就是眼镜先生,姓王。十里八村的人直呼他“王眼镜”

听人说,王眼镜可是读了大学的人,没记错的话,他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好像是“哈工业学校”的,在校期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本泛了黄的老本“奇门遁甲”啃了起来,啃着啃着,着了魔,没心思读书了。

看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在学校胡言乱语,神智有些不太正常,加上他偶尔的胡说八道竟会一语成谶,搞的他成了学校的异端。再加上“破四旧”风已要刮起,这书便是无法读下去了。于是,被开除遣返了,那年月的大学,哪是谁上都能上的啊!真是可惜了,让“奇门遁甲”给祸害了。从此,王眼镜开始了半流离的生活。

他是哪个公社的,哪个屯的,记不清楚了。我爸在路上偶遇他时,会把他拉进家里,吃顿饭,喝点酒。估计俺爸一是可怜他饥肠辘辘,偶尔让他歇歇脚;二是也想听他几句神言,预知一下自己的运数。结果呢,几回之后,发现,只要他喝了酒,就只会胡说八道些没正经的话,所说没个准头。但酒前想让他给看看,就太金口难开了,只顾装傻。慢慢的,爸的私心就了了,就剩下可怜见他了。

后来听前村后屯的人都说,如果偶遇王眼镜,他忽然开口跟你说句啥,说了你如何,那往往就是神准。有不少例证呢!可就因为这些坊间传话,却让很多人碰上眼镜先生,都得绕道走,生怕他乌鸦嘴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而他的“神准”说,我还真听过不少。

我亲姑姑的大姑姐,我叫她“老吕”大姑。朴实憨厚的一个人,七十年代中,她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三年自然灾害因辽宁挨饿,她和原配黄姓小伙离散了,跟着娘家人逃到内蒙(听我妈说,黄姓男人后来从辽宁寻到内蒙,见吕大姑已拖儿携女便放弃了)。她到内蒙后,又嫁了老吕,不幸的是,老吕和她生了俩儿俩女后,七几年便病故了。接着又找了一个,却因不和,没过多久就散了伙,然后又找了“大老张”,一起搭帮过日子,据说,这大老张很懒惰,和老吕大姑也不咋合。

话说大老张和老吕大姑还一起生活时,有一年夏天,王眼镜因口渴,走到吕大姑家门口进屋讨水喝。大姑舀起一瓢水递给眼镜,眼镜咕嘟了两口,便用眼睛盯着吕大姑说:“大妹子,我看你啊,你这辈子,得吃五眼井的水,你命硬啊”(意为她这辈子得嫁五次)!吕大姑当时气坏了,夺下瓢,哄眼镜出去。眼镜也不恼怒,依旧笑呵呵的说:“你不信?不信你就往后看我说的对不对”!

果不其然,最后老吕大姑跟大老张散了伙,又找了大老李!大老李特爱来我家串门,对吕大姑也特别好。后来我妈说,王眼镜还真说对了,吕大姑这辈子先后还真跟了五个男人。王眼镜就一打眼,竟然说对了!

一直到大老李病故,我那吕大姑也是到了风烛之年,再也未嫁,正好喝够了五家人的井水。至今,她还活着呢。

还听说一年冬天,冰天雪地的,能裸露出来的没有白雪覆盖的土路上,也是被冰冻的沟沟裂裂的。王眼镜由和平屯抄近路去日新屯。

路遇一小伙子开着手扶拖拉机,便想搭个便车。一张嘴,小伙子便拒绝了,好说歹说也不行,小伙子出言不逊。眼镜叹了口气说:“你往前开吧,但小心你的小命,拉上我,挡你一灾呢”!小伙子气坏了,骂骂咧咧的开车走了。车开了并没有多久,“狗蹦子”车突然路上熄了火。

小伙子下车检查。一只脚刚着地,巧巧的,脚脖子往下踩进地裂里了,竟然崴折了脚腕子!人一下子栽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时也没个通讯,倒霉的小伙如果不想被冻死,要么得半爬到有人家的地方,要么就得等着是否赶巧有人路过帮他一把。

这时,远远的,眼镜先生跟了上来。走到小伙跟前先是嘿嘿一乐,然后说:“让你捎带我,你不干,我提醒你了吧?咋样现在?遇上我,你今儿算命大了……”当然,眼镜先生不计前嫌,帮了小伙子一把,千恩万谢的小伙儿,不知心里有没有咒骂王眼镜的这张乌鸦嘴呢?但这件事,是从小伙子的娘嘴里说出来的,传播很远。

从此,路遇眼镜的人,更如躲瘟神一样的躲避他。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快放暑假了。一天午饭后,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在大路上往学校走。对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黑衣黑裤,先看清的是眼睛上扣着厚厚的玻璃眼镜,继而一张脸便清晰在眼前。心里就马上咯噔一下,呀,王眼镜!

当我想躲开他,不曾想他凑我眼前死盯我看,这可把我吓坏了!我便闪开。他又堵住我,嘴里咕念的啥也听不清。左闪左堵,右闪右堵……最后我跳下路边的壕沟,钻进玉米地里,他才背着双手离开了。我被他吓坏了,所以此事N年不忘。

当时玉米地里忽然窜出一个兔不像兔,狐狸崽不像狐狸崽的,白不白,黄不黄的,举着蓬松的大尾巴的动物,我没见过这东西,觉得好看极了,便想捉住它,忽听路边有同学喊:别动,那是黄皮子!哎妈呀,黄皮子在农村可也是邪性的动物,竟然长这模样!再好看我也怕啊!可别让它迷了我,于是赶紧爬上壕。再看远去的王眼镜,已剩个虚影了。

晚上放学回家跟爸妈说了这件事。爸妈不约而同的问我:听清王眼镜说啥了?他肯定是看出点啥,否则不会堵一个小姑娘!可我真的没听清他说什么。

在大连过那喝口凉水都塞牙的日子时,我还想起这件事呢。是不是眼镜先生在我那么小的时候,便从我脸上预知了我成年后的倒霉态?他是想好心的暗示我点什么?那他也应该找我爸说哎!但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家的女娃了。

眼镜先生好像八十年代初就死了。

据说死在冬天,喝酒喝多了,冻死在大马路边。想想,够惨!

你说,他既然通晓一定的人命玄机,咋就没给自己看看,做个防备呢?但也或许他本就看懂了自己的命格,知道天意不可违,于是就认自己魔魔怔怔的混春秋了。

生不逢时哎!王眼镜那一套,如果搁到现在,那肯定就会被人供养起来了,丰衣足食住豪宅!肯定会有一帮富豪们围着他,让他指点迷津,指点江山!

坊间流传的眼镜先生的奇言,奇语,奇事还有不少,但我都记不清了。

眼镜先生,就不该看“奇门遁甲”。他应该还是慧根不足,没有吃透“奇门”五分。

奇书就是奇书!岂是凡人随便能吃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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