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一边是排白桦树,树干挺拔,枝叶疏散,微风轻吹,细枝摆动,发出索声。小蕊手抚着白桦树那光滑的树皮,见那树身疤结如同一只只窥视世间万物的眼,像是看穿数不清的风云变幻、悲欢离合。见到那黄玉铃外出,小蕊轻轻摆了手,对着个亲兵说:“到兵马司那里,把黄玉玲的户籍档案拿来,还有,她自称河南人,为了逃荒而四处奔波,我要知道河南过往二十年发生的每一件天灾人祸。”
依稀透过窗户看似小奕追打令狐公子的模影,小蕊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就那么喜欢那个小丫头吗?若是我站在他的面前,他会觉得我美,还是那个丫头美?” 和在江湖中长大的小奕不同,小蕊出身贵族人家,因此身上带着三分贵气、三分英气和三分骄气。她自幼长得娇艳姿媚,而今豆蔻年华,更是婀娜而立。这些年,提亲的公子哥儿把府邸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可这小蕊自视甚高,对这些所谓的贵胄子弟根本不屑一顾,她喜欢闯荡江湖,因此到了这年龄还没定亲。她也听闻令狐公子在京师的时候,流连花海却无一钟情,而今看似对着小奕情有独钟,不由激起她内心的傲气,“世上那么多的男子对我小蕊一见钟情,我就不信你令狐公子会对我无动于衷。”
看到那杨之易中毒,小蕊本想进去却又止住,“我若是这样进去,岂不让令狐公子小看了我?等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出现,岂不是让他对我铭记在心?” 只是看到那远处的新坟,未免让她有些惆怅,暗自想着,“为何令狐公子和丫头一离开胡同就遇到那么多事?早不来,晚不来,东厂就这么巧这个时候来?而且骷髅杀手?难道除了东厂,还有另一批人要对付令狐公子?这会是谁呢?” 隐隐之中,小蕊觉得有一股无形的爪正在扑向令狐公子,又或许令狐公子只是其中一个目标而已,对方真正的意图是?她天资聪颖,看出一点端倪就可以将背后的秘密连根拔起。断了下,小蕊摇了下白玉扇子,自言自语说着:“令狐公子,我不会让你出事,但也要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话说仰慕者离开后,小奕问令狐公子:“高胜马是什么人?”
令狐公子说道:“高胜马是京畿漕帮帮主。我朝自永乐爷迁都到此,不光是粮食,还有很多丝绸布匹,甚至军器材料都要通过大运河从江南运到天津卫再到京师或辽东。光是松江、常州、嘉兴和湖州五府供纳,一年就过两万石,甚至部分军饷发放、宫廷供应、官员俸禄都来自江南。鉴于漕运的重要性,永乐爷及后来的洪熙、宣德两位皇帝都大力整治大运河,大运河从杭州一直通往京师,途经淮安、徐州、临清、德州和天津五处漕运粮仓,因此朝廷设立漕司领十二总,合共十二万人,用来维护漕运安全的,若加上运输之人以及其他维护费用,以及中饱私囊之事,朝廷漕运成本之高达到惊人程度,运一石粮的成本远远高于一石粮,好些漕区的百姓苦不堪言。”
看到小奕认真听着,令狐公子扬起了声调,“当然,也因为漕运的路程要经过很多地区,所以粮船往往捎上些各地商品特产到其他地方进行沿途贩卖,虽然有违皇家运粮的制度,但由于势力庞大,关系根株结盘,即使皇上知道了也只眼看只眼闭。另一方面,漕运沿途的各个城市的官府组织监管也通过漕运线路上的线报来进行。无论如何,漕运给路线上的城市带来了商业发展,不但补贴了当地的财赋,也让相关人士及百姓带来了相应的好处。朝廷自然知道漕运的重要性,自英宗皇帝重用宦官开始,漕运线路就被宫中的各级宦官掌握在手中,而今执掌漕军的总督就是崔文升。”
