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角落里有张上了年岁的缺脚小方桌,虽落了些许灰尘,但用料却是极好的,金丝楠木,一丝不苟,做工也极为考究。
桌上端放着一只窄口双耳瓷壶,年代已不可考究,但釉色胎座,皆可见其精妙。不过瓶内空无一物,在这落败的屋内,竟也出奇和谐。
【二】
那壶不过无名无姓,经几世几年流转于此,在将军府内落定,我们暂且呼为“将军壶”。虽这英气同那秀丽壶身极不相符,也颇有行军打仗之戮力,但此壶由来,多方揣测。
其中流传最广,不过是浮珑山巅那老道士的丹药壶之说。
传说那老道士痴迷炼丹术,总盼得道升仙,那双耳壶,便是盛其丹药之容器。天长日久,壶内丹药精华,被那壶身悉数吸收,便是无灵也有灵了。
【三】
恰逢乱世,老道士借灵力肆盛之时,早早脱离红尘,位列仙班。
有一小毛贼,本想盗些财物,不料人去楼空,心下有些不甘,便顺了几件瓷瓶壶器,想着倒卖出去赚笔银子。岂知阴差阳错之下,那双耳壶竟到了一户殷实人家,经人鉴定也是有些年代的官窑烧制。只是不知那老道士如何得之,且随意置放。
那双耳壶随家中女子作为陪嫁之物,一举嫁与一位将军。婚后也缝太平盛世,那女子生活美满,生下一名男婴,唤作余谙。
那男婴长到三岁时,已有虎虎之气,耳目聪慧。这时边关告急,战事凶险,将军应征出战,再归来,已是四年之后。同行者,另有貌美女子一名,作将军小妾,姿态妖娆,眉目流转。
【四】
这故事老套得很,不过是那小妾得了宠,又生下一双子女,正室备受冷落,已是颓圮之势。那陪嫁的双耳壶,仍旧静静地立在那桌上,清晨阳光照进来,也有往日荣光的精美。
转眼余谙已是十七岁的少年郎,早年随父从军作战,在军中也是名声所在,况身为嫡长子,家母再不得势,那勋功爵位也由不得他人作祟。
余谙外出,家中母亲常日无人作陪,便日日同那窗边的双耳壶诉衷情,也叹命运作弄,也作棋子落灯花。
长久下来,那双耳壶竟化作人形,作少女模样。
【五】
我是一只壶妖。
并非是那貌美慧黠的狐妖,我既无美貌,也乏计谋。
我生得清秀,却少动人姿色。壶妖,怕是都如我这般,谨小慎微,天生良善,茫茫人海难以分辨,芸芸众生皆似我等。
我在那梨花飘落的季节化作人形,已是及笄,倒同那豆蔻女子一般矮小无异,我怕遭人盘问,便偷跑出来。
只怕夫人寻我,又觉得人世间的情感皆成笑话。她恋着那花柳间的将军,我又只看那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踱步庭中。
【六】
我在街巷中游走,漫无目的,战战兢兢。
在一个路口,觉得熙熙攘攘甚是热闹,我往前踏步,便听得一声呼喝,那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脸愠怒的余谙。
旁边的随从催我离开,
“小丫头你怎么看路呢,竟敢惊了我们少将军的马,还不速速退下。”
我一时恍惚,竟不知所措。
“说你呢,还不快点滚开!”那随从怒了。
我愕然点点头,快步跑开了。
【七】
我是余谙。
从小便受着旁人的夸奖赞赏,我也无心辩其真假,只知日复一日,习武念书,好将那家业继承,让母亲不再忧心。
后院风生水起,将我那一对无辜弟妹连累。但我既无圣人之心,也无余力行大哥之职责。
我自小便随父亲行军打仗,手下已是白骨累累,又因面相生得冷冽,故他人惧我,皆不肯与我亲近。由此时常觉得心中苦闷,无人可诉。怕只有母亲屋内那樽双耳壶,可盛我心中所想。
【八】
今日是我得胜归来之日,在东府路口有许多百姓接迎,路况有些不佳。这时近旁的小巷子里蹿出一个小丫头,我猝不及防,生生紧了紧缰绳,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我临高俯视她,只一霎,便觉得没由来的熟悉。这女子的神色,温和清明,有点像初升的太阳照在那双耳壶上的感觉,一点都不灼热的温暖。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将军,那小丫头冲撞了您,快些回府休息吧。”那随从见我久久未动,便出言提醒我。
我并不理睬他,兀自调转马头,朝那小丫头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