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似锦(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一章:飞花骤雨

      一夜星辰一夜风,这明月高悬的夜竟无端起了凉意,杯中茶盏不知何时见了底,重霖亦早已离去多时。东华临风而立,负手于月光之下,彼时他总觉得碧海苍灵的风能在任何时候抚平他的伤痛,可今夜却不同,这风更像是一柄剑,在他心上狠狠地剜着。

  他的心很疼很疼,当重霖告诉他,这五百年来凤九是如何一针一针刺在自己的心上,用心头血修补他的元神,何为锥心刺骨,他从前不甚了解,可自打他遇到这只小狐狸,便有了深刻的体会,太晨宫内,当她一剑苍何,割断了自己的狐尾,然后奄奄一息地倒在三生石下绝望地呼喊他的名字;若水河畔,当她不顾一切拉着他,以身护他,只求生死相依……这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的他何曾不是身心俱痛?可至少还能抱着她,安慰她,可这五百年呢?他又在何处?他甚至不曾想过,自己每天伴着的人是不是真的安好,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要一剑刺在自己的心上,去代替她承受那种剜心之痛。

  她说爱他,便真的爱了,以她全部的生命和灵魂,不假思索,不顾一切,可他说爱她,却又隔着千山万水,明明灭灭,连一个爱字都不敢说出,东华啊东华,这四海八荒皆道你是果决威严,无欲无求的天地共主,可只有你自己知道,放不下她却偏要冷言伤害,推不开她却让她心存期待,果决吗?不尽然,看着她受伤就想拼了命地保护;瞧见她受了欺负便忍不住要讨回公道;单单是望着她明媚的笑靥便想将她藏到深处,据为己有;听闻这五百年她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对,便一时间起了杀念,哪怕那个人是另一个他……无欲无求吗?只怕是个笑话。

  漫天星光下,东华泪眼婆娑,泪眼里,他似乎真的看见他那脆弱的小狐狸坐在台前,一针一针地扎进心间,而那殷红的心头血便顺着透明的导管汇入那为他修复元神的锁魂玉,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种莫名的心痛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狠狠地将他淹没,他双拳紧握,一拳一拳地击在胸口,在这种剧烈的心痛下,他几乎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直至嘴角淌下苦涩的鲜血,他要她陪在他的身边生生世世,哪怕他一定要身归混沌,他也要让她知道他爱她,也同她爱他一样,早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东华疾步如驰,他的脚下似乎盛起一朵又一朵的佛铃花,这紫色的小径正将他领向她,领向那只小狐狸,领向那个为了爱他而倾尽了所有的傻姑娘。

  门幽幽地开了,东华微笑地站在塌前,淡淡的月光洒在凤九恬静的睡颜上,那是一种恬淡而温婉的美,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吹弹可破的肌肤宛如青丘第一屡冻雪。

  东华在她的床沿边坐下,竟蓦然发现自己的气息紊乱得难以调整,凤九似乎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气息,悠悠转醒,月光中,东华银色的头发别样好看,那眉眼间微微露出难以言喻的情愫,凤九以为自己在梦中,柔柔地坐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鼻尖,这样柔和的曲线,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而这柔和里又透出刚毅的男子汉气概,让她意乱情迷。

  “东华……”凤九喃喃细语,俯身过去,吻上东华的眉心,东华浑身一颤,将面前的可人儿拥进怀里,他的唇贴着她软糯的耳际,微微而出的热气让凤九浑身战栗,许久,耳边传来东华温柔的声音:“九儿,让我看看你心上的伤。”

  语罢,东华用颤抖的双手褪下凤九的里衣,香肩半露,东华本已做好了全部的心里准备,无论她的伤口如何,都要克制住自己,可当那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就这样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还是心痛的无法呼吸,他低下头吻上她的每一处伤痕,那密密麻麻的针眼就像是无数把利剑,刺痛他的眼和他的心,他眼角淌着温热的泪,一遍又一遍地用唇覆盖过她心口的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心痛,不那么内疚。

  凤九似乎感受到东华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心疼,她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东华,我不疼。”