“崔文升?你说的就是那位泰昌爷时的司礼监?” 刘扬问。
令狐公子点头说:“崔文升就是之前万历爷郑贵妃的内侍,万历爷宠爱郑贵妃,因此崔文升也影形不离。”说着忽然心想,“最亲密的内侍,那可是对万历爷的决策了如指掌?”片刻又接着说下去:“光宗皇帝,也就是泰昌爷即位后,为了安抚前朝人心,提拔崔文升为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后来光宗有疾,崔文升引荐李可灼进献红丸,想不到反而加剧了光宗病情而一命呜呼。大臣们纷纷攻击崔文升和李可灼,以致前者贬谪南京,后者治戍边。只是后来魏忠贤专权,又召崔文升总督漕运兼管河道。”说着说着,令狐公子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一切看是无关,但又盘根错节,像是一个又一个漩涡似的让他好生苦恼。
还是小奕打断了令狐公子的沉思,“既然运河由宦官及漕军把持,高胜马和漕帮又如何兴起?” 令狐公子答道:“由于好些宦官为非作歹,漕军大量逃亡,所谓的十二万漕军能用着不到三分之一,朝廷才不得不雇佣大量无业游民充当船工水手,这些船工水手在些魄力人士组织下,就组成了我们所说的漕帮。而漕帮又按所属地区营卫划分为不同的帮,如德州帮、兴武帮、凤中帮,每帮所拥有漕船数量不一,多的有七八十艘,而最大的漕帮则是在京畿一代,帮主就是高胜马。”
“这高胜马出身京畿漕军,且是罗教弟子。正统年间,山东人罗清被征调到北直隶密云卫古北口戍军,有一日自称「遇邪师,授以法门口诀,静坐十三年,忽见东方一光吗,遂以为得道」,他综合道教与佛教教义,建立罗教。罗教信奉「心造一切」,即一切苦难都是因心中的欲望而生,因此主张无为,所以罗教也叫无为教,但各地弟子有如自立门户,互不干涉。高胜马在京畿成立了好些庵堂,供奉佛像、吃斋念经,水手们就吃住在庵堂,后来帮徒越来越多,庵堂则由各漕民每年攒出银钱,供给养赡,冬日回空时,即在此内安歇,不算房钱,还有饭食供给余剩。另外这些庵堂外都置有田地,一来供养看守庵堂的教徒,二来也作为水手死后的墓地。所以高胜马在直隶漕民中颇有威望,号称他有八十八条漕船,就算漕运总督崔文升也不得不倚仗于他。当然,能够和崔文升分庭抗礼,高胜马也绝非善类,他的京畿漕帮内部组织严密,帮规包括棍打、烧炙,甚至截耳、割筋等各种酷刑,所以他本人在帮中可说的是具有无上权威。”
“那他会有幽兰草吗?” 刘扬问着。
令狐公子说:“高胜马是无为教在京畿的传人,这些传教者大都有一项本领,那就是给人治病,高帮主自然也不例外,未上位的时候,他在漕船上为人治病舍药,讽经祈禳,又劝人持斋守法,死者敛钱瘗之,久而相率皈依,所以成为京畿帮的帮主。由于他善于医道,因此尝试去种幽兰草这种所谓的仙草一点都不意外。”
刘扬面露喜色:“杨公子有救了,那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高帮主拿解药。” 却见那小奕愁眉紧锁,忙问道:“小奕姑娘,你觉得有问题?”
小奕摇头说道:“这幽兰草极难种植,对气候、土壤以及种植之术要求甚高,我们唐门也就只有一棵。苗疆气候土壤相对适宜,但据闻也不超过三棵。我看京畿地带的种植适应度还不如我们四川,就算他高胜马是神农氏再现,最多也就能种出一棵!如此珍贵之物,他会轻易送给你吗?”
