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敲字,为了不影响日更任务只能拿原来写的一篇凑凑数了。
一、茶醉
接到梁真辉因为喝了过多的陈年普洱醉过去,被120拉到医院急救的信息时。
何青青正在店里上班,已是下午,阳光已变成软濡的橙红色,透过店门前梧桐树的叶子,努力的把余光贴在何青青的脸上。
何青青就那样愣怔着,仿佛被夕阳施了定身法。但她的思维还能活动,脑中回放着的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梁真辉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前的茶台上摆着他最喜欢的那套青瓷茶具,旁边是一封未拆封的普洱茶砖。朝气蓬勃的晨光如一个莽撞的孩子冲进阳台,又不小心摔倒了,泼洒在茶台和梁真辉大如鼓的肚腩上,满室惬意。
何青青说,我上班走了哦!梁真辉眼皮若有若无地闭合了一下算是回应。咂巴着嘴,仿佛在说:这茶,真不赖……
还在想,就被旁边的人猛推了一把:你怎么还不去医院啊?何青青忙不迭地向外跑,都来不及看推她的人是谁,跑出了几十米,又跌跌撞撞地冲回来拿包和手机。
她如一尊木偶一样呆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拼命想思考点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绪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以手心的一束草,刚抓住转眼又被神秘的不可抗力尽数化去,她脑中空无一物。
直到耳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才让她解了困,意识稍清醒一点,她看到自己所乘的车已陷入堵车的大潮中,只能如虫类一样一点点向前挪动。
车动不了,她的心反而静下来。
二、前尘
二十多年前吧!彼时她不过26岁,青春正盛,正是花香浓烈的年纪。
老公,哦,不,应该说是前夫与她,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意,婚后三年,添了一双儿女,前夫的事业也做得是风生水起。那时的何青青,皮肤光洁,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姿态,凭白惹了多少羡慕嫉妒恨!
彼时的何青青,幸福得俗气又坦荡,以为这一生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不断复制今日的似水流年。可惜,月有阴晴圆缺,此事亘古不曾变。
后来,何青青假设过无数次,如果她能够从一丝头发、一线口红、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慢慢发现她生活的变化,她会不会不那么绝决。
可惜,没有如果。
就像一个雷突然劈到了她头上一样迅急、猛烈,只能用这个感觉来形容她看到前夫和那个女店员在一起的瞬间感觉。前夫祼着上半身,女店员身上套着前夫的宽大T恤,女店员的内衣像被剥了桃子的蜜桃皮一样软塌塌地趴在旁边的椅背上。
素有铁齿铜牙之称的纪晓岚复生,也不能辩白这等极尽暧昧、香艳的场面,何况是她前夫。
前夫不停地道歉、乞求她的谅解,自愿把车、房产等家产都过户到她的名下,希望她看在一双儿女的面子上,能够和好如初。
或许是前夫的软弱越发激发了她的刚烈,亦或许她吃定了那份青梅竹马的情份,认定不会变,她不肯原谅,不断羞辱他,直到有一天,前夫咬牙狠决,说,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26岁,她恢复了单身,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三岁的女儿。
[if !supportLists]三、[endif]今生
何青青赶到医院的时候,梁真辉已经从抢救室出来送入了病房。
连猜带听的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可能那普洱的味道太过香醇,梁真辉居然就一整天坐在那里喝了一杯接一杯,一边喝一边还和朋友在微信里聊天分享。在感觉自己倒下前,挣扎着给朋友发出了求救语音。