这娇嗔的一句,将东华孤单了三十六万年的心彻底融化,他的吻变得愈加热烈,从耳根到脖颈,再到胸前,像无数温柔又细腻的雨点,轻重缓急,一切都控制的恰到好处,凤九只觉得心跳加速,双颊通红,她娇羞地回应着他,这爱得极致的两个人,终于将彼此紧紧地锁在一起,当那层层束缚化为一地凌乱不堪的虚无,他和她,终于将自己坦诚地交付,山一重,水一重,久雨未歇暮色浓,思念竟相同;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印刻在榻前的地上,那每一个落在她身上的吻,都是他的忏悔、愧疚、爱和柔情,那每一个温柔的回应,都是她的欣喜、感动、梦与希望,只那一瞬,凤九锁骨间的锁魂玉化作万缕柔和的星光,包围着东华,她的爱终于融化了他的心,给了他勇气,这勇气也终将让他正视自己的心,不顾所有地将她温柔地桎梏在只有他的地方,情到浓时,他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用着略带霸气又嘶哑的嗓音道:“小狐狸,愿者上钩,从今以后,我要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第三十二章:陨石认主

      碧海苍灵的清晨,一派静谧,无数不知名的鸟在枝头扯着嗓子欢唱,阳光零零落落,细细碎碎,隔着轩窗洒进屋子,洒满了整个卧榻。

  东华从睡梦中醒来,一低头便望见埋在自己胸膛里的可人儿,凤九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起,晶莹剔透的唇轻轻合着,她那微红的脸颊泛着粉色的光韵,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实在惹人怜爱,东华兀自笑了,这样的幸福是他从未想过的,他缓缓地将搭在凤九脸上的一缕头发拨至她的耳后,然后温柔地用手背轻抚凤九的脸颊,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秒,以后再无苦难,再无悲伤,即使有,他也要守着她,护着她。

  凤九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温度,美目微睁,竟瞥见这样英俊好看的一张脸,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认真地将面前的人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好好地打量了一遍,才想起昨夜的缠绵,不禁脸颊微热,有些羞涩地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东华的胸膛,蹭了蹭,然后复又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东华,这五百年来,我反复地做同一个梦,就是每天睡醒的时候看到你在我身边,任我撒娇抵赖,你都紧紧抱着我,承诺我再也不分开。”

  不知为何,东华听闻只觉得心里一疼,将拥着她的手臂收的更紧,他低头柔柔地吻上她的秀发,轻嗅着她发间的花香,用搂着她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凤九的手臂,许久,小心翼翼地说:“九儿,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无法克制地想和你在一起,我保证,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会一直带着你。”

  “嗯,你是天地共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凤九喃喃地撒着娇道。

  “这是自然,我轻易不诓人!”东华说着又想起自己不知诓了这小狐狸多少次,她还傻乎乎地一次又一次相信自己,心中不禁有些酸涩,又用坚定的语气重复道:“九儿,我答应你,这次,绝不食言。”

  凤九听得心中一阵感动,她很感谢过去坚持的自己,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她一直勇敢地坚持着爱他,便不会有现在的相伴,她抬起头,望进东华深邃的眼眸,四目相对,满目柔情,东华只觉得那温热的目光和柔美的浅笑恍如电光火石,他情难自禁,复又欺身过去,居高临下地将凤九囊入自己的视线之内,深深吻上她的额间的凤尾花,这一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落寞的等待和那些还未说出的千言万语。

  窗外,云淡了,风轻了,春光如此耀眼,谁都不要辜负了这最美好的时光,只是,这同一个明媚的春,对于某些人而言,无限美好,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别样落寞和寂寥。

  息风殿内,文昌帝君倚着亭子里的围栏坐着,杯中的茶早已凉了,她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今天的他更憔悴了,一头飘逸的长发依然微微地泛着波浪,却因为无心打理而略显凌乱,冷风吹过他紫色的衣襟,他突然有点厌恶这种颜色,这本就是属于东华的颜色,于他,亦不过是一种寄托吧。

