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这句90后经常用在QQ空间里名言,并不是某位非主流无名氏写的,而是出自但丁·阿利吉耶里。
这个人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公,他生于中世纪,是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文艺复兴三巨头”之一。
跟教科书刻板的简介相比,但丁的人生其实是比较曲折的,今天我们就来好好聊一聊。
故事从哪开始呢?
都说“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那,我们就从「中世纪」的时代背景讲起吧。
(二)
什么是中世纪?
在课本中,欧洲历史会被分成三个阶段:古典时代、中世纪、近现代。其中,中世纪从公元5世纪后期开始,于公元15世纪中期结束,大概有1000年的时间。
今天我们谈起“中世纪”,想到的大部分是负面的东西,比如:
1. 基督教禁锢。教皇说了算,国王靠边站。
2. 侵略与战争。尤其是臭名昭著的十字军东征,打着正义的旗号,干了很多龌龊的事儿。
3. 鼠疫。也称黑死病,导致2500万人死亡。
4. 民不聊生。老百姓确实过得很苦,所以玩穿越游戏的时候,千万不要手滑了,要不百分百是困难模式。
……
这些印象也没错,尤其是第一条,「宗教禁锢」。
自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就变得四分五裂了,再也没有统一过。这些分裂开来的地盘,演绎出了自己的文化,慢慢变成我们今天熟悉的一个个国家。
不过,在这片分裂的土地上,有个人拥有至高的权力,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教皇。因为在中世纪,基督教势力极为强大。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宗教的概念,远远超过了国家和民族的概念。
今天,我们走在大街上,有可能会遇到热心的基督徒:“你相信上帝吗?”但在中世纪,绝对没有人会问你这个问题。原因一,你信;二,你不信也得信。什么?不信还要说出来?「宗教裁判所」可不是吃干饭的,分分钟送你去见真的上帝。
老百姓信任教皇,教皇便能控制国王。在一些外国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国王加冕的场景,谁在上面给他加冕呢?就是教皇大人。
这可不是走过场的事儿,跟今天英国的「女王任命」、日本的「天皇任命」完全不一样。当时的教皇,是真真切切控制着国王统治的(大部分情况下,当然也有开挂的国王,不用怎么鸟教皇,甚至还有把教皇打趴下的)。
举一个例子,在但丁出生的那一年,英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贵族孟福尔召集各个阶层的人,开了个会。
这次会议跟咱们现在的「打卡」、「看表」、「我简单说两句」可不一样,它是世界历史上的第一次「议会」,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这会是怎么开起来的呢?我们都知道,在中世纪的欧洲,基督教老大——教皇的地位是超级高的,几个国家领袖,要想干点啥,那都得看着教皇的脸色。
当时的英国国王「亨利三世」也不例外,为了自己让自己的次子「爱德蒙」当上西西里的国王,对教皇做足了“舔狗”的事儿。
我们回顾两个镜头:
“小亨子啊,我准备跟XX国打个仗,军费不太够了,你看看……”
“没关系,没关系,要钱是吗?我们有,国库里的钱充裕的很!”
“小亨子啊,教会最近需要人,但是财政情况不太乐观,你看看这个工资……”
“没事,没事,您让教士来一趟英国,我来给他们开工资。您这儿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把钱送过去也行。”
当然了,哪国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亨利三世每许下一个承诺,底下人就得被扒一层皮。一环环下来,这个无能的皇帝终于惹毛了大臣和老百姓。1265年,贵族孟福尔率先站出来,带领军队发动叛乱,掌握了国家权力。
“国王一言堂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轮到人民当家做主了!”
话是放出去了,可怎么才能让人民真正当家做主呢?孟福尔陷入了沉思,全民公投?肯定不现实。让底下人收集意见?信息不透明,怕是会有失偏颇。
这时候,有人给孟福尔出主意了:“大人,您可以把各地方的代表召集起来,教士出几个、贵族出几个、武士出几个、平民出几个,大部分人的立场不就被代表了吗?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讨论讨论,人多力量大嘛。”
孟福尔同意了,紧接着,他将各个阶层的人召集起来,这便是英国议会的开端。
遗憾的是,孟福尔管理国家的时间很短。没过一年,王室军队便在教皇的大力支持下,卷土重来,把他干趴下了,国王也重新掌握了权力。
在中世纪,敢跟教皇唱反调,一般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上帝是完美的,人类是不完美的,当不完美的人类打着神的名号,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上帝便会让黑暗降临。可以说,中世纪大部分的黑暗面,都来源于教皇的掌控。
宗教不仅影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也影响了当时的文学、音乐、美术。所以,当我们审视中世纪的艺术作品时,会发现它们多多少少都带着基督教的影子。读本书吧,给你,《上帝之城》;想听个曲,喏,《创世纪》;研究研究美术?那太方便啦,随便去一座知名教堂转转,里面的每一幅画,每一扇窗,都是献给上帝和美神的绝佳艺术品。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哪怕是很“新潮”诗人但丁,也没有摆脱基督教框架的约束。不过,他写的诗,比起传统的神学作品,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和但丁坎坷的人生经历,绝对是分不开的。
(三)
1265年,但丁出生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具体几号?没记载。不过呢,他自称是善变的「双子星座」,应该是五月或者六月的某一天。
但丁常说自己出生于贵族家庭「埃利塞」,是古罗马人的直系后裔,还参与创建了佛罗伦萨,对这个城市有杰出贡献。但丁爷爷的爷爷Cacciaguida(不知道怎么翻译,卡切奎达?)参加过第二次的十字军东征,表现很突出,他战死沙场,后来被国王追封了骑士。
不过,到但丁爸爸这一辈儿,奋斗精神就明显弱了很多。“祖宗留下来这么多钱,干嘛要努力呢?”于是,但丁爸爸把手中的产业合计了一下,做了一门大生意——高利贷。你家缺十万,好,我借给你,来年还我十五万就行。还不上咋办?不会还不上的,我借的是有名望的人,怎么会为这点钱扇自己巴掌呢?