梁真辉从抢救室出来依旧昏迷着,医生说可能是摄入过多的陈年普洱导致了“茶醉”,应该是看出何青青一脸匪夷所思的不信任,医生又耐心地解释,砒霜知道的吧!都说砒霜是毒药,但用对了量它也是解药,凡事有度。
何青青听了一声叹息,她何尝不懂,她这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了这个度上。
医生说,梁真辉有可能醒来,也有可能一直这样躺着。
梁真辉有一个儿子,但是远在外地,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面了。身边除了何青青和她带来的女儿小慧,再没有别的亲人。
陪床的只能是何青青一个人。
何青青坐在病床前,只有这会,她才有机会,也才能平心静气细细观看眼前这个和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这个男人。
都说岁月不曾薄美人,但甚至不用镜子来提醒,何青青也知道当年眉目如画的自己早已是细纹密布,嘴角下弯,渐显老态。而梁真辉,和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只过是大了几个号而已,岁月留给他的印迹不过是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更大更高更胖了而已。
[if !supportLists]四、[endif]初见
与前夫一拍两散后,前夫很快缔结良缘,听说就是那个女店员。何青青刚开始还卯足了劲想打脸给前夫看,她要让他明白,他鱼目混珠,不识珠玉。也不是没有条件好的,但是一看到小慧就一脸欲言又止的嫌弃。
婚姻何尝不是一场商战,大家各据实力,你来我往,敌进我退,侍价而估,但上天给美人的保价期总是太短,还没来得及细细衡量,已门庭罗雀,又至无人问津,最后干脆减价甩卖。
梁真辉是大减价时来拾便宜的。
虽然是来拾便宜的,但还是摆出一副高贵的准备施舍于人的姿态。他带着一副文绉绉的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停,说起话来,故意的慢声慢调,配合着谨慎又谨慎的措词。像一个捕雀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给雀儿下着套,等待它主动钻进去。
这样的行为动机何青青不是不明白,不是不厌恶,她强迫按下内心想把他眼镜抓下来扔地上踩,想把他的脸抓得稀巴烂,看看这副皮囊下装的究竟是什么的冲动。彼时她已闲置在家两年多,个中酸楚、焦急,没有经历过的人怎能感同身受。
她明知是套,也愿做那只主动入套的雀。
只因,他和她当下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她拖着小慧,梁真辉原配妻子早逝,给他留下一个儿子。梁真辉来见她时每次都带着儿子,何青青偷眼打量,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脸上、祼露在外的手上时时有各种划痕、淤青,一看就是顽皮缺乏管教的。
他也偷眼打量何青青,与何青青目光撞到一起时,使劲抿抿嘴角,瞪她一眼,又急忙闪开。
同时,何青青发现梁真辉也在偷偷打量小慧,那目光的意思明显是硬被塞了一件自己不喜欢不想要的赠品,嫌恶却也无奈。
人生不也一样无奈吗!活着总得凑和着过吧!何青青还算年轻漂亮,曾经优渥美满的人生留给她的那份温和大气的性格还在。梁真辉经营着一家超市,年收入也是比较可观的,所谓郎财妻贤也算是般配的。
[if !supportLists]五、[endif]再婚
一纸婚书,几桌酒席,就把两人合法的捆绑在了一起。
没有新婚燕尔的你浓我浓,日子在两人因内心生涩所以表面上加倍扮演熟稔、恩爱中一天天划过。
说不上好与坏,有了何青青,梁真辉不管多晚回家,桌上总有热乎乎的饭菜。他有小酌的爱好,桌上也总标配着女儿红。
说不上幸福与不幸福,有了梁真辉,何青青走在街上腰板又一次挺的直直的,她现在是梁太太,不再是再嫁无望的“弃妇”。何况,梁真辉虽然说话拐弯抹角一副随时给人下套的抠嗦样,但在经济上挺大方。婚后,何青青床头柜的抽屉里梁真辉不时三千五千的放,少了就补,也不过问钱的花向。
对梁真辉的儿子宇宝,何青青总是试图讨好,无奈宇宝对她似乎带着天然的抵触,无论何青青打感情牌还是物质利诱,他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偶一次,何青青抱怨给梁真辉听,梁真辉说,孩子还小,长大后就好了。隔了很久,又说,不要对他要求太多!