这五百年,他的确懊恼过为什么自己不是东华,如果他不曾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便不会如此不甘,他便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影子,至少这样,他还能天天见到她,虽然那样他可能永远只会是一缕沉睡的意识,但也好过这样痛苦地思念,他抬起头,思绪仿佛还停留在最后一次见她,那天,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她像一只雀跃的小鸟,朝他走来,他几乎都要站起身来迎她了,的确,这样明媚的女子,谁能不爱?他依旧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粉红,恍若桃花树间的活泼的精灵,又像万花丛中最翩翩美丽的蝴蝶,不知不觉间,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这五百年里,他努力尝试着让她爱上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想到这里,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会不同呢?她为东华取了五百年的心头血,剧痛难忍时都未见她眨一下眼,甚至不顾他的劝告,不顾自己刚刚痊愈的身体而加大取血量,如果不是爱东华到了极致,是什么让那小小的人儿变得这样勇敢坚强和不惧苦难?

  其实,他大可不必修复东华的元神,他完全可以将锁魂玉据为己有,但他做不到,因为他对她有一个承诺;他也不是不能对她用强,不是不能强行占有她,可是他也做不到,因为他不愿意看她伤心难过,甚至他害怕,怕她恨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有一瞬是疼的,感情这一件事,爱而不得不可怕,可怕的是拿起了却放不下,他便是了。

  文昌站起身,嘴角弯起,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站起身背对着凤九当时朝她而来的小径,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晦明不定,他一挥衣袖,两枚金光闪闪的上古陨石从衣袖中飞出,赫然就是锁魂玉和聚魄石,文昌叹了一口气道:“辛苦你们了,修补东华的元神,医治小凤九的伤,你们都做的不错,我也知道上古陨石终归是认主的,所以,现在我们就开始我们的计划吧!”


第三十三章:我的狐狸

      凉风习习,给九重天带来一种从未有过舒适,一大片佛铃花被轻拂着微微弯下腰,似乎含笑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对碧人。

  九华庭内,花香阵阵,初夏的意味已经很浓了,阳光明媚但不热烈,天边流云一朵两朵,任意变幻着身姿,凤九坐在石桌旁,手中摆弄着几根红色的绳子,那些绳子好像听话的小宠物,在她的指间缠绕来去,不大一会儿,一个火红的同心结便在她的手中诞生了,东华一手握着一卷佛经,另一只手执起茶盏,放近唇边轻轻一泯,又放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凤九手中的同心结,他挑了挑眉毛道:“九儿,可曾记得欠我一个同心结?”

  “记得,这不正要还你嘛,帝君,你还真是这四海八荒最爱计较的神仙。”凤九微微调侃,转身将手中的同心结递到东华手中。

  “嗯,本帝君昔日带兵惯了,除了护内不讲道理外,最大的爱好也便剩爱计较这一个了,九儿可像本帝君一样爱计较?”东华将同心结放在手中细细把玩,末了变幻出苍何,将同心结系在苍何的剑柄一端,复又认真打量了一番才将剑收回,抬起头,绕有趣味地望着凤九。

  “我才不像帝君这样爱计较呢,我可是青丘女君,将来可是五荒五帝之一。”凤九得意洋洋地笑着,眼里尽闪着耀眼的光芒。

  “嗯……”东华将眉毛挑的更高:“如此甚好,那以后本帝君不讲道理爱计较的时候你可不准生气,不准计较,凡事都要让着我!”

  凤九听罢微微蹙眉,用手重重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嘿,居然就这样被帝君算计了,看来自己这辈子都逃不出帝君的手心了,姜是老的辣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

  凤九嘟着嘴,不再理会东华,只是兀自执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色的纸上画着,一会儿横一会儿竖,一边画着还一边咯咯地偷,东华甚是好奇,放下手中的佛经,探身过来瞧,却见纸上画着一幢楼阁,风格倒是和狐狸洞有几分相似。

  “你在画什么?”东华问道。

  “之前姑姑留下的狐狸洞有些潮湿,想你是住不惯,便打算在迷谷树林旁让迷谷再建一幢。”凤九并未停下手中的笔,也没有抬头看东华此时的神情。

  “哦,给我的?”东华唇角弯起,倒有几分得意。

  “对呀,我是青丘女君,掌管整个青丘呢,反正你平常也无事,还得委屈你和我住在青丘。”凤九还是没有抬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住哪里倒是不打紧,你愿意为了我建房子我还是很高兴的。”东华坐直了身子,正准备伸手将面前的小狐狸揽进怀中,却见白真和折颜远远而来。

