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 秦圣宝
山脚下是一条清澈明亮的小河,跨过小河,走过石子滩,在一排葱绿的树丛后面,是一条乡镇的街道,街道从南到北依次排列着老供销社、镇政府、卫生院、学校。
黑宝就在镇政府办公室工作。
每当走在这条街道上,黑宝经常会看见何玉贤在街中央摆摊,摊上卖的是童鞋、袜子之类的东西。
何玉贤的男人原来是这个公销社的职工。市场化后,公销社的门店都承包给私人经营了,何玉贤的男人也包了两间房经营布匹。那时,何玉贤也放弃了家里的农活前来帮忙了,由于店内生意不太好,何玉贤就开始摆摊卖起了童鞋类。
都在一条街上,黑宝和何玉贤免不了经常碰面。遇上后,两人总是客套地寒暄几句,不知道何玉贤是怎么想的,但每次碰面过后,黑宝的心里总会有些惋惜和不舍,常会感到暗自伤感和失落。
黑宝和何玉贤是一个村的,小时候就在村里的窑洞里一起上学。何玉贤是那种特聪明的女孩,上小学时学习特别好,常受到老师表场。何玉贤不但学习好,性格也很温柔,是那种乖乖女类型,她能和所有的同学合得来。打记事起,黑宝就没有发现过何玉贤和谁红过脸。后来想想,也许是她聪明的原因吧!她总能化解矛盾于无形,这都源于善良和灵活,即使在她小的时候也具备这种特质。
记得那年到了种棉花的季节,由于干旱缺水,生产队要求抢种,男人们负责挑水,女人们负责浇水埋种。在这个特殊时期,学校的孩子们也来帮忙了,几天的大风持续地刮着,扬起地上你尘土弥漫在空中,地里的社员们身上都披着一层的厚厚黄土。黑宝和何玉贤都来参加这场劳动了,不知何故,何玉贤三岁的弟弟也跑来了,蹾在姐姐傍边看着姐姐在埋棉花种,一股黄风刮过,一粒土刮进了弟弟的眼睛里,弟弟睁不开眼了。何玉贤忙把弟弟抱在怀里,用她那瘦小的身躯挡住风,一边哄着弟弟,一边给掰开弟弟的眼睛,用口吹出眼里的土碴,她看着弟弟难受的样子,她竟心疼得流泪了。这一幕,让傍边黑宝看得发楞。何玉贤小小的年纪,却有那份柔性的母爱,这种呵护对黑宝来说就是一种迷恋式渴望。
那个年代,经常有外省失明的艺人来村里说书。一天晚上打麦场上挂起了马灯,天刚黑村里的社员们都来听书了。只见那艺人抱着二胡,右腿绑着竹板,左脚踩着鼓点,身旁一个女的开始报幕了:“今晚说一说景阳岗上武松打虎的故事,在这之前,我们首先我们学习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村里人着急了,吆喝着“快点说正书吧!”
黑宝站在人群里,他感觉身旁有种一丝熟悉的气息掠过,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何玉贤。他俩站在一起听着故事,不知何时,两只小手不知不觉已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俩都笑了,这一抓让黑宝回味了多少年。
何玉贤比黑宝小两岁,黑宝上高中时,何玉贤还在上初中,但无论分开与否,何玉贤总在黑宝的心中,一直是暖暖的感觉。
那些岁月,他俩总是有意无意地住一起凑,谁能说,那都是无猜的年龄呢?
