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来一次,你未必会遇到我。
你会有许多知己好友,花不完的银子,赏不尽的美人。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想方设法让你遇到我,然后和你纠缠到生命的最后。
——题记
“从前你我不知彼此身份,同行未有不可。如今人人都说我是魔教,你还要跟着我?”罗尘生牵着马站在路口,望着一身劲装拦住自己的女子。
梅子青仰起脸,一声哨响,一匹青色大马驮着包袱从远处飞奔而至,亲昵地低下脖子蹭着她的头发。梅子青用戴着皮套的右手抚着青马的鬃毛,望向罗尘生:“饮食不惯、行路不便、家财散尽、身有要事,你的借口已用遍了,如今我有钱有马,只是不巧想去的地方与你相仿,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尘生无奈一笑:“我有何话说?梅君收留我,又替我疗伤,乃是在下的大恩人。如今又愿结伴,罗某十分惶恐。”
落月崖上利牙险峰,荒无人烟,野兽横行。数月前他遭人陷害,逃命经过此地,偶然结识了隐居在崖上的梅子青,便在此住下。
他原是通天教的教主,一心想要摆脱通天教“魔教”的名头。可野心勃勃的属下联合了意图谋反的王爷,将他辛苦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连带着这不讨喜的教主也不放在眼里。他早已发誓待伤好,便要他们一个不留,梅子青说要一道下山看看热闹,他也未觉得不妥。不料后来无意得知,她竟是朝廷发榜悬赏多年的前任御官执金吾。
罪名,通敌叛国。若让她下山,无异于将她置于险境。
梅子青不悦道:“别装傻充愣,我不是什么执金吾,你也不是通天教的教主,而是个路见不平的侠士罢了。”罗尘生还想劝,梅子青挥手道:“你莫担心,当年我是不想打,不是打不过,便是禁军来了我也能全身而退。在这住了多年也腻了,此番正好出去寻一个新住处。”
罗尘生只得应允。
一路上迎霜披尘,两人都是朴素惯了的,倒也不在意。难得遇到一家乡野酒肆,两人进去要了酒菜,吃喝暖身。
屋外忽地刮起风雪,呜呜嚎叫令人心惊,愈发显得这温暖的可贵。
罗尘生转动酒杯,凝视杯中浮浮沉沉的白沫:“我倒想起从前养的一只白眉姬鹟来了。”梅子青道:“这种鸟我有幸见过一次,小而华贵,不是俗物。”罗尘生道:“是啊,美极了,乖极了。可也让人嫉妒极了,我偶未带在身边,便难逃毒手。”
梅子青噗嗤一笑:“若非知道实情,怕是会以为你在拿这鸟暗暗地说我呢。”罗尘生一想,倒真是如此,干脆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在军中并非孤立无援,既遭人陷害,为何不反抗?”梅子青的笑容渐渐淡去:“我们的力气再大,大得过皇帝?鸟尽弓藏,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上位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又或者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随便撩拨两句便使他改变心意,这样的人不是明主,不走还留着过年么。”
罗尘生心中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总得伤一伤心,才知道分量的轻重。好在你我都已除掉了枷锁,今后天大地大,任我作为。”梅子青却道:“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你却是旧恨新仇未报,怕是小心些好。”
罗尘生紧盯着她的眼睛:“普天之下,我所信任之人无非梅君一人耳。”
梅子青坦然回视之,一笑:“幸甚。”
两人默契地一碰杯,酒液辛辣,杯音清脆。
被人称为魔教的乃是多年前的通天教余孽,位于深山之中。罗尘生曾倾其一切努力想把通天教转化为与世无争的隐世教派,却终究信错了人,养虎为患,功亏一篑。
通天教的大厅里,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正对手下破口大骂:“没用的废物!放个毒你都放不好,为何回回都是你!自去刑堂领罚,七天后再滚出来!”旁边一个姬妾模样的人为他斟酒:“大堂主莫动怒,那群中原人既然有办法化去水中未苏醒的毒虫,我们换个办法便是。”
大堂主仍然气愤难平:“蠢货,蠢货!还自以为手脚干净,都被人跟踪到家门口了尚且不知,若非守门人警醒,只怕那两人要直接杀进来!”姬妾道:“大堂主可知那两人是谁?”大堂主口气缓和了点,“中原人都长一个样子,我哪能认得。不过其中是有一个,看着分外眼熟。”
姬妾掩嘴一笑:“我听说,那两人一个是关家寨的大少爷,另一个您觉着眼熟的,便是上回武林大会上害咱们损兵折将的罪魁祸首,俗家和尚云禅!”大堂主拍案而起:“原来是他!欺人太甚!”姬妾献计道:“既然他们追了来,也有可能将教坛所在告知他人。事不宜迟,咱们人多势众,还捉不住两个小贼吗?”