  一晃神,三个人已经到了九华亭前,施了礼便坐了下来,凤九将清水注入茶盏,又分别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小九,你如今可是青丘女君,怎的在这太晨宫乐不思蜀了?”白真望着凤九一脸的愉悦,不禁有些好笑,便想逗她一逗。

  “小叔,小九知错了!”凤九微微撒娇认错,却并不明说什么时候回去。

  “上神说的不错,九儿毕竟是青丘女君,离开青丘太久的确不好,我也正打算这几天便带九儿回去。”东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宣誓着主权。

  这一番对话说的甚是有趣,几个人一时都停在那里,白真方才扬起的笑容兀自僵在唇边,凤九但笑不语,又往东华杯中添了一杯茶,只有折颜甩开折扇,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帝君,可曾记得之前小九沉睡时,从她身上取出了一块上古陨石?”折颜说着面色有些凝重。

  “你是想告诉我那块陨石不见了?”东华抬头与凤九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不错,帝君如何知晓?”折颜有些好奇。

  东华微微蹙着眉,也不言语,只是和凤九交流了一个眼神,凤九便立刻心领神会,下意识伸手触碰颈间那枚早已不知去向的锁魂玉:“因为小九脖颈上的那块上古陨石也不见了。”

  “折颜上神可知道,上古陨石都是认主的,现下怕是已经到了他的主人那里。”东华一瞬间有些失神,思绪似乎又飘回了万年以前的那场大战。

  “那两块上古陨石的主人可是之前抓了小九去的文昌君?”白真心下一惊道:“那文昌君便是帝君万年前撕毁的元神?”

  “确是不错。”东华的眉心始终未舒展过,他又抬起头,望了凤九一眼,竟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想要什么?”相识了三十万年,折颜从未见东华像此时这般担忧。

  “取我而代之!”东华终于舒展开了眉头,眼光看向远处,却见司命匆匆而来,走近了,将手中一封信件递交到东华手中,凤九心下一阵凄凉的担忧,不禁低下头一瞥信件,一眼便认出那是文昌的字迹,她下意识触摸着戴在自己右手腕上的链子,思虑了一会儿便将链子不动声色地藏进衣袖。

  东华凝神一看,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那信封上赫然用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战书”二字,他微微一笑,望着眼前众人,云淡风轻道:“看来该来的终将会来。”


第三十四章:终极一战

      若水河畔,此时一片苍茫,日月无光,无穷无尽的夜包裹着万事万物,周围全是浓浓的白色雾气,若水和天际就这样交接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水和天的尽头到底在何处,甚至有那么一瞬,让人觉得天不会再亮。

  文昌右手紧握着汇邑剑,双手交叉紧紧抱于胸前,他长长微卷的头发在黑夜中早已分辨不出那些好看的小波浪,唯有那波澜不惊的冷峻神色让人觉着心中煞是悲戚,他明白,就今天了,必须有一个了断,这普天之下,他和东华只能留一人,东华生,文昌死;文昌生,东华灭。

  许久,身后突然刮起一阵柔和的风,那风里夹杂着佛铃花香和隐约的白檀香气,轻轻一嗅,便让人心向往之,东华就这样来了,站在文昌的背后,他如雪的银发被风卷起,恍若皎洁的月光,顿时照亮了半边天幕,万年不变的紫色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竟无端泛起了无限柔情。

  “东华,你果然守信。”文昌听着身后的声音,转过身来,茫茫苍穹之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相对,一张威风凛凛,一张晦明难辨。

  “别废话!开打吧!”东华不屑地勾起唇角,唤出苍何,紧紧握于手中,那银色的剑身缠绕着无限的凌厉,剑柄的一端,一枚火红色的同心结在风中摇曳。

  文昌望着那如烈焰一般的同心结,竟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同心结里有她的气息,他仿佛都能看见凤九眉目含笑地将这枚同心结以及她的心交付到东华的手心,文昌微微一笑,这笑里都是苦涩和自嘲,他爱的人,爱的却是一个他无法放手成全的人,他突然好恨,恨他为什么不是先遇见她的那一个,恨自己为什么永远只能作为影子般的存在。

