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渺
通篇细读《逍遥游》后的第一感觉,不是震撼,而是安然,如水一般的平和淡泊。所有瑰丽的想象、宏大的比喻、神话与现实穿梭的虚幻之感,在篇末都坍缩为一个点——逍遥。并不是学鸠自满或是大鹏展翅,抑并非拙于用大的惠子或是御风而行的列子,逍遥不是任何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种态度,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看世界的角度。郭庆藩云:“逍遥”依《说文》当作“消摇“。又引王背夜云:“消摇者,调畅悦豫之意。”而对于庄子而言,所谓的“无所可用”,流落于江湖之上,看似大而空的“游于无穷”,实际上即为庄子的身之逍遥,而借此体现出来的,正是其心之逍遥。
《逍遥游》开篇便以大鹏的故事讲述身之逍遥,极尽夸张之言描绘大鹏和大鲲之巨大。可就算如此,鹏在高飞时们要“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仍要有所凭借,有所倚靠(和后文中御风而行的列子十分相像)因而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逍遥。那么何为是真正的身之逍遥?庄子给出了他的答案: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在他看来,能做到这样的人,便无须再凭借什么了,算是达到了理想中的“身之逍遥",且他随即在后文补充道:至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意为这样的人,已与自然融为一体,不再有小我,不再局限于个人的观念与感知,不再囿于世俗所谓的条框,而是“游无穷”,以全身心接纳、以意识去感受大千世界。这里的“游无穷“并不一定指身体上的游,更多是心灵上的无所拘束。若按照庄子所言,即身之逍遥达到了,心之逍遥便是自然而然了,
另一方面,庄子与惠子已成为各种庄子及其弟子所著的文章中必不可少的“下饭菜”(误),每次他们两个的辩论都特别有意思,不只因为两人所辩的大部分是生活中小到不能再小的鸡毛蒜皮(至少表面上是),更因为两人迥异的世界观与追求。惠子言"瓠落无所容“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实际上是从实用主义出发,既然大瓠无法被利用,那么就没有其存在意义,暗指庄子的学说大而空,没有实际应用价值,不被惠子所认可。而庄子的回应便显得浪漫许多,“何不虑以为大尊而得乎江湖?”,说完道理不忘回击一句: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蓬,为一种曲而不宜的草,比喻见识不通达,在这里得倒也可以理解为庄子认为惠子的想法太多弯绕,没有应用价值,那是因为目光短浅,没有见识罢了,又何必“掊之”呢?真正的逍遥怎会被如此小事而困扰,而纠结于实用与否?庄子与惠子间的区别,便很明显了。
其实在多次读完庄子与惠子间的争论后,我有一些小小的感慨。庄子的超凡脱俗是游离于其所处时代之外的"大智”,而更多的平凡的人,却是故事中强力辩驳的惠子。 我们并不能真正做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们仍要为琐事烦恼,为生存奔波,我们需要需要像惠子一样“专心搞事业”,面对超出我们认知的“大瓠”选择放弃或及时止损,这才是适应当今愈发内卷时代的处世之道。但当然,鸡血打多了便没了功效,快节秦的生活过久了便会忘记本心。正如罗伯特·哈里森在他的《花园·谈人之为人》中写道"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花园的时代。竞争催化了效率,也催熟了更多欲望和贪婪。当所求远大于所需时,我们是否应该思考生活的本心,以及如何断舍离"。做生活的减法,以便重新成为生活的掌舵者?然而遗憾的是,等待草木荣华,观者得花很长时间才能看到花园,而成为御六气而无所待的“姑射之子”,自然更难。庄周之“逍遥焉游于无穷",看似飘忽不定,却比任何能脚踏实地实现的目标都要遥远,但正如“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所言,逍遥的境界值得我们用毕生去向往之,追随之。或许,当晚年秋日的某个下午,心中豁然开朗,意识仿佛冲破学鸠的束缚化为大鹏水击三千里, 身虽受缚,然心之逍遥,亦欣然如身之逍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