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殊途同归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窗外吹来清洌的风,吹过银霜一般的发丝,将其扬开一个弧度。
温从戈倚着窗台边,光与影透过窗口的树,皆错落在他身上,明暗交织,成了一幅画。
坐在轮椅上的人被吸引了视线,久久凝望着窗边的人,目光一瞬不瞬。
这人比他聪明,比他走得更加坚决,也注定会比他走得更遥远。
花疏桐像是要透过他的影子,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可看到最后,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曾几何时,他也仗剑天下,意气风发,可现如今,却只能坐在轮椅上,仰望着别的少侠。
温从戈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清晰地察觉到了其身上蓦然爆发出来的满身孤寂,只缄默着没有出声儿。
花疏桐收拢情绪,忍不住道:“我再问你一次,蛇女背后的人,你确定可以自己解决?”
他打心里不想此人落得同他一样的下场。
温从戈摸着下巴思索道:“蛇女所属的势力是什么,前辈可知道?”
花疏桐支着下巴,满目盈光,回答道:“月孟山,冥府。他们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江湖上籍籍无名。这次是蛇女做事不干净,花溪涧才得以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
温从戈挑了挑眉:“那冥府的主人,是不是叫陆星覃?”
“嗯?”花疏桐疑惑看他,“你认识?”
“雏生馆甲级任务,帖上名单是陆府全家,陆星覃,是陆府唯一的小少爷。”
当年任务由温从戈自己执行,出奇地很顺利。那时他尚还年幼,对可怜巴巴的陆星覃动了恻隐之心,便私心放了人一命。
也就是这一放,差点儿让当年的他走上绝路。自那之后,他出任务再也没有留过情。
这回答言简意赅,略过了很多事。花疏桐却还是明悟过来,出口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对他心软,他可不见得对你心软。你当年给他留后路,他现在反而把你的后路挤没了。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温从戈对此持不置可否的态度,只轻笑道:“前辈不必担心,陆星覃好歹算我半个徒弟,会的都是我教的,他拿什么来对付我?”
花疏桐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目光:“你与他也多年未见,人总是会成长的。”
温从戈耸了耸肩:“人的确会成长,一直以来,我也不是在原地踏步的人。”
知己知彼固然是他的常胜准则,可不了解的人也不会让他落入被动。当一条路不可行时,自然就学会了要去找另外一条路。
花疏桐无奈道:“你自己心有计较便好。”
温从戈抱臂看着他,歪头道:“前辈可知道羌城最近发生的事?”
花疏桐点了点头:“知道一些。”
温从戈又问道:“前辈是怎么看蛇女此人的?”
花疏桐思忖着给出了答案:“她倒是人如其名,谨慎至极。只是我看你,应也不至于被她算计至此。”
温从戈勾了勾唇,隐下了当时毒发的事,云淡风轻道:“出了点儿意外,我耗空了内力被其知晓,她才会选择那时动手,不然她那局可没那么容易得逞。”
花疏桐蹙了蹙眉,说道:“你内力耗空,是因为魔教那小子吧?”
温从戈点了点头:“有关,也不全然有关。”
花疏桐轻笑一声:“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你计划路上最大的阻碍。”
温从戈叹了口气,说道:“他从不是阻碍,也不是绊脚石,他是站在我身边的人。我了解他,也确信他可以为我做出任何事,哪怕付出生命。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花疏桐又问:“那么你呢?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温从戈笑了笑:“我如他一般,为了能让他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是我爱人不假,我为他退步,或是放弃一些东西,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回答坦诚又炽热,无不透露出这一份感情世间难得。那是坦荡而纯粹的爱,而爱的目的,都是希望对方能更好。
花疏桐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挑眉道:“那我就很好奇了,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为他放弃所有计划?”
温从戈将目光看向了窗外,轻叹道:“这个问题我也无数次想过,可是前辈,换做当年的你,事已至此,你会放弃吗?就算放弃了,你觉得还有退路吗?”
计划走到了最终阶段,而执行计划的人,遇到了计划以外最难抉择的意外。
这问题的答案,两人心知肚明,他们做事目的雷同,走的路总归殊途同归,连最后的抉择都是相同的。
而这抉择,换做是当年的花疏桐,也没有完美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只能听天由命。
在面对这个何其相似的后辈时,淋过雨的人懂他的纠结,也心疼于他的决绝。在能力范围内,总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花疏桐不由道:“我再问你一次,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离了江湖这浑水,何必再走这一遭?前辈还是安心将养身子吧。”温从戈剥了块儿糖放进嘴里,指尖把玩着糖纸,蓦然开口,“不过,我倒是有件另外的事,想要你帮忙。”
花疏桐抬了抬下巴:“你说。”
温从戈思索了下,说道:“有些东西,需要前辈接手,不过那东西暂时不在我手里。”
花疏桐笑了笑:“无妨,等你拿到手,便去怡枫苑寻我。”
温从戈笑眯眯道:“如此也好,过几日我自亲自登门拜访。”
花疏桐似想起什么,出声儿提醒道:“对了,羌城闹得动静太大,我接到风声,三日后朝廷有人要来。你与四洲总督关系甚笃,但朝廷之事,最近还是不要插手了。”
“既然有人处理,我自不必费心插手。”温从戈好奇地看了花疏桐一眼,“素闻花溪涧眼线满天下,凡世间留存之事皆可查,是不是真的?”
