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城记忆

      首次踏上慈城是在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坐在数学老师自行车后的书报架上去慈湖中学参加小学毕业考试。幸运的是我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父母不放心我独自一人去宁波上学,在慈城帮我找了个同伴——亚红。亚红家在东横街上,东横街一头连着慈城镇的中心,解放桥头,一头通向镇的东门,当时的东横街还铺着鹅卵石。晚饭后父亲用自行车将我送我去亚红家,颠得我屁股疼。亚红的母亲特别热情好客,每次去她家,总会递给父亲一杯茶。我和慈城的几个同学一起坐夜火车去宁波,车票只要三角钱。到宁波火车南站后沿长春路步行去西门口望京路上的学校。

        不久母亲调到慈城中学任教,家里在东横街河头弄2号买了房子。那是一幢三开间二层的木头老房子。背依东横街,前面有个小院子,父亲在院子里种了棵葡萄树,母亲种了许多菊花。墙门里有两户人家,邻居姓罗,是慈城下面乡里的党委书记,晚上回家后经常有乡亲找他议事,小院总是异常热闹。罗书记高大壮实,有种北方人的爽朗,他爱在晚饭的时候喝两盅,每每有好酒喜欢和父亲分享。有一次我中暑,罗书记热心帮我提沙筋,伸出两只大手在我肩上使劲一捏,疼得我差点流出眼泪,神奇的是我居然舒服许多。罗书记的女儿亚儿,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听老人讲,七月初七的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葡萄树下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我们俩在葡萄树下傻傻等到半夜。罗书记有个儿子,小名阿国,细长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眯成一弯月牙。阿国才上小学,爱到我家串门。那时我母亲正好教初中生物,大家谈论着“房室瓣”“动脉瓣”,他突然插了一句“还有麻将牌”,惹得我们一阵大笑。他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更让我们忍俊不禁。

        隔壁墙门的王师傅大块头,大嗓门,爱穿件白色的老头汗衫,喜欢和我开玩笑。我们在院子里吃晚饭,他总喜欢转悠着进来,点评着 “嗯,今天的下饭不错”。 对面墙门叫菲菲的女孩嘴特别甜“钱老师爸爸”,“董老师嬷嬷”脆生生地与父母打着招呼。邻居家的孩子经常向父母请教功课,淳朴的乡亲为了表达谢意,湖里的螺蛳,水库里的鱼,山里的竹笋,田间的野菜成了我家的桌上菜。

        夏天傍晚时分,东横街对面的老伯喜欢打桶井水洒在马路上,驱赶暑气。然后半躺在竹躺椅上,摇着蒲扇,收音机或放着抑扬顿挫的评书,或是咿咿呀呀的越剧。对面巷子里的水井边有汉子光着膀子洗澡,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女人们洗涮着,家长里短的闲聊着;孩子们人来疯似的在人缝里穿梭着,打闹着。

        老房子如苟延残喘的老人,木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木质的墙壁裂开老大的口子,冬天的冷风直往里灌,父亲用旧报纸糊上缝隙。房子的隔音也不好,隔壁人家关灯声,脚步声都异常清楚。半夜,镇东水泥厂的工人下中班,东横街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叮铃铃的自行车声,间或夹杂着谈话声,咳嗽声,常常将我从梦中吵醒。东边紧挨着我家的是个烧饼店,每天凌晨四点就开始生煤炉,浓烟被东风吹进我家,爸妈总是七手八脚起床关窗,再次将我吵醒,当时真的极为恼怒。

        第一次听到邓丽君唱的“小城故事”, “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亦包括……”。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慈城。梧桐树掩映的小巷悠长逼仄,碎瓦片筑成的围墙爬满木莲藤,布满沧桑的院落古朴安静。慢悠悠的生活节奏,烟火味十足的市井生活,热情质朴的小镇人。

        后来我去杭州念大学,毕业后留在宁波工作,父母也相继退休离开慈城,河头弄的老房子也卖掉了。

        前一阵子作为游客的身份重返慈城,回到河头弄2号。熟悉的老房子马上要拆了,邻居们都搬走了,只有我家改建的拉面店还在营业,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小院子里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原先的学校,医院,粮站,民居都被迁徙,成为需购买门票才能游览的景点,或成为民宿,商店,展览厅。修复后的古建筑像个精致的展览品,完美无缺独少灵魂。记忆中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已湮没在茫茫人海中,只有那些快乐的或不愉快的记忆深深留在脑海中,儿时的一切只能在梦中寻觅。

你可能感兴趣的:(慈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