  文昌面色淡然,他执起汇邑剑,直指东华的胸膛,两人凌风而起,双掌一推,汇邑剑和苍何剑立刻在半空中拼打起来,那金属缠绕触碰的声音格外响亮,将这无比静谧的夜衬托的更加沉寂,苍何是上古神剑,又是上古玄铁所造而成,那苍劲有力的剑风一下子将汇邑压于下风,汇邑也不甘示弱,有了上次的教训,知道硬碰硬绝不是苍何的对手,便将剑身颤抖着左右闪躲,然后趁苍何不备,极力进攻,苍何一时竟无处找到攻击的破绽。

  而此时以内力操控着苍何和汇邑的两个人也都是面色凝重,东华目光沉稳,嘴角始终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他将内力凝聚在双手指尖,时进时退,许是那苍何的剑气太过于厉害,竟在四周卷起了一阵盘旋的风,那风吹起东华的衣襟和银发,让他看起来更加自信而潇洒。

文昌始终没有半点表情,他眉目低垂,双眼紧紧地盯着汇邑剑,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汇邑和他已经有了别样的默契,他微微翻掌,将汇邑的剑气全都集结在掌心,突然,他双掌在胸前划过一个圆弧,奋力向后一拉,汇邑便像得了最后的指令,兀自转头,毫不理会苍何,苍何乘胜追击,紧随其后,却不料,极速往回的汇邑一瞬之间顿了剑身,化作一缕柔光,将苍何紧紧缠绕,苍何一时无法动弹,发出愤怒的嘶鸣。

  文昌笑了,这是他从开打以来露出的一抹笑,那笑容里都是狡黠,东华敛起了笑意,这一招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着实运用的淋漓尽致,现在无论他如何做,苍何都动弹不得,那汇邑便如同一把捆仙锁,将苍何紧紧桎梏着,一时之间,两人两剑就这样僵持不下,汇邑虽将苍何紧紧缠绕,可无法再做其他,因为苍何的凛冽剑气几乎要将它融化。

  “东华……”一声温暖两人心的声音划破的若水河畔的寂寥,喊的是东华,却一时将文昌和东华的心都笼络了过去,多么温柔的呼唤,这呼唤里又带着千丝万缕的担心和焦虑。

  “九儿……”东华远远望见若水河畔的凤九,一袭火红的裙装,发间缠绕着殷红的发带,那发带和一头如墨的秀发被湖畔的清风吹起,是那样的好看,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眼光触碰之时,尽是融在一处的柔情,那一刹那,东华望进凤九满含温婉的明眸,那眸子里竟镶着一汪泪,那泪光好似一缕柔波,又宛若清晨第一滴露水……对,便是这柔情,化解了他万年冰封的心,东华恍然大悟,他释放开凝聚在掌心的真气,让苍何完全属于它自己,只那一瞬,苍何化作万缕柔光,耀的所有人睁不开眼,而正是苍何那突然无限柔软的剑身让它挣脱了汇邑的桎梏,重新立于空中,谁曾想过这坚毅了三十多万年的上古神剑竟能温柔成这样,正如它的主人一般,做回了自己,学会了柔情。

  文昌紧紧蹙着眉,他似乎有些诧异,他不明白汇邑为什么会输,他们配合了那么久,竟就这样轻易地输了?他又一次深深回望着凤九,那是他的小凤九,她还是那样好看,安静的时候似一抹星光,活泼的时候像一缕暖阳,他们共同度过了五百年的光阴,这五百年来,他心里没有一刻放开过她,而她呢?从来没有一刻惦记过他,她那柔和的目光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难过,这般怨恨,她爱东华,他便要毁了东华。

  文昌弃了汇邑,任它重重地落入若水河深处,他挥了衣袖,不多时便从衣袖中飘出两枚银光闪闪的石头,这两枚石头便是聚他魂魄,助他成型的上古陨石文汇星和昌邑星,东华还来不及将目光从凤九身上收回,便见漫天星斗一瞬之间将他团团围住,然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熠熠星光,再也看不到其他,没有他的九儿,没有若水河,只有满目的星辰,这些星星越来越多,像是无数的屏障,那些星星有些三五十颗连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精致的组星阵,有些三五百颗连在一起,围成一个个巨大的百星锁,那些星星朝着东华蜂拥而来,东华从未见过如此阵法,一时还想不出破阵之法,只能手执苍何一剑一剑地劈开不断朝他涌过来的星潮……