花疏桐点了点头:“自然。”
温从戈砸吧一下嘴里的甜,眼眸晶亮,好奇道:“那前辈还查到我什么了?”
花疏桐沉默了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道:“查到了你母亲的事,我倒着查了查,还查到了你父亲。”
温从戈脸上的笑意一下冷了下来:“我父亲?”
花疏桐错愕了一瞬,小心翼翼道:“你……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温从戈摇了下头:“可能那个人是谁,连我阿娘自己都不知道吧。”
花疏桐有些后悔说起这事,扶了扶额道:“那不出意外,三日后你就能见到他了。”
“朝廷的人?”温从戈眯了眯眸,“身居何职?”
花疏桐思索了一下,说道:“前驻京畿军之首,曾随侍宫中,与先皇年岁相佐,亦君臣亦知己。后先皇驾崩,其封安侯卸任留京,推徒弟简知白,为新安北将军。”
温从戈笑了下,指尖扣紧了手中的糖纸:“前辈,你说我杀了他如何?”
花疏桐愣了一下,当即道:“什么如何?不如何!”
“那可惜了。”
咯嘣一声儿,糖块被齿端咬碎,化在嘴里甜津津的,温从戈眼中的光暗了暗,像个不得玩具的小朋友一样。
花疏桐不得不承认,又有点跟不上这个人的脑回路了。
他无奈道:“老将军能袭爵位,这次又被新帝推出来办事,足见其地位不可撼动。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他若是死了会很麻烦。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嗯,这些我知道。”温从戈露出个顽劣的笑,“但只要玩不死,怎么玩都不过分。”
花疏桐哽住,摆了摆手把面具扣在脸上:“罢了,别太过火就好。”
温从戈笑了笑,凑过去看他:“戴什么面具啊,前辈长得不挺好看?”
花疏桐瞪了一眼,恼道:“臭小子,我一把年纪都能当你爹了,好看是形容我的吗?”
温从戈啧了一声:“别说,真看不出来。咱俩走出去,说你是我弟弟都有人信。”
花疏桐笑了笑:“你倒是嘴贫。”
好像这人昏睡的那段岁月,连时光都是温柔静止的。它没有在花疏桐身上留下痕迹,也没有让其心态变老,连温从戈这般清醒的人,都偶尔会产生这人与他不过同龄的错觉。
“什么嘴贫?我说的可是实话。”温从戈不纠结于此,冲他伸出手,“要不要试着起来走走?我扶你,坐太久人就真的废了。”
花疏桐望着眼前那双素净白皙的手,微微怔神。不得不在心里画上一笔,承认眼前之人是个心细如丝的人。
温从戈并不催促,目光含笑地望着眼前的人予以鼓励。花疏桐抿唇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递了上去。
单是这目光,便是其许久不曾见过的。毕竟自他清醒过后,任谁都将他当成一个病人,眼里带着如对瓷娃娃一般的小心翼翼。
温从戈握住他的手,使了力气,将人带起了身。
奈何这人太久不曾站立,脚触碰到地面,腿都抖得厉害。
这一刻,花疏桐有些胆怯了,旁人的目光与偶尔入耳的流言蜚语,都潜移默化地对他产生了影响,连他此时都不确信自己是否还能站起。
温从戈对他的情绪若有所察,蹙了蹙眉,不由后撤一步。
花疏桐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堪堪站稳脚,迈出了很小的一步。
温从戈弯眸笑起来:“看起来还好,起码尚能站立。前辈也是练武之人,恢复比常人会快一些,日后多加走走,定能恢复如初。”
两人到底都是血里有风的江湖人,温从戈很能与之共情,与其一辈子坐在轮椅上苟活,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花疏桐哑然失笑:“是吗?我一度以为我这后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了呢。”
温从戈偏头呸了一声:“轻易放弃可不是好事,该死的都死绝了,前辈没了顾虑,更该过得更好才是。”
花疏桐含笑道:“你说的是。”
温从戈挑眉道:“我倒终日打雁终叫雁啄眼,如今才看出前辈也是个绵软的性子。人多便会有流言蜚语,但前辈也有亲近之人,有些话,还是说开了的好。”
花疏桐被他逗笑,点了点头,由其托着手臂,慢吞吞地围着屋子走了几圈儿。
一炷香的时间,花疏桐已经可以脱离搀扶,缓慢地走上一段距离。只不过就这几步路他都走得满头大汗,喘息未平,可到底是个好的开始。
毕竟这具身体到底是久未行动,还需要适应。
温从戈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抬眸看了看天色,询问道:“快中午了,前辈是在我这儿用餐,还是回去?”
花疏桐笑着柔声道:“回去吧,还有人在街口等我。”
欢喜是藏不住的,嘴上不说,也会在眼中冒出来。就如这一刻,落在他眼中的星星倏然璀璨,亮得惊人。
——the end.
【作者碎碎念】(全文3600+,以下不计入字数。)
冷知识:花疏桐的名字其实也可以谐音成殊同,殊途同归,他睡了太久,所以脾气秉性还保留在很多年前。是个很可爱的年轻老头。
——
对不起我有罪,我陆陆续续睡了两天。因为状态实在太差了,一直以来家里都很闹腾,今天家里又吵起来了。
就很烦躁,静不下心码字。呜呜但是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以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