大堂主哈哈大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等主意,妙哉,妙哉!就照你说的办!马上通知所有人到这里来!”姬妾柔柔行一个千娇百媚的礼:“是,大堂主。”
关鸩藏身林中,时刻注意着通天教的动向。临走前,惠孓大师给了云禅另一样宝贝,能千里传音,传音时不能分心,因此关鸩替他护法,云禅则专心朝灵石中输入真气,将自己在通天教见到的一切转述给惠孓大师。
“云兄,好像有人出来了。”关鸩握紧武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通天教的大门。云禅松了口气:“无妨,辛苦你了,消息送出去了,你我要小心周旋,不可轻举妄动,待到大师带人前来,再一举攻下魔教。”
通天教弟子倾巢而出,漫山遍野搜寻云禅和关鸩,两人一躲再躲,弄得好不狼狈,但好歹没有叫人发现。一计不成,大堂主又生一计,他命人写了百来封信送到中原,特别是关家寨附近,说关鸩已经投了魔教,劝武林人士也好自为之,早日臣服。
这下可炸开了锅,不少门派都遣人上关家寨要个说法,一时间闹得非常紧张。罗尘生和梅子青也听到了消息,罗尘生第一反应就是:“反间计!”梅子青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我从前剿匪,也曾同关家寨打过交道,关大少爷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魔教敢放出消息,恐怕关大少爷凶多吉少,真被魔教捉去了也不一定。”
罗尘生道:“恐怕我们要再快些了,于世远我了解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当日为了通天教大堂主的位子与我反目,如今一心称霸武林,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两人一商议,又换了两匹快马,朝西北飞驰而去。
关鸩与云禅躲在一处山洞中,三天滴水未进。云禅尚可,犹自运功抵挡,关鸩胃里烧得难受,却仍咬牙坚持,不肯吭声。云禅见了,内疚不已:“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照看,不料又叫你跟着我受苦,下回万不可这样固执了。”关鸩疼得哆嗦,还在强撑:“早,早说了不关你的事,是,是我自己一意要来,日后,日后出了事,全是我,我自己的错,与你无关。”
云禅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将外袍也盖在他身上:“这会儿外头没什么声音,想是魔教的人走远了,我在附近寻些果子回来,你好生歇着,可别乱跑。”关鸩一个机灵,猛然死死攥住他:“我不跑,你不许,不许再丢下我!”云禅渡了些真气给他,安抚道:“绝不会了,我去去就来。”
关鸩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嘴里被人喂了果子。可他累极,咬都咬不动。那人轻轻地叹息,又将果子挖出来,几声脆响,果子已经成了一摊烂糊,他尝到又酸又甜的果汁,还混杂一点点清苦,可于他已是珍馐美味。关鸩大口大口地吃,渐渐回了力气,睁得开眼,云禅忙扶他坐起:“好一点没有?”
关鸩想点头,怎奈昏昏沉沉,脖子连动一动都难,只得伸出一指弯了弯,权当应答。云禅也吃了几枚果子,给他讲事情的进展:“大师回了话,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再坚持几天便能出去了。”关鸩又勾勾手指,贪婪地看着云禅脏兮兮的脸和困苦中仍然坚定灿烂的眼神,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这就是自己的目标呵,这就是自己要追随的人!