高中毕业了,那年黑宝十七岁了,有一次妈妈对父亲说,是不是说该给黑宝找个对象了,黑宝羞涩地对妈妈说:妈,要找就去找何玉贤!妈妈会意地笑了。
黑宝十八岁那年就去当兵了,这一当就是六年,二十岁那年,妈妈正式写信给黑宝说,要在老家给他找对象了,黑宝还是当初的话,要找就找何玉贤。就这么定了,都是一个村的,黑宝的父亲就直接给何玉贤父亲说了,没想到是何玉贤全家都同意了。
在部队上,黑宝还给何玉贤的家人写过信,这个是有讲究的,首先要给她父母写信,当然也会提到了何玉贤。可是后来黑宝的母亲反悔了,原因是何玉贤得了黄胆肝炎。黑宝的家人不提此事了,何玉贤的家人当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事就这么搁住了。
后来才知道,黄胆肝炎其实不是多大的病,完全可以治愈或自愈的,可那时村里人对这病并不了解。
黑宝退伍后何玉贤已经嫁人了,就是她现在的男人。每当想起这事,黑宝心中那滋味真是太难受了,要是何玉贤嫁远点,也许会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伤感会慢慢消失,但偏偏就在一个镇上。自从黑宝来到这镇办公室工作后,这两人就在一条街上,而且还时不时地碰面,每次碰面寒暄后,黑宝都感到地难过和伤心,这种心情要好几天才能平复。
何玉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见了黑宝仍然是那种甜甜的微笑。每当黑宝远远地望着何玉贤的时候心中就像针刺一样的难受,他自以为何玉贤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她在故意掩饰,她那种微笑也许都是装出来的吧!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过去,纠结的日子一直伴随着黑宝。黑宝多么想有一个单独的、合适的机会诉说一下自己心情或者说是彼此的心情。
那一年,到了春耕季节,村里人都开始忙了起来,单位上的人却闲了。
一天下午,何玉贤竟来到黑宝的办公室了,她来是为了咨询关于农村化肥补贴事情的。四十多岁的她,还是那么年轻、温柔而漂亮。奇怪,下午的办公室竟无一人来打搅,只有黑宝和何玉贤俩人。黑宝心里暗自窃喜,心想,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这么多年,老天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黑宝在忙乱中给她端茶倒水,俩人说完正事后,小坐了一会。多少年的心殇,多少年的压抑,多少年的等待,今天一定要说出来,黑宝鼓足了勇气,涨红了脸说:“玉贤,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要不是我母亲……,那次提亲后,也许我们现在就过在一起了……。”
何玉贤听到了,她的反应就是怔怔地,然后目光从裤腿开始移到脚尘上,叹了口气说:“我……我不记得有那回事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黑宝听了此话,象浇了一盆凉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此刻的他感到有些无地自容,满脸通红,或者说如果有个老鼠洞他就钻进去了。这完全是单相思么,完全是自做多情么,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没想到,自己从小就爱着她,这多少年的思念,这多少年的煎熬啊!然而在何玉贤的心里,这一切却成了个空白?
何玉贤是怎么走的,他又是怎么把她送出门的,黑宝都忘光了,他就像蔫了的皮球,一直到第二早上都没反应过来。
黑宝有些怨恨,甚至有些愤怒,难到过去的一切她真的都忘了?走在街上,远远地望着何玉贤的地摊,还有在摊前晃来晃去帮她忙的丈夫,黑宝的心里满满地都是羡慕嫉妒恨。何玉贤依然甜甜地笑着,她和任何人都没红过脸,她的温柔和她的聪明总是能化解任何矛盾于无形。是啊!即然她那么的聪明她怎么能忘了呢?黑宝想着、想着,他突然明白,她,何玉贤这是选择了遗忘!
没错!何玉贤就是做了选择性遗忘!
黑宝慢慢明白了,是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这时提起过去的事有何意义呢?最好的选择也许就是遗忘。
后来又碰过几次面,她似乎言犹未尽,但又能及时收住。她微笑着看着黑宝,两人还是那几句老套的客气话。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但时间不一定给的都是淡忘,也许还给了思索后感悟和理性,也许这样,才能小时候那份纯真在记忆里永远甜蜜着。
那年那月,黑宝在假日里回到县城的家休息了。初秋,艳阳高照,和风习习。下午黑宝在街上溜弯,远远地看一对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那正是何玉贤和她男人,他俩在街道上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门牌或者是在寻找什么地方。黑宝本想前去打个招呼,去帮他们在寻找一下,但他还是选择了驻步,是啊!多么和睦的一对,让他们慢慢找吧!不过是多问几个人罢了!他现在过去不一定是最恰当的。不要打扰人家,这种选择性遗忘,也许是为了更周全、更完美。
太阳拉长了黑宝的身影,他转身看着自己的影子、朝另一条街道溜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