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舞者

酒杯碰撞，肢体扭动。

电脑开启，手指敲打。

击掌声，而后大喊“再来一个！”

鼠标声，然后嘟囔“终于结束。”

-嘿，今天终于做完了吧？

-是啊，都忙活一周了，可算完事了。

-叫上几个人，咱们去红灯区那边的酒吧玩玩啊！明天又是周六。

-嗯……算了吧，我也不会喝酒。

-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磨磨唧唧的，不会长这么大没喝过酒看过“特别”舞蹈吧！

-哎呀！喝酒也喝过一点……

-行了行了，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霓虹闪烁的街让人们的脸变成彩色。逃脱了灰蒙蒙高楼大厦的死气沉沉。

香烟味，香水味，酒精味，还有，情欲味。

中央舞台，红色灯光。高跟鞋，细长的腿，蕾丝丁字内裤，蛮腰，情趣文胸，舞动的手臂，红唇，凌乱的长发。

-怎么样，不错吧！

-嗯……

-你怎么这么闷！

-他你还不知道么，纯洁小白啊！

不时有男人叫服务员过来，对着舞台指指点点，跟服务员说着什么。

烟雾弥漫，也挡不住贪婪的眼神。

-你还行吧？都没怎么喝。

-嗯。没啥事。有一点晕，我走回去好了。

-打车吧！

-不了不了，走着也没多远。

-那行，我们也走了啊。拜！

-拜。

街角转弯，小巷，看见了刚才台上的女舞者在抽烟。穿戴整齐的女舞者。

可能是酒精冲昏头脑，从来不敢跟陌生人主动说话的我，竟然神出鬼差地跟她打了招呼。

-嗨。

吸烟，瞥了一眼。

-嗨。

陷入尴尬的沉默。

能聊得话题或许只有那个热辣的舞蹈和身躯，可是会很尴尬。脑子里一时想不出别的话题。

她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转念一想，她也不知道我从酒吧里出来，不必非聊这个。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敢保证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一句话。

-你不是也没回？

吸烟，斜眼看。

- 我……我刚从酒吧出来。

还是绕回了酒吧上。

-看不出来啊，看似文绉绉的老实人也会来酒吧。

轻笑。

-以前也没来过，朋友拽过来的。

摸了摸鼻子。

-哦。

吸烟，吐烟。

我还是问了关于那个话题的问题。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一年吧，差不多。

-哦……

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各种可能让对话继续的话题。有了。

- 烟还是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又是一句世界上最无聊的话。

她楞了一下。

- 要你管。

我装作没听到她的这句话，继续进行着这个话题。

- 女孩子嘛，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毕竟还是较弱。嗯……好吧，男生也得注意。

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胡话。

她又是轻笑，不过不是之前嘲讽的意味。

- 让我少抽点烟的，你是第一个。让我多注意身体的，你也是第一个。

吸烟，低头吐烟，眼睛看向地面。

还没等我开口，她又说起来。

- 别的男人只会给我递烟。

- 哦……这样啊。

出于好奇，我又转回了舞女这个话题。

- 你有想过换别的工作吗？

-我妈也跟我一样，也是跳舞的。她好赌博，欠下了很多债，债主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一年前她走了。老板威胁我说只能在这家酒吧工作，接替我老妈的活。

-那你爸爸呢？

又是轻笑。

-爸爸？我都不知道谁是我爸爸。

-那如果还完债的话，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工作？

-我也想啊。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债，也不知道还完债，我还有没有勇气抬起头面对社会，也不知道社会愿不愿意接受。

狠狠吸一口烟。

- 人们看到的你，是在那个舞台上的舞女。但我也是一个人啊，喜欢看侦探小说，喜欢吃辣，喜欢看爱情电影，喜欢小猫。可是不会有人了解这些，也不会有人愿意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你是个下流无耻的舞女，只会卖弄风骚勾引男人。出门都害怕碰到那些顾客们，害怕看到那些贪婪和蔑视的眼神。

吸烟，吐烟

-存在或者不存在，对他们来说只是多或少了一个女性的肉体罢了。

丢掉烟蒂，踩灭。

沉重，然后无言。

想了许久，我发现我的善良基因被触发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她微笑了。

-算了吧，不用了。

-我是真的想帮帮你。

摇了摇头。

我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我的手机号，塞给她。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改变主意了，就告诉我。

-谢谢，你这样善良的人不多了。

-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就这样，我先走了，拜。

-拜。

她又点了一根烟。

她的故事霸占了我的周末，我总会想起她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还有被她吸了一口又一口的烟。

两天的酝酿，我的善良基因被挖掘到极致。我决定直接带现金给她。

周日晚上，又来到了那条霓虹闪烁的街，走进那家酒吧，发现舞台上并不是她。

我叫过来服务员，形容了一下她的样子，毕竟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哦，她啊，昨晚人没了！啧啧啧，真是可惜了那副脸蛋和身材。

颤抖，震惊，失落，惋惜。

我又路过那次对话发生的小巷。她和她的故事又一次被刷新。

手机突然响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这条短信是定时发送的。你看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谢谢你，善良的人，让我又多活了一天。我本是打算周五晚上就走的，可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计划。那一晚我想了很多。周六我起得很早很早。不像晚上“工作”时的浓妆艳抹，我素颜就出了门。我先去了书店买了所有我最爱看的侦探小说的纸质版，果然还是纸质书看起来舒服。然后去了一家很高档的火锅店吃了一顿，花了我很多钱。然后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去看了爱情电影，哭得稀里哗啦的。哈哈哈，我还买了一只小猫，给它买了一些小衣服还有猫粮猫砂。下午我都待在家和小猫玩耍。猫真的比图片上可爱一百倍！我把小猫放进箱子里，放在我们遇到的那条小巷里，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她。对了，它的名字叫妮妮，有点土，不过是我的小名。我希望妮妮能代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最后，还是一句谢谢，谢谢你，善良的陌生人。

酒杯碰撞，肢体扭动。

罐头打开，猫砂倾倒。

击掌声，而后大喊“再来一个！”

喵喵声，然后轻语“你好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