语气淡淡的,淡淡的,但砸到何青青耳朵里觉得分外疏落,三人之间,何青青明显是个外人。
那一年何青青已经三十有五,已经不是好孕的年纪。但除了生一个流淌着两人共同血液的孩子,何青青想不出更好的打入“内部”的方法。
何青青偷偷摸摸的背着梁真辉去看中医,开了药也不敢带回去,找了一份工作,把药放在工作的地方,偷偷喝。
配药时何青青就站在一边看着,有认识不认识的各种草药,还有几条虫子的尸体。有一种虽然长得丑但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西瓜虫,还有一种黑黝黝,浑名叫屎壳郎的,让人看着恶心又惊心。
但为了给自己后半辈子杀出一条血路,何青青拼了,药又苦又腥混和着没滤清的小杂质如荆棘般刮刺着喉咙管,喝到最后她只能靠意念控制自己,幻想这种虫子的尸体所向披靡吃掉她身体里一切胆敢阻挠她顺利怀孕的坏蛋。
喝了有一百多幅,喝到何青青差不多就要放弃的节点,老中医了边给何青青把脉,一边微微点头,总算是可以不再喝了……
检查出有孕的时候,何青青哇的一声躺在B超室的检查床上就大哭起来,不管医生怎么问她后来甚至叫来保安拖她走,她也没有停止大哭。她脸上哭着,心里却笑开了花,她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她甚至幻想如里腹中是一个男孩,老年时他和梁真辉在家一边伺弄花草一边等待孩子们周末回家的场景,一片其乐融融。
她相信,有了腹中这点骨血,不仅她和梁真辉之间不再有芥蒂,小慧和宇宝也会被这层血缘连接起来,变得亲如一家。
[if !supportLists]六、[endif]岁月
一如何青青所愿,梁真辉得知她怀孕后高兴得语无伦次,把手一次次搭在何青青的肩膀上,每一次何青青都觉得下个瞬间,他想重重的拥抱她,但是他没有。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傻笑了半天,突然跑过去打开他常喝的女儿红,破天荒的给何青青也倒了一杯。
他一手拿起自己这杯一饮而尽,一手托起另一杯端给何青青。何青青感觉自己的背挺得更直了,细长的脖颈也挺得直直的,如一只骄傲的天鹅,脸上挂矜持的笑,却并不伸手接这杯洒。
梁真辉举着酒杯站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变成恍然大悟,他猛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呵呵傻笑,一边笑一边说,看我,真是高兴糊涂了。来来来,这杯酒,我替你喝。举起来,一饮而尽。
那段日子是她和梁真辉最鹣鲽情深的好日子,美好的如同梦中。
结婚几年,她第一次知道梁真辉居然会做饭,而且厨艺很是不赖。当梁真辉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费尽心思为她鼓捣既秀可餐又营养丰富的饭菜时,何青青偶尔跑进去瞧瞧。干的不过是抽几张面巾纸给忙碌的梁真辉擦擦额头鼻尖上的汗珠,亦或替他系系即将滑脱的围裙带子。
每次待不了几分钟何青青就开始皱着眉,屏着呼息一副强忍呕吐的模样,梁真辉必是心疼不已,连推带抱的把她赶出去。何青青在外面待一会复又进去,重复上述戏码。
所谓夫妻间的情调,总免不了九分娇情加上一分真心,如法炮制。愿意入戏的,自然尽心陪演,愿演真烈,越演越真。
如果一切不出意外,那么这后半生的戏大约也是能接着唱下去的。
可惜,有个词叫戏终曲散。
回想起来,何青青都不能完整的回忆是不是太过沉醉于二人世界,以至于疏忽了对宇宝和小慧的管教,更想不起从哪天起,那两个小冤家从偶尔投向对方妒嫉加厌恶的一眼升级到暗地里拳打脚踢。
那天何青青腆着日显滚圆的肚子刚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开灯,肚子即被黑暗中飞来的不明物体砸地正着,她猛然吃了一痛不由得蹲下身,才看清击中自己的书包,包里的书和铅笔盒散了一地。被砸中的地方越来越疼,她感觉身体里一股滚烫物体正在向下流坠……
她喝了一年多中药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她和梁真辉的感情升温的纽带随着变得冰凉。
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梁真辉不再下厨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做饭一样,何青青也不再撒娇,如同别家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