又过了三日,满山搜查的弟子骤然减少大半,且个个行色匆匆。云禅运起轻功靠近去听他们说话,原来是有高手攻了进来,弟子都被抽调去守卫通天教了,只剩他们这些武功一般的仍在搜山。云禅心中诧异,大师还未到来,怎么就动手了?莫不是大师出了什么事?急忙带着果子回了山洞:“有人杀进来了,但似乎不是大师的人,我得去看看。你一个人能行吗?”
关鸩赶紧拄着刀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云禅听了,也不言语,忽运起剑气朝他肋下射去。关鸩不明所以,狼狈闪开:“云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云禅叹了口气:“你躲一道剑气尚且费力,魔教凶残,刀剑无眼,若被人捉了去可如何是好?”关鸩不甘心地抿抿嘴:“那你说我要做什么?总之我不要在这里傻等。”云禅道:“不是傻等,我只是去看看,还没到冲杀的时候。你轻功不如我,下次大师来了,我便带你一起去。”
关鸩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道他说的在理,郁闷了一会儿,面朝里地坐了回去:“一言为定。”云禅奖励地摸摸他的头,抽身而去。
通天教大门口,弟子的尸体叠成了山。大堂主在屋中不停地来回走动,气得牙根痒痒:“究竟是谁!动不动就来杀上一遭,杀完就跑!来了这么多回,一个个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姬妾劝慰道:“大堂主莫急,那贼人不过是趁我们不备占些便宜,况且死的都是些低级弟子,算不得什么。”大堂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东西,真是狂妄!你说会不会是那关大少爷的帮手?”
姬妾道:“难说,咱们如今随时防备着,他敢来就派百八十个弓箭手上去,将他射成马蜂窝,任他再有本事也死透了。”大堂主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你说得不错。这么多年幸亏有你,大业将成,有你一半功劳。”姬妾以帕遮面:“大堂主快别如此说,我都要羞死了。”大堂主看得心头火起,抱着他就进了内室,屋中惊叫连连,院里枝头的鸦雀霎时扑棱棱地飞光了。
暗处的岗哨楼中,通天教的守卫弟子躺了一地。梅子青靠在内墙中,俯身看了一会儿通天教的主屋,鄙夷道:“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搞得声势浩大,一刻钟都不到就完事了。”罗尘生哭笑不得:“你上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梅子青道:“自然不是,打累了,要放松一下嘛,哪知道半点看头也没有!”
罗尘生似笑非笑:“他从前为了功力大增,抢了人家的补药,谁知药性与他的功法相冲,最后人是救回来了,人也渐渐变得难以自制。”
“难以自制?”梅子青眼珠子一转,“你是说,他很难控制自己?”罗尘生点点头,“那药就像埋了一颗炸弹在他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当时他几欲自尽,我好说歹说把他哄得平静下来。谁想后来……”梅子青接口道:“谁想后来,他越想越不甘心,不愿自己临死还一事无成,便动了歪脑筋,打起你的主意来了。”
罗尘生无奈:“是我大意了。”梅子青自嘲一笑:“我又何尝不是。”两人对视一眼,面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接下去还有哪里可以攻破的?”梅子青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有教中的地道与后山。”罗尘生在沙盘上画出地形给她看。“后山?”梅子青有些疑惑,“这山有什么特别?”罗尘生道:“自然,这整座山都是宝,明日我带你一探便知。”
云禅一去就是一天一夜,直至翌日天明也未归。关鸩急坏了,不说两三个时辰便回么?怎的现在还不见踪影?他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潜出山洞,勉强辨认了方向,摸着雾气朝通天教那边寻去。走到半山腰,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他隐蔽在大石后,紧紧握住手里的刀,盘算着若是通天教的人自己该怎么对付。
声音近了,蓦然停住了,一个男子朝这边喝道:“谁在那里!”紧跟着一道掌风劈来,关鸩往后一滚堪堪躲过,那大石已被击得粉碎。关鸩举刀与他来回过了几招,旁边一女子忽然叫道:“停手,快停手,这是关家寨关大少爷!”
