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孃

                    二孃

    牛圈里的骡子来来回回用尾巴拍打着屁股上的蚊子,时不时发出几句声响。昨天晚上的月亮还挂在那棵秃了头的梧桐树上,太阳像是没睡醒一般缓缓从东边爬上来.......

“二孃,妈耶二孃,哎呀二孃,你家小娃,沤尿淋我家狗嘞。”

“紧到淋我家狗嘞”

    天刚麻麻亮,村东头的憨子小兵就跑到二孃的窗户门前叫嚷道,

    小兵是寨子上的一个孤儿,母亲生他那年难产死掉了,留下父亲老三和大哥江兵。父亲老三是个手艺人,常年奔走在外,小兵和江兵全凭着寨上的阿公阿婆接济才得以活下来。

    小兵八岁那年得了一场重感冒,在床上睡了两天一夜,大家都以为老三家要断半边香火的时候,寨子上某个信佛的阿婆便用发黄的符纸燃了化水让小兵喝下,第二天小兵便活过来了,只是嘴里絮絮叨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三在外面赚足了钱便回来安家立户,先是买了一大块地基过来修了一幢两层外面洸着红油漆的木房,后面又买了很多牛羊,还有一头走路一瘸一拐的骡子。老三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两个儿子都安排上坎,这样他百年归西在黄土下看到故去的妻子才有交代。

    江兵读书到初中便回来了,他觉得书本没有寨子上那些打工带回来的世界精彩,在过完年的一个晚上,江兵打开老三藏钱的米缸,揣着老三卖粮食得来的钱跟着寨上一个本家兄弟跑出去了,后来寨子上同小兵一般年纪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小兵守着老三安排他照顾的牛羊,以及那头走路歪歪的骡子。

    立林要结婚了,想模仿古时结婚的新郎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头戴胸花,但是在小兵的那个寨子上没有人家户养马,唯一像马的生物是小兵的跛脚骡子。

    接亲的前两天立林笑嘻嘻地找到老三说明了自己想借一天骡子的想法,老三带着立林找到小兵的时候,小兵正在给骡子梳毛洗澡。立林站在旁边看着小兵把骡子打理干净,递了支烟给老三,拍拍骡子的屁股便牵走了。

    结婚那天,立林坐在骡子背上,头戴胸花,后面的轿子里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到一个盖着红色头巾的少女,担轿子的年轻人左右晃着,轿子里面的少女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拜天地、拜祖上的先人、敬高堂酒,一整套程序结束后新娘便由立林大哥家的小女儿带进墙上贴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婚房里去了。寨上结了婚、没结婚的男人女人都围在门外七嘴八舌地讨论新娘的美貌,一面羡慕又一面嫉妒。

    小兵吃完饭便牵着骡子回家了,因为拴在坡坡上的牛羊还需要有人牵他们回来。

    江兵在外面漂了几年,在腊月大家都在张罗着杀过年猪的时候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回来了,同江兵大包小包回来的还有女子鼓起来的肚子,那年冬天江兵结婚了,胸前没有佩带大红花,跛脚的骡子也载不动人了,寨子上的小伙子抬轿子的时候安稳得很。

    小兵的大嫂嫌弃那幢外面洸着油漆的木房,成天逼着江兵向老三要钱修水泥板房。放下手艺多年的老三又继续操起老本行,各山各寨地为别人砍柴、锯木板、扛水泥。最后从大梁上跌落,永远地留在了他一生的事业上。

    江兵拿着主人赔偿的钱修了新房,两口子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小兵在原来的木板房里,早上起来把牛羊赶出去,然后背着背篼去给那匹跛了脚的骡子割草,饿了就跑到大哥门口去坐着。

    立林在外面给老板开车出了车祸,拉回来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盒灰,骨灰盒在堂屋的香火板板下面摆放了七天,埋上山的那天,小兵正拽着那匹骡子不让它吃路边的庄稼。

“小兵,你去摸一下二孃哇,摸了我拿钱给你买烟抽”,寨子上那些结了婚的男人怂恿着小兵

“不,你们各人去”

“去嘛,二孃身上耙活得很”

“不”

  时间像木房子后面那条阴沟下面流淌的脏水一样流逝,江兵把老三留下来的牛羊都卖干净了,只有那头已经老得不行的骡子在小兵的哭闹声中留了下来。小兵也不再放牛放羊了,成天在水井东头的破庙里用泥巴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二孃家只有一个小娃,童年丧失父亲的孩子在农村是不受人待见的,大家都嫌弃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男孩子,无论在哪里他都会被同龄的孩子嘲笑。他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把碗里的白米饭分出一半给小兵家的那条黄狗,在黄狗低下头吃饭的时候,掏出生殖器往黄狗头上撒尿。

  “二孃,妈耶二孃,哎呀二孃,你家小娃,沤尿淋我家狗嘞,”

  “哎呀哎呀,紧到淋我家狗嘞”

    小兵每次这样和二孃说话的时候都会被二孃骂,甚至用扫帚追着打。可是后来发现小儿子很喜欢同这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玩,在儿子被其他人打的时候小兵会趴在儿子身上,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自己头上。

    后来二孃去破庙里找小儿子的时候会顺便给小兵带点自己煮的饭过去,有时候是大火焖熟的洋芋,有时候在飘着芫须的酸菜汤,过节气的时候还有冒着热气的肥肉........

    寨子上开始风言风语,说某天看着二孃衣衫不整地从庙里面出来,又有人说看见二孃给小兵洗衣服,说二孃和小兵早就搞在一起了,还有人说听见小兵喊二孃当他婆娘,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二孃的孩子来。

    二孃自杀了,尸体挂在那座破庙的房梁上

    人们对着尸体指指点点,二孃的小儿子问旁边的人他妈妈要多久醒过来,说他想吃二孃做的炒饭。小兵背着背篼回来的时候二孃还躺在那里,没有人张罗给她梳头发,换衣服。小儿子一面哭着一面喊着二孃。

    人们没有听过小兵哭,母亲死的时候他还小,父亲死的时候他也是嘿嘿地傻笑,只有这次,他真真切切地哭出声来了,人们都说他哭的声音像一头快死掉的骡子。

    二孃下葬后的第二天,小兵也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活着还是已然死亡。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的时候,说是先前看见有个衣衫褴虐的老汉儿嘴里不清不楚地唱着:

  “二孃,二孃,今天走我家吃莽莽。”

  “二孃,二孃,我给你讲我家饭杂实香,我啊妈削个洋芋检点芫须汇个油酸汤”

  “二孃,二孃,你当我家婆娘..........”

多年以后,二孃的曾孙给她清明扫坟修墓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几根白骨。

  “哪里来的野狗想分老子屋头的风水”,随即一脚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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