[if !supportLists]七、[endif]余生
梁真辉醒过来了,但醒来的只有他的眼睛,他只有眼睛珠子还能转动,鼻子能呼息,其它的身体器官都还在沉睡。或者醒来的还有他的大脑,只不过谁也无从感知。
何青青是在梁真辉情况稳定一周后才通知的梁宇宝,梁宇宝匆匆从外地赶回来,来到病房,他甚至不抬眼皮看何青青一眼,当她是空气。
何青青早已不介意,她声调平稳地说着梁真辉为什么入院以及治疗情况,还有可能会一直这样躺下去,像个事不关己的医生。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梁宇宝跟何青青说,我爸辛苦了大半辈子,名下除了经营的超市还有三处房产,应该先卖一处房产,给他把病看好了。
何青青说好。随即着手快速低价甩卖了一套,房款所得85万转眼间就全给了医院,也不能说没有效果,梁真辉除了眼珠子能动现在小手指也能微微晃动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医生建议回家慢慢等等奇迹出现,在医院等待奇迹的成本太高。何青青望着梁宇宝,梁真辉在这世上唯一的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世夫妻,虽然迄今为止梁宝宝都把她何青青当空气一样的存在,但她还是想尽可能的给梁真辉尊重。梁宇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先回家。
梁真辉回家不到半年时间就故去了,其间他的身体机能只保持在眼珠和尾指能轻微动弹的程度。何青青和梁宇宝换着看护,却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交集。有一段时间,何青青甚至有种错觉,这个宇宝不会是失语了吧!
直到,有天她买菜回去的早,刚回家就听到梁宇宝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一动不动的梁真辉喊叫:你倒是好起来啊!多少好一点啊!你还没写遗嘱呢!这两套房子,这超市,你怎么甘心便宜这个女人!她在这家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要就这样死了,这个家就是她说了算,我得低眉顺眼看她脸色,靠她施舍……
梁真辉当然不能有更多的回应,宇宝喊叫了半天得不到一丝回应,气急败坏中拿起每天给梁真辉用的按摩仪重重砸在床头柜上,床头柜白色的漆皮被砸出老大一个坑,祼露出难看的碎木屑来。
梁真辉依然没有反应,宇宝颓然坐在地上,哭得哇哇的,像只绝望的小兽……
半年后,梁真辉在一个夜晚平静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作为配偶,何青青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他留下的两套房子和超市,宇宝在丧仪过后就又离开了这座城市,走时依然没有给何青青打招呼,他甚至不作任何努力就认定了何青青会全部吞掉他爸的财产,不给他吐一个渣,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宇宝走后,又一个晨光灿灿的日子里,何青青坐在梁真辉喜欢的阳台的藤椅上,桌前青白色的茶杯里一杯绿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茶香,茶杯旁边是两份公证书,不注意对比,都看不出来一份的颜色稍微泛黄,标识着草拟的时间更早更久一些。发黄的是梁真辉不知道什么时候拟的,病倒后何青青无意间发现的,要在故去之后把他90%的家产都留给宇宝,房子何青青拥有永久居住权,但不能买卖。另一份是梁真辉死后何青青拟的,她只要现住的这套房子和30%的超市股权用来保全自己的后半生,其余都给宇宝……
可惜!可惜!
何青青撕碎了梁真辉拟的,呆坐良久,又轻轻撕碎自己拟的!
端茶到嘴边轻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凉透,一股凉凉之气顺着舌尖直蹿入五脏六腑。
人走茶凉,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