“所以我们只能去盗!” 令狐公子无奈说道。
“令狐哥哥,你怎么总是想着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小奕想起当日令狐公子潜入唐门盗取镇门之宝万人敌,以致唐门派遣她一路追缉令狐公子,于是不好气呛了令狐公子,只是内心也颇为踌躇,“若是当日令狐哥哥来唐门说借万人敌给袁崇焕守卫宁远,掌门师父会同意吗?我看不见得啊。” 这时候,她慢慢体会到了当日令狐公子盗取唐门神器的无奈。
刘扬说道:“就算难,我也要去问高帮主借幽兰草。杨大人公忠体国,为解救天下苍生所殉难,他的儿子就是天下人的儿子。”
小奕说道:“刘大哥,现在东厂在追捕你,说不定你一到大街就被围剿,还不如让我去借。”
令狐公子摇摇头:“小奕妹妹,你精通医术,之易虽然现无性命之忧,但难免毒势反复无常,所以你这段时间不好离开他。” 说了下,他又面露难色,“只是当年我家祖父和高胜马先师有些过节,祖父学的是华山剑法,而他的先师则是嵩山派的高手,当年为了武林争霸,他的先师败给了祖父,结下了梁子,所以我在京师三年,也没有和高帮主有任何来往。对了,你知道吗?铜牛镖局的利虎国据说当年为了个山庄买卖之事和高胜马几乎剑拔弩张,唉,而今总镖头被杀,说不定江湖闲言闲语扯上高胜马,而利虎国又敬仰杨涟,看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怎么办啊?” 刘扬急得跺脚!
“为今之计,只好让我先去找高帮主,试着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他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若是不成,晚上再去盗取。” 令狐过说。
“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小奕问道。
“你也知道打草惊蛇。” 令狐公子一时心烦意乱回呛小奕,弄得小奕很是尴尬,然而此话一出,令狐公子就颇为后悔,“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盗取了人家的镇门之宝,确是不该。” 于是好言安抚着:“小奕妹妹不必担心,我相信高帮主是个明事理的人。再说,自从我们上了码头,面对的蛇还少吗?到现在还不是化险为夷了吗?等着吧,哪天我给你做蛇羹吃。”
一缕阳光映照在小奕的脸上,她那原本微蹙的眉头顿然松开,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那碧波伴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深深的关切,嘴角的弧度有如月牙般的完美,一时间赶走了令狐公子心头上所有的阴霾,让他觉得天地间竟然是如此的明亮。
正当令狐公子要出门时,小奕突然抓着他的手,二人对视片刻,但见小奕脸蛋绯红,羞答答低垂着头,好象小荷才露尖尖儿似的说:“令狐哥哥,你要好好地回来见我。”
令狐公子忽然想起,原来这是他们自宁远之后第一次分别,虽然看似分离片刻,却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依依不舍。
但见清风一吹小奕耳边的发鬓,令狐公子忽然有种化身于小奕的丝发里,即使老去也愿一生相伴的感觉。
