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失败的人生,只有不堪的往事。
一
昆仑山上,星空浩瀚,日来月往,年复一年。
32岁上山、修道四十年的姜子牙正面临人生窘境,他被师尊以仙道难成为由,打发到山下去办差。
浇松种桃,烧炉炼丹,四十年光阴,只此八字而已。代劳封神,不过是一份体面的补偿,那句不枉你上山修道四十年之功才真正扎心了。
无依无靠,他来到朝歌投奔了结拜兄弟宋异人。包吃包住,包找工作、包娶媳妇,但这位大哥再古道热肠也提携不了这位霉运当头的老弟。
他去朝歌闹市卖笊,就无人问津;他去卖面粉,飞驰的马绊倒箩筐,一阵风又把面粉吹的无影无踪;他替宋异人打理饭店,门可罗雀;他去贩卖牛羊,又因触犯临时管制条例被没收。
一把年纪,一事无成,连交霉运,还老是口气不小、自命不凡,这自然让那个毫不贤淑的妻子马氏冷嘲热讽。最令马氏不解的是,他拒绝监造鹿台,把刚端上的下大夫铁饭碗丢了。
当梦想还只是一幅蓝图、几句空话的时候,那追梦人无异于堂吉诃德,难逃世俗眼光的质疑和嘲笑,可惜姜子牙一腔抱负,天下只有一个理解者和支持者——宋异人。
一个新生的老迈家庭,一段拼凑的陌生婚姻,在马氏的怨恨和姜子牙的苦苦挽留与愤愤不平中结束了。
经历过时乖运蹇的打击,体验过大起大落的捉弄,唯一的光辉履历是朝歌算卦门庭若市,如今朝歌乃至整片商土已无容身之地,现在他又一个人出发了。
于是,渭水之畔,突然多了一位直钩钓鱼的荒诞行为艺术家。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般的自信和狂放。
文王夜梦飞熊,民间访贤,风云际会,从此他成了周部落的座上宾,开启了与周部落贵族长达十年密谋推翻殷商的计划。
二
天降大任,最重者苦其心志。
心雄万丈,又总是被命运死死按住不得崭露头角,必须经由一番挫败、压抑和侮辱、挣扎,依然不改其志,不自暴自弃、不怨天尤人,蛰伏、隐忍、爆发,继而一飞冲天,这便叫苦其心志。
寻常所说这类挑战者,不过是类似于傅说砌墙、胶鬲卖鱼、邓艾放牛、钱缪贩盐。砌墙、卖鱼、放牛、贩盐这些,好歹是一个糊口的职业,姜子牙连这点儿本事也是没有的,比照他的遭遇和运气,换了他去经手这些事情,一定是砌墙必倒、卖鱼必臭、放牛必丢、贩盐必潮。
下山之际,他可是被师尊明确告知是有将相之才的人,这现实打脸着实不轻,而他却任凭现实毒打,只守时候命、按部就班。
这种考验,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过关,历史证明任何曾经强大、卓越的人物,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总可以摧毁其意志和勇气,战场失利、自寻短见的项羽,争储失败、放荡不羁的曹植,科举失意、流连青楼的唐伯虎,都是没能通过考验的人。
命运的起落,对人往往是双重考验,落魄时当以坚韧而不屈,风光时当持大度而不骄。
被迫参与这场考验的人,也往往有两个共同点,身负大才却怀才不遇,命运坎坷却不甘寂寞,而他们一旦青云直上,也往往会一雪前耻。范雎睚眦必报、恫吓母国,苏秦荣归故里、讥讽家人,李广公报私仇、杀霸陵尉,主父偃倒行逆施、散金断交,可算是得志便猖狂。
姜子牙却不然,嘲讽他的路人,陷害他的申公豹,弃他而去的马氏,都没有遭到秋后算账和记恨。
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一个压抑半生的人,在春风得意、大权在握的那一刻,没有把旧恨新仇化作报复的邪恶力量,没有去操纵权势任性妄为,这种气量和克制才使得上天敢将大任委托于人。
否则,如罗伯斯庇尔那般的屠杀和镇压,徒使无辜被害,纵然在历史的转盘中侥幸抽中上上签,终究也不是上帝选定的那个完成大革命伟业之人。
姜子牙的人格和气量,让他成为众望所归之人,王室贵族奉若上宾,八方神仙自愿帮忙还召之即来,于他而言,建功立业,不过顺理成章,天降大任,非他莫属。
三
我们对命运的态度,是抗争,放任,抱怨,亦或妥协,争论至今,尚无定论。
能晓瑜世人、洞悉人情的,东方朔的《答客难》和吕蒙正的《命运赋》不啻为上乘之作。
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
东方朔一语戳中了命运的非自主性,白起、岳飞不明其理,抗君犯上,这是他们命运悲剧的主要根由。
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
这是吕蒙正劝告世人要忍辱负重、见机待时的生动理论和思想动力,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不过是在命运的光环还没光临之时不焦虑而已。
姜子牙当然是这样的不惑智者,窝囊大半生,在辅佐武王完成伐纣大业后,他因功封齐侯,位列五侯九伯之上。
在中华文明的鼎盛时期唐朝和宋朝,他更是两次被追封王爵,成为古今以人臣身份而死后封王封神的第一人(按生卒年算),其他耳熟能详的几位是周公、老子、孔子、关羽、诸葛亮、岳飞。
距离姜子牙的时代,过去了三千多年,从帝王、名臣到史家、文豪,其对姜子牙的评价无一例外全都是肯定、赞扬的,遍观中外,实属罕见。
姜子牙,真古今奇男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