来人正是梅子青与罗尘生,他听得梅子青的喊声,忙将力一收,落到地上:“来人可是关大少爷?”关鸩奇道:“你们认识我?”走近了,才看清梅子青的相貌,惊喜道:“啊,是你!梅将军,你怎会在此?”
梅子青摆手:“我已不是朝廷的人,往后叫我梅子青罢!这位是罗尘生罗大侠,我们是来除掉魔教的!”关鸩拍手叫道:“好得很,我们也是!”这时他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立时明白过来:“啊!我晓得了,日前杀进魔教的人就是你们!”梅子青俏皮一笑:“正是,你怎么知道?对了,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说你同魔教纠缠不清,你可知此事?”
关鸩一怔:“还有这事?实在不知,我在这山中已有数十日,外头出了什么事?”罗尘生插进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一处偏僻的机关,咱们去那里再行商议。”梅子青也反应过来:“正是,你瞧我,说上话就忘了正事。”关鸩却急了:“怕是不行,我有一个同伴,昨日去通天教打探消息,说是去去就回,至今未归,我怕他出事,得先找到他。”
罗尘生笑道:“那你更要同我们一道去了,我说的那个机关能直通到通天教的地下,你的同伴若是被捉了,我们便可从地道将他救走。”关鸩大喜:“如此有劳!我跟你们去!”三人结伴而行。
云禅此时正心焦,他从通天教打探消息回来便接到了惠孓大师的消息,事出紧急,不得不先行下山接应众人,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大家,再商量攻打策略等等。待到人手分配完毕、全部计划理清,已是天大亮。群情激奋,恨不能马上杀上通天山将魔教一网打尽,短短的休整时间也不够云禅去接关鸩一个来回,又不能送信以免走漏了风声,想到关鸩惨白的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大敌当前,他无法脱身,只能杀敌杀得格外用力,只盼早一秒结束,他好早一秒回去请罪。
……没错,请罪……由于种种前科,关鸩总认为他时不时就会丢下自己跑路,这回又是一个铁证如山,他还得好好思考该如何解释事实真就是这么凑巧。
然而思索无果,他的的剑舞得更快了,带着怒气横扫一片。
通天教湿滑的地道中,三人正缓缓前行。“这上头就是通天教?”关鸩小声问。罗尘生低低地应了一声,行至一处开阔路口,前面分出了几条岔道。
“这上头就是原来通天教主的主屋。”他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道。
“现在不是了吗?”关鸩不解。
“哼,现在是鸠占鹊巢,一个小小的堂主给自己加个‘大’字头,就敢往教主的床上躺!”梅子青不屑道。
罗尘生在墙上敲敲打打寻找机关,不多时,在一片青苔后面剜出了一块梅花状的生铁,“上面没有动静,屋中想是没人,咱们从偏房悄悄地进去,不会惊动守卫。”
潜入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梅子青和关鸩去处理守卫弟子,罗尘生踱步进入自己当年的卧房。许久不见,已是面目全非,处处都透着诡异狰狞之气。他径自走到镜前,右手按上镜面。五秒后,镜面咔嚓一声分开两半,露出一个狭长的铜盒。罗尘生小心地抱出来,掸去上面的灰。
盒子里躺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剑,看上去只剩了一点剑骨。他神态自若,在剑上轻轻一划,中指尖的血迅速没入剑身,霎时光芒大盛,再看盒子里的剑,已是寒光凛凛,削铁如泥的一把宝剑。
“我的通天梦由你而起,也该由你而终。当日我得到了你,自以为成功在望。今日便将这一切错误都了结。”罗尘生对宝剑说。宝剑轻颤,似乎在遥遥回应他。
“你事情办成了吗?这附近已经清理干净了。”梅子青从窗子跳进来,“不过怪得很,这里的守卫也太松了些,比那日杀进来时还要少。”罗尘生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关大少爷说的,他的同伴吗?”话音刚落,外头喊杀声顿起,如一个大浪狠狠拍向通天教。“是他说的帮手?”罗尘生露出久违地大笑:“是时候了,走,今天你我定要杀个痛快!”