“小奕妹妹放心,我会好好地回来,还要请你吃蛇羹。”
话说自隋炀帝建成大运河后,它在北方的终点,就是通州。元朝时期,郭守敬修了一条通惠河经西直门连到积水潭,再一直到大运河终点。只是永乐爷重建京师的时候,为了方便防御,比元大都往南退缩了,因此城墙将积水潭的一部分拦在了城外。另一方面,由于元朝修建的通惠河要经过皇城,永乐爷认为有损皇家尊严,于是下令切断了积水潭和通惠河之间的水上航运。从此以后,从通州方向运来的物资,大都集中在京师的东部,而不是像元朝那样直接运到积水潭。大运河是一条重要的水上商路,其终点附近,都会形成市场,从而成为商人们集中居住的地方,因此高胜马的京畿漕帮总部就在南城东部。
此时正是申時中刻,令狐公子进入一家大户庄园,甚具气派,本来以令狐公子性格每到一处都喜欢评头论足一番,而今事态紧急,因此了无闲情。通报之后,进入院子,正要踏进大堂,却见十三名身穿赤色大衣之大汉手持厚格剑挡在前面。令狐公子深知,这应该是对方摆下的下马威,于是拱手敬礼。
“令狐公子,我们兄弟十三人是京畿漕帮护卫,久闻令狐公子有套孤鸿剑法,演变自前朝一位大侠,独步天下,我等兄弟十分仰慕,在此想向令狐大侠讨教一番”。十三人异口同声说。
令狐公子听闻京畿漕帮设立十三太保,组成一套剑阵,十三人如一体,不报个人姓名,无论对手是一人还是百人,都共同进退,因此运河边的盗贼都不敢造次。
“江湖虚名,切不可。。。” 令狐公子摇手说道,尚未说完,十三太保们就跳下台阶,十三把厚剑合一,像出海苍龙,见首不见尾。剑刃未到,剑气则有如龙王吐水般的涌来。令狐公子不及拔剑,只好往后一跳,只见前面地砖已被剑气裂开。
令狐公子唯有徐徐拔剑,但屹立不动,看似毫无出招架势。
只见十三太保剑气有如行雷闪电劈来,令狐公子的长剑轻轻一挥,顿时如柔水拨石,借气将这雷鸣之气化解。本来常人根本无法抵挡这十三剑气,即使挡住,也是元气大伤,可令狐公子却采取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方式将其拨开。
再看,那十三太保首尾相连,四把剑如两个龙角、两个龙牙涌向对手,两把剑像两只龙爪抓杀,龙尾则像一把剑摇晃着,另外的六把剑就像龙躯身上的刺麟绞杀对手,看是毫无破绽!令狐公子连忙翻身跃动,旋转如风,先是出剑将龙头拨开,接着身轻如燕似的避过龙鳞绞杀。只是一时半刻,没能找出半点破绽。
“若是以命相拼,就应该斩龙头或刺穿龙身当可让对手一招毙命,只是江湖侠士能想到,十三太保布龙阵时,更有此准备!莫非这破绽?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想到这,令狐公子手中长剑刺向龙身,十三太保冷笑,看是期待已久,数把剑合围!想不到这只是令狐公子的虚幻一招,未到敌人跟前,却是手腕回收,身子柔性飘到另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态斩向龙尾。十三太保大吃一惊却已不及反击,只见龙头龙身幻影破灭,十三人当场口吐鲜血,十三把剑同时断裂,原来破绽就藏在最不起眼的龙尾,真气藏于尾巴,以尾指挥,而常人皆攻头身,反而落入圈套!龙尾一断,真气即破,龙阵顿失,正是最不起眼的地方通常就是最大的弱点。
十三太保闭上双眼,引颈待割,却不见令狐公子动手,“此乃论剑非论命,再说你等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在下岂能杀戮?”