在中世纪,放贷并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但丁成年后一直吐槽他爸。但吐槽归吐槽,正是因为爸爸的高利贷事业,一家老小才能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不用为赚钱发愁。
在但丁一岁那年,他在「圣乔瓦尼洗礼堂」接受了洗礼。这是佛罗伦萨最早的建筑之一,距离今天已经有1000年的历史了。如果你参加类似「欧洲十日游」的旅行团,那么很大几率会来这个地方,这是必打卡的景点之一:“诗人但丁曾经在这里受洗哦~”
小但丁很喜欢这个地方,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经常和家人一起来到洗礼堂,看其他更小的孩子接受洗礼——神父站在一个大石缸旁边,取一些石缸中的“圣水”,然后轻轻抹在孩子的额头上,嘴里还振振有词,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神圣,那么美好。
不过,在某次受洗仪式上,发生了一起小意外:当时观众中有一个“熊孩子”,为了瞧瞧所谓的“圣水”长啥样,偷偷溜到石缸后边。结果一个不小心,脚一滑,整个人都栽到了石缸里。
当时所有人都慌了神,尤其是旁边的神父。大家找来了绳子、木棍,想要把男孩“捞上来”,但石缸很深,这个办法并不可行。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一个历史故事?那就是司马光砸缸。要说他主编的《资治通鉴》,咱们读得不多,但他小时候砸缸救朋友的故事,那真是家喻户晓。
无独有偶,比司马光晚出生两百年、住在地球另一端的小但丁,也做了和史学家相同的决定。不过,他当时找不到石头,只找到一把干杂活用的小斧头。紧接着,这个男孩用尽全力,将石缸砸出了一个大坑。
水流出来,“熊孩子”脱险了,周围的大人也松了一口气。
小但丁看着破了一个洞的石缸,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和自豪。“我这回可是立功了,赶紧给我准备锦旗吧!”
只是,很奇怪,周围没有一个大人走上来,跟他说:“孩子,你做的很好。”
就算有人心里这么想了,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因为神父很快出现了,他走到小但丁的身边,疾言厉色道:
“但丁· 阿利吉耶里,你知不知道,自己砸碎的是上帝的圣缸?”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是亵渎神明的做法?”
“你不必为自己辩解”,神父挥挥手,“我会替你向上帝祷告的,不过,是否原谅你,就看主的意思了。”
我们很难猜测,当时小但丁心中有多少的不甘心,我们只知道,这份带着委屈的回忆,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在很多年后,他写《神曲》时,曾经这样描述这件事:
……我破坏过其中的一个圣物,为了救出一个掉进去快要闷死的人。让这话成为证明事件真相的印信,使所有的人都不受欺骗吧。
那次过后,但丁依旧信仰上帝。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产生了一些疑问:上帝是完美的,但上帝手下干活的人,也一定完美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四)
在但丁九岁那年,他经历了人生的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情是母亲因病去世,爸爸随后再娶。但丁同继母相处的不错,但是后妈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没有上演“小白菜,地里黄”的戏码,但拖油瓶能得到的照顾,自然缩水了很多。
不过很快的,但丁为自己的情感找到了一个寄托,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贝雅特丽齐。
贝雅特丽齐是当时大银行家的女儿。在一次节日聚会上,九岁的但丁遇见了这个女孩子。据记载,小贝当时穿着粉色的衣服,身着腰带,眼睛散发出翡翠一般的光芒,并对每个访客报以亲切的微笑。
但丁瞬间被击中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爱上了这个小姑娘,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是爱。
这转瞬即逝的会面,在但丁记忆中扎下了根。多年之后,他在写抒情诗的时候,曾经这样描述第一次见贝雅特丽齐的场景:
“我幼小的躯体中,感到一阵奇异的颤动,随后不能自己。”
唉,回想自己九岁的时候,天天跟前后桌谈论《四驱兄弟》和《数码宝贝》,完全没把女孩子放在眼里。真是差距啊。
不过,但丁和贝雅特丽齐并没有什么结果,因为他们再相见时,彼此已经十八岁了——小贝已经嫁做人妇,但丁也同贵族之女定下了婚约。
顺便吐槽一句:在但丁的作品中,完全没有提到老婆,哪怕她为自己操劳一生,还生了好几个娃。可见文人风流、易出渣男,这个原则是不受国籍限制的。
成年后的但丁,为贝雅特丽齐写了很多情诗,比如:“爱神伫立良久,紧接着唤醒睡眠中的女人,并以精神之力,让她吃下我燃烧着的心。她犹豫片刻,顺从地吃下了。”
够热烈吧?幸亏贝雅特丽齐没有看到这些诗,不然看见生吞心脏的自己,估计也得吓个好歹。