然而说得容易做得难。通天教这些年运了不少青壮年到山上,洗了脑,迷了魂,被当成肉墙挡在前面,通天教的人则躲在肉墙后往外放箭,箭头上抹了毒,大家又不敢伤了那些当肉墙的无辜百姓,只得回避躲闪,一照面就伤了好些和尚。云禅见此不妙,飞身而起,长剑左劈右挡,切开的箭碎如雪花般簌簌往下落,踩着肉墙跳进去,一剑挑起一个就往外扔。
弓箭手猝不及防被人近了身,佩刀都来不及拔出来就脑袋朝下摔到了人墙外面,被早已怒不可遏的人群团团围住,一人一剑,便是几十个血窟窿,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云禅一口气扔了十余个出去,剩下的弓箭手终于反应过来,大呼小叫飞也似地逃走了。
通天教的大门至此,终于被打开。
大堂主冷笑一声,“正派?呵,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走!放箭!”两边屋顶上瞬间又冒出黑压压两排弓箭手,密密麻麻的毒箭夹杂着闪着绿光的暗器接踵而至,这回大家有了防备,惠孓大师大手一挥:“布阵!”七十二个铜头铁臂的和尚早已撑开真气罩,遇硬则硬,遇软则软,射来的箭雨无不卡在其中。待到罩子上积了厚厚一层,底下的人一齐运功,毒箭与暗器纷纷掉头往来路射去,一半挡住新一轮的箭雨,一半全回敬了魔教的弓箭手,屋顶上不断有人惨叫着往下掉。
大堂主看得心头火起:“还等什么,给我上!”亲自飞身杀了出去。教中原本还有两位护法,结果一个死在变卦的王爷手里,一个办事不利被他罚得奄奄一息,他也不耐烦提拔新人,干脆自己提刀就上,猛刀如虎,见人便扑,疯了一般。
“可不就是要疯了?若这一仗打赢了,中原武林怕是难再聚起力量共同对抗他,他的心愿已经成了十之八九,换了谁不会这么孤注一掷的?”罗尘生道。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冷静地面对曾对背叛自己的人。
梅子青和关鸩站在他身后,三人皆是一身血红。惠孓他们在前面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地在地道中神出鬼没,把大堂主留在各处的守卫和其余准备迎战的教徒全部杀得精光。这是关鸩头一次看到有人能以一敌百,他一剑挥下,便有数十人倒地,那些上等教徒甚至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借着他的气势,梅子青和关鸩也放开了手脚,只管冲杀,无一遗漏。
这一场杀得可谓痛快之至。
唯有在几个领头的教徒反抗时,梅子青背上不慎被刺伤。罗尘生问道:“你的伤如何了?不如先包扎一下。”
梅子青按着肩膀转动胳膊:“无碍。我很期待他下完命令,发现自己的人都不见了的表情。”关鸩噗嗤一笑,但很快笑不出来,他看到云禅冲在最前面,剑法快得他几乎看不清,魔教已呈现劣势,对他十分忌惮,许多人在围攻他一个。关鸩越看越心急,“我们去帮他们吧。”
“这场合,以我们的身份出现不合适,还是关大少爷去罢。”梅子青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关鸩也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她话中的深意,只听见“去罢”二字,甩开钢刀,飞身而下杀了出去。
“这关大少爷,也是个性情中人。”罗尘生玩味地说。他杀戮时的寒气已消散无踪,犹如一个临窗赏景的游人。梅子青抛了抛屋里顺来的玉佩:“自然,否则也不会选择信他。喂,等仇报完了,想去做什么?”
罗尘生向往道:“荒废了这么多好时光,如今只想把这世间所有好玩的事通通试一遍。”梅子青批评他:“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罗尘生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有些落寞:“确是迟了,所幸悟得不晚。”梅子青拎着他的领子迫使他转过头来:“但有一点,我却要告诉你,有些事,你可随着心意做,有些事,只要我在一日,半点都不许你沾。”罗尘生道:“我晓得,杀人放火的强盗事我不会干。”梅子青眉一挑:“你莫非在和我装傻?我说的是去青楼。”
罗尘生:“……我为何好端端的要去青楼?”