这十三人也是性情中人,“多谢令狐公子不杀之恩,我等今日折服于你的剑法,果然是独孤天下。”
令狐公子不以为然:“非也,孤鸿剑法根本不能说是独孤天下,而是止戈天下。武者,止戈者也,停止武林纷争,才是侠士风范!真正顶尖的高手练到人剑合一时,就会参透与世无争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拔剑伤人都有杂念私心,有杂念私心必有破绽,无一例外。所以至高无上的剑法讲究的是后发制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威力也减。如果江湖再无杀戮,我的剑法自然一无是处、尘封铁盒。”
“我这十三徒弟自不量力,令狐大侠见笑了!在下高胜马,久闻令狐公子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一身穿锦衣玉袍男子阔步出场,该男子年过四十,面部赤红,双眼细小,说话宏亮,在其身后的是位浓妆艳抹、徐娘半老的女子,据介绍这是高帮主的夫人,外人称之胡姬,另一位则皮肤黝黑、面带狡笑,这是京畿漕帮的掌柜师爷凌海波。不过让令狐公子有点意外的是,全大掌柜也在这里。原来这全熙也是漕帮中人,在京畿漕帮里地位仅次于高胜马,只是由于厌倦朝野错中关系,因此淡出漕帮,在南城开了好些酒家,除非大事,否则一般不会参与帮中事务。今日京畿漕帮的骨干全部到齐,看来不只是重视令狐公子,更是未卜先知,有备而来似的。
主客依次就座后,高胜马笑道:“据闻令狐公子在宁远城上,以惊世武功助袁崇焕击毙努酋,一战成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人闻讯,无不拍手称快,都说令狐公子是当世之奇男子,就连京师东院胡同都对令狐公子再次光临报之翘首以待。”
高胜马的这番话,与其说是恭维,不如说是讥讽令狐公子流连花海,但令狐公子却不介意:“高帮主见笑了,行侠仗义正是习武之人所为,再说宁远大捷,实在有赖袁大哥运筹帷幄,满桂、祖大寿等宁远军浴血奋战,才能退敌,令狐过不敢贪功。至于东院胡同的美誉,在下却之不恭,正所谓一手摘花,一手持剑,本来就是江湖侠客之风。”
“好一个一手摘花,一手持剑!听闻令狐公子不但剑法出众,还精通诗文,在京师花海留下不少墨宝,以致有书剑无双柳三变之称,正好小妇人也略读诗书,还请令狐公子今日借我等相聚为材,赠诗一首?” 胡姬面笑,其实内心却想着,“我就不信一个江湖草莽懂得舞文弄墨,看他今日如何出丑。”
“令狐公子莫要见怪,内人虽是江湖中人,但好喜诗文,遇到知音人,总是忍不住求教。” 高胜马笑呵呵说道,他的内心也认为江湖浪子贪杯好酒,至于墨宝之言只是以讹传讹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令狐公子本来爱酒恋花,但是自从结交袁崇焕后,受其英雄气概所感染,而今在京师见到奸臣弄权,百姓苦不堪言,女真间谍刚有点头绪,却遇到杨涟儿子中毒,这些天还发生了个镖局血案,这一切弄得他怅怅不乐,而今看到这些江湖众人勾心斗角,他看是面带微笑内心实藏苦笑。看着外面,天气又是突变,乌云慢慢扑来,看要遮住太阳,天地又一次变黑变暗,就像这人间道。远处的古塔依稀耸立,达官贵人像在如梦如雾的境界中醉生梦死,寻常百姓所渴望的万家灯火似的安居却死遥不可及,于是一半挖苦一半忧愁念着:“富国强兵未见行,城郭哀气照运河。只手京师高胜天,醉卧红尘胡姬梦。通州铁塔临海波,万家灯火难全熄。笑傲江湖今又起,青史不恕无心人。”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无论高胜马,还是胡姬,甚至凌海波都面红耳赤,却又不好动怒,唯有全熙老奸巨猾打破僵局,笑瞇瞇拍手,“令狐大侠武艺高超,文彩斐然,佩服佩服。”
众人见此也不敢再为难令狐公子,皆以礼相待。
“近日发生的铜牛镖局血案,令狐公子应该听说了吧?实不相瞒,在下也为此血案烦恼着。” 高胜马叹着。
令狐公子本想直接问他幽兰草的事,但听到他说着铜牛镖局血案,内心也颇为好奇,于是问道:“在下与铜牛镖局素无交往,听到这事也颇为吃惊。”
高胜马无奈道:“听到铜牛镖局血案,在下可是心绪不宁。身为京师武林同道,理应同仇敌忾,荣辱与共,而今利虎国被杀,难免有唏嘘感叹。在下探得,这利虎国是一招致命,看来凶手有可能是利虎国熟悉之人。只是利虎国武功高强,即使凶手是他熟悉之人,也不太可能轻易将利器插入他的心口,看来真是扑朔迷离。镖局上下对此事守口如瓶,说等到正式祭拜的时候再说个究竟。哼哼,看来京师迟早会来一场风暴。”