但丁把这些爱情诗拿给自己两个朋友看,一个朋友叫圭多,他是但丁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以后我们也会提到他。圭多看了这些诗,沉思了一会儿,给但丁回了信:
“小但啊,你这些诗写的不错。不过呢,你还年轻,作为男人,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暂且不要沉溺于小情小爱啊。”
可以看出来,圭多的回复还是很委婉的。不过,但丁的另一个朋友,和他同名的一位大哥,说的就没这么好听了:
“小但,你是X虫上脑了吧,赶紧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内分泌失调了。”
在此要解释一下,咱们也不能怪这位心直口快的老大哥,只能说他的思想比较传统。今天欧洲人觉得爱情浪漫、神秘、伟大,其实是延续中世纪后期的观点。古希腊人可不这么看爱情,他们觉得爱情和鲜花没啥关系,只觉得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更适合在同性之间展开。
古罗马人呢,对爱情更是一头雾水,诗人卡图卢斯就说过:“爱是人类的缺陷,是有害的毒药,高阶级的人不应该搞什么爱情,有政治就足够了。”
所以,一直到中世纪后期,欧洲人才开始“发现”爱情——这是一种隐秘却美好的情感。它让你在上一秒辗转反侧、食欲不振,又在下一秒让你拥有全世界,冲上云端,感受最美好的一切。
所以,在13世纪的欧洲,有一批文人依旧秉持着传统的观点。而另一批文人,比如但丁,比如他的朋友圭多,已经开始注意“爱情”了,他们开创了一种新的诗歌流派「温柔新体」。
在这些诗人的笔下,爱情不再是可怕的,而是神圣的、值得赞美的。
读完「温柔新体」的诗歌,你会发现,爱情不会把人拉下深渊,反而能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这跟之前很多描绘青春的电影,像《那些年》、《初恋这件小事》,走的路数是一样的。
老大哥的打击,并没有让但丁放弃创作。他继续写诗,有关于上帝的,有关于爱情的,有关于生命的。等到25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名的诗人了。
在那时的佛罗伦萨,男女老少,都在传唱但丁写的东西。在每个周末,但丁还会召集一票年轻诗人,来到好朋友圭多的家里,聊诗、唱歌、跳舞,夜不能寐。用今天的话说,但丁已经成了诗歌领域的「大V」,还有了自己的「私域流量」。
不过,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某件事的发生,彻底打乱了这位大V的生活节奏。
这天,但丁找到了好朋友圭多,并告诉他:
“我这周不能去你们家聚会了,可能很久都没发去了,我得修整一段时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但丁缓了缓,“贝雅特丽齐·波尔蒂纳里,我唯一的爱人,于6月9日,也就是昨天,去世了。”
在当时的佛罗伦萨,葬礼可是一件大事,一位大银行家之女的离去,一定会搞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只是人们还不知道,在这些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中间,藏着一位悲痛欲绝的诗人。
“九岁那一年,我遇见了你,从此再也没忘记你的模样。
成年之后,我们重逢,你不记得我了,但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并未你我的命运交错而自怨自艾,相反,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关注你,写上一两首诗歌,我便很满足了。
只是上帝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他把你带走了,让你在浑身冷颤中去世了。而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来的时候,给佛罗伦萨添了彩,现在你走了,把这一抹彩色也带走了,你的离开,让整个城市仿佛丧了偶一般。”
但丁一边哭泣,一边开始整理过去为贝雅特丽齐写的诗歌,除此之外,他还创作了许多新的诗句。没过多久,但丁真正意义上的诗集,也是他的处女作诞生了——献给贝雅特丽齐的《新生》:
带去你最甜蜜的乐章
带你听爱神伴奏的轰响
恳求我女郎的怜悯
让她知晓我是这世上最悲伤的生命力
带去你醉人的演唱去诉说
看我的哀恸与爱欲
如何将我击倒。
贝雅特丽齐直到死的那一刻,也并不清楚但丁对自己的情感。或许,她曾隐隐约约的听说了一点儿,但对于这位浪荡文人,她并不在意。
她绝对想不到,在但丁心里,她占据着那样重要的位置。甚至在去世之后,依旧能成为这位伟大诗人的“精神领袖”,陪伴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关于这点,在后面的《神曲·天堂篇》,我们再详细地聊一聊。
好了,但丁的「童年」和「爱情生活」先告一段落吧,毕竟,等着但丁的,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政治。
二十多岁的但丁,即将做一个这辈子最错误也最正确的决定。
我们在下一篇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