“没有最好,”梅子青趁热打铁,“罗大侠武艺高强,跟着你有肉吃,往后数年怕是都要赖着你了,我这小弟你收是不收?”罗尘生一脑门汗:“原来你跟着我下山,存的是这个心思。”梅子青大乐:“别说你从不知道,我英俊潇洒,跟了你你也不亏。”
罗尘生无奈道:“梅君快人快语,可否容罗某想想?”“自然。”梅子青一口应允,“待他们处理完魔教其余人,你再告诉我答案吧。”罗尘生庆幸回头,却见底下已经没有几个能站着的了。
罗尘生:“……”
大堂主眼见自己的人越来越少,扬手升起一枚信号弹,便带人撤入教坛中。等待许久,却不见人前来接应,外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喊杀声震天。“怎么回事?!”大堂主怒道,“放虫子!放虫子!”
“大堂主不好了!”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副堂主死了!”
“什么!”他瞬间站了起来,“没用的东西!”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定定神,“你们守住这里,我没出来你们死也要顶住!你,跟我去放蛊虫!”两人急匆匆来到虫池边,只见守卫的弟子死了一地,管理虫池的副堂主,他的姬妾,被一把剑当胸穿透,钉在虫池壁上。
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池子,而虫子一反往日的躁动,池中一派宁静,虫子们像是睡着了。“捞两只上来!”大堂主急疯了,两手一掰,那虫子就像风干多时的枯叶,瞬间碎成了虫渣。
“啊啊啊!”他眼都红了,“是谁,是谁!”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是你,罗尘生,是你!你死不瞑目,吸干了虫池!是你!”弟子望着状若疯癫的大堂主,害怕地不断往后退,却被他狂笑着一掌拍进虫池里:“完了,完了,哈哈哈,全完了!”
当云禅他们制服了教徒们闯进来时,只见到了死在池中面目惊恐的弟子,和大堂主被炸成肉块的残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魔教的首领又为何暴毙。
“他们好像很头疼,你不打算告诉他们真相?”梅子青问。
“他们会知道的,那些人中有黄岐高手。”罗尘生淡然道,“他当年服下那枚药丸的时候,就提前决定了自己的死法。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总是心急火燎。其实若他事事不那么急躁,以至于一次次引发药性,他或许也能和寻常人一样子孙满堂,长命百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火攻心,死无全尸。”
“他太害怕了。”梅子青若有所思,“他想要的,没有人能给他。”
“那你呢?”罗尘生看向她,“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江湖中传闻你与北狄暗通,叛国后已经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梅子青了然一笑:“我知道,更难听的都有,说我是北狄的皇家死士,北狄王的宠妃,什么都有。”
“以前,我也曾想过一辈子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后来,觉得保卫京城也不错。再后来,”她眼波流转,唇边一抹明亮的笑,任谁也看不出她曾是个铁血将军,“再后来,一夜变天,大梦成空,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抓住。”她忽然伸手握住罗尘生的手腕:“现在抓住了你,不知还能抓住几时?”
罗尘生凝视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眸:“此生遇着你,真不知是灾是幸。”梅子青歪了歪头。罗尘生深吸一口气:“我自小就只知道练功,不知青楼为何物。后来知道了,也不曾起过什么念头。而今忽然起了,不知梅君可愿教我?”
梅子青喜出望外:“自然!”罗尘生故意道:“但若梅夫子教得不好,罗某可要另谋高就的。”梅子青瞬间给他一肘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老实当我的好官人罢!”罗尘生揽住她的肩,两人同时从钟楼顶端一跃而下,光影变化,通天教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看到惠孓大师正领着门下弟子为通天教无辜受难的百姓超度,看到其余人正在一点点收缴战利品,看到关鸩气呼呼地和那个叫云禅的少侠拌嘴,给他上药。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可梅子青偏偏听到了罗尘生说:“遵命,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