众人听到这番话,都说高帮主分析得有理,只是一时片刻也没有更多的消息,因此亦无可奈何。
“帮主,血案已成事实,镖局又不愿说太多,或许就等官府去查个水落石出吧。目前并无波及到我等,帮主还是顺其自然,无需耿耿于怀。我辈江湖中人,不问政事,正是朝廷归朝廷,江湖归江湖。”凌海波露呲笑说。
这一番话可是话中有话,别有乾坤,刻意把血案牵扯上朝廷。令狐公子自然听明,无论是帮助孙承宗查出女真间谍还是救杨之易,这些都是朝廷而非江湖纷争,看来他们对令狐公子的意图早已略知一二。令狐公子本来也是江湖中人,但是这些天的经历让他明白,朝廷、江湖,已然和天下结为一体,哪能切割,于是直言说道:“铜牛镖局血案,京畿武林震动,我辈既是江湖中人,如何心安理得?再说,朝廷近年来党争剧烈,杨涟六君子事件历历在目,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若是社稷动荡,江湖岂有独善之理?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朝廷。就算漕运,也要和朝廷连为一体。”
众人听到这话,都哑口无言,江湖难,京师的江湖更难。
令狐公子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杨涟杨大人是大明的忠臣,为国尽忠、耿介直言,因此才被奸人所害,惨不忍睹。在下机缘巧合救得他的公子,却不料杨公子身中剧毒,普天之下,只有高帮主的幽兰草根才能医治。” 听到幽兰草三字,高胜马、胡姬和凌海波三人脸色大变,高胜马问道:“令狐公子如何得知我种有幽兰草?此事就只有内子、凌掌柜极少人知道。”
全熙亦诧异说:“听闻幽兰草乃天下至毒,亦是至仙之物,可解百毒,但又极难种植,高帮主居然种有这又毒又仙之物?”
高胜马见此唯也不再隐瞒:“在下略懂医术,因此深知这幽兰草之迷,这些年来除了打理帮中大小事务,就悉心种植该花,却只有一棵存活,但我从不对外人透露,就连东厂周公公、漕督崔文升公公,甚至朝廷大员如孙阁老,在下因漕运之事和他们时有来往,他们知道在下当年曾以医术在漕帮站稳根基,于是问起这天下奇毒奇仙之物,在下也是闪烁其词,避重就轻。令狐公子,你真是神人也,竟然知道这宝物。”
令狐过心想:“看这高胜马、全熙及众人的表情,不像撒谎。仰慕者如何得知这机密事?莫非这人是处心积虑?”当下救人要紧,容不得令狐公子仔细推断,人在屋檐下,唯有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在下和杨涟非亲非故,只是敬仰他为了天下苍生而粉身碎骨,这样的一个忠臣烈士,我们不能让他绝后,还请帮主侠义心肠,请出幽兰草救杨公子。”
看那高胜马犹豫不决,凌海波说道:“帮主,江湖尔虞我诈,朝廷腥风血雨,我辈若处理失当,或有血光之灾。” 一句血光之灾,让高胜马浑身震动,看着这家大业大,他的内心顿时波涛汹涌。
胡姬亦道:“老爷,您是江湖中人,最好远离朝廷纷争。九千岁势力庞大,他麾下崔文升掌管漕军,决定整个京师粮运,而周文武的东厂更是豺狼虎豹。杨涟是先帝的顾命大臣,都逃不过土囊加身、铁钉贯耳。老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人再怎么正直,再怎么勇敢,也得吃饭啊,饭都吃不饱,还扯什么正直勇敢,拯救天下?京畿漕帮弟子三千,还得仰仗崔公公、周公公。”
高胜马将眼角看向全熙,哪料到这全熙轻浮油滑说了句废话:“高帮主英明,自有神策,全熙愿洗耳恭听。”
高胜马内心暗骂:“这么多年来,老全你那模棱两可、首鼠两端的油腻个性还是不改,说了等于没说。” 他不再犹豫,直接回答:“杨大人为天下社稷而亡,感天动地,泽被苍生。若是他的儿子真如令狐公子所言中毒,相信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说罢举起茶杯:“令狐公子,请喝茶。”
令狐公子内心甚是不满,“什么请喝茶,这显然是端茶送客,我还没有坐暖就让我离开,难道真要我盗取幽兰草不成?” 看了下外面,虽然接近申時末刻,平时仍是阳光普照,但由于京师近期天象多变,外面竟然黑漆如夜,这让令狐公子的内心更是忧愤。
高胜马正要品茶,忽然间,一支袖箭射到高胜马桌上,上面附着个纸条,抬头一看,屋顶已是无影无踪。高胜马打开纸条,顿时怒容满面,将纸条扔给令狐公子:“令狐公子,你好好看看!”
令狐公子接过纸条,鼻子突然酸了下,最近这鼻子看似颇为敏感,他摸了下鼻梁,然后定睛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幽兰草被盗”。看那高胜马对着令狐公子怒目相视,令狐公子心想,莫非他把自己看成了盗贼?
原来有人借高胜马带着漕帮主要人物及精壮弟子应付令狐公子之时,竟然趁虚而入去盗取幽兰草!高胜马怒气冲冲带着胡姬和十三太保等弟子赶往后院,留下令狐公子在大堂。令狐公子心想:“小奕在照顾杨之易,刘扬也在庄院,就算他能赶来,以刘扬的武功,撂倒几个漕帮弟子绰绰有余,但让他盗取幽兰草,且不说他是否知道藏物之处,就算让他知道,以他暴躁的个性身手哪能得手?” 看到堂上众人一副不怀好意之架势,令狐公子便要告辞,却被凌海波和其他弟子拦着:“令狐公子,你不能走!”
令狐公子强压怒火说:“杨公子命在旦夕,你们漕帮不顾江湖道义不愿去救他,还不让我走,这是什么理由?难道你们把我令狐过看成是盗贼?再说,贵帮幽兰草被盗时,我可是在大堂和贵邦帮主、帮主夫人谈笑风生,难不成我会分身之术,一边风花,一边盗宝?”
凌海波别有用心曰:“令狐公子借取四川唐门神器之事,江湖人尽皆知!世人皆说令狐公子侠盗风流,居然把四川唐门遣来追缉的女弟子迷得神魂颠倒!这次难免不是令狐公子声东击西的妙计,一边风花,一边让雪月女子。。。哼哼。”
令狐公子大怒,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诋毁自己也就罢了,但小奕冰清玉洁,岂能容他出口玷污,于是喝道:“就凭你拦得住我?” 盛怒之下,拔剑对着凌海波的心口咬牙瞪眼说道:“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让你一剑穿心!”
全熙见状,唯有劝笑说:“大家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令狐公子稍安勿躁,来来,喝口茶休息一会再走也不迟!” 说罢就转身到台边去端茶。
就在全熙去端茶时,凌海波见令狐公子的剑摆在他的心口前面,却又止住不前,更是得意,明天这事传出京师,那就是名满天下的令狐公子畏惧于他凌海波的大义凛然。想着自己很快也就名满天下,凌海波不由自主带着无赖般的嘲笑向前,心口对着剑尖,手指着令狐公子面孔:“怎么了,令狐公子,不敢刺下去啊?你那痴心女子知道你这样怕事吗?看来她真后悔跟了你!”
令狐公子压着怒火,因为他知道这一剑若刺下去,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一切的嫌疑。忽然凌海波的身后传来“嗖”的一小声,令狐公子看得分明,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瓦石落在地上,这劲力和刚才的袖箭一摸一样,但闻惨叫一声,凌海波整个人扑倒于令狐公子的身上,顿时鲜血直流,他居然穿心于令狐公子的利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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