  最美丽的东西往往是最伤人的,若水河畔的凤九也几乎是一瞬之间便突然望不见东华,只瞧见漫天涌起璀璨星光,那些星星以不同程度的速度朝着西南方涌去,不对,西南方,便是方才东华所在的方向,那么……凤九回过神来望着淡定自若立于一旁的文昌,他的脸上呈现出凤九从未见过的神色,五百年来,他见过温柔的他,霸道的他,冷漠的他,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他,那样的神情,几分悲戚几分忧心,甚至还有几分害怕和怨恨。

  “星光结界!”凤九听到呼喊,回身一看,才发现白浅、夜华、白真、折颜都朝着这里疾步赶来,四人联手一起施法强攻结界,却不料他们所施的术法全被结界一应吸收了,众人大惊失色,都转过头去望着凤九,唯有凤九愣愣地望着东华所在的方向。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打不开这个结界的,这是我用我的元神与两枚上古陨石融合在一处所创,除了我,谁也解不开它,即使你们杀了我,东华也出不来的,他只能这样,一直战斗,直至内力耗尽。”文昌的声音就像是冻结的冰霜,直直击在凤九的心里,出不来吗?又要生离死别吗?她的脑海里突然涌现了许多画面,每一幅画面里都装满了她和东华的回忆。

  青丘近郊,他替她打跑金猊兽,从此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成为她的英雄……

  太晨宫中,他耗费内力,为她医治火凤凰红莲焰火所造成的伤痛……

  锁妖塔里,他手握苍何,一剑一剑逼退镇塔妖王,伤痕累累地将她抱回太晨宫……

  若水河畔,他自半空中拥住被天雷劈中的她……

  九重天外,他对她说,他会喜欢她,如果他当年没有将他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去,他会喜欢她……

  继任大典上,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四海八荒图送给她,告诉她,虽然这四海八荒不断变幻,但实则来日方长……

  碧海苍灵内,他承诺她,从今往后,无论他去哪里都要带着她,绝不食言……

  她本以为,他和她还有无数的以后,她甚至规划好了他们的未来,她要在青丘为他建一栋楼阁,她想为他生很多的狐狸崽子,她想给他青丘女君王夫的身份……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和他一起做……

  如若不能,那她也要履行那年若水河畔对他的承诺:“帝君生,凤九便生,帝君死,凤九也绝不独活。”

  凤九没有再回头,她挽起衣袖,露出那条闪耀着月光色的银色手链,那是文昌送给她的,那天,他告诉她,这条链子可以进去他所设的任何结界,凤九不再犹豫,一个飞身进入了星光结界,她似乎听到姑姑和四叔一遍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但她不能回头,她要和他的东华在一起,无论生死,再不分离。

  她用术法劈开一层又一层的星光,终于,在阵法的最中心,她看到了他的东华,东华也看到了她,她一步一步劈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星光,也望见东华一剑一剑劈开阻碍,他们凝望着彼此,近在眼前,东华伸出右手,一下子将凤九用力揽进怀中,一刻钟前,他还以为他又要负她,一刻钟前,他还以为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她,不能拥她入怀,那一刻,他多么绝望……没想到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这拥抱的感觉来的这样真实。

  “九儿,你可知这结界是什么结界?你就这样来了?现在,我要如何送你出去?”欣喜之余,他开始害怕,开始担心,他的九儿还这样年轻,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和时光,怎能和他一起死在这里?顿时,他的心中突然无限凄凉。

  “东华,你生,九儿便生,你死,九儿也绝不独活,你答应过我的,从今往后,无论你去哪里,都会带着我,你是天地共主,绝不食言!”凤九一字一句,深深击打着东华的心,他的九儿,从来都比他坚强果敢,无惧无畏,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望向弥漫而来的星辰,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

  正当无数星辰向两人袭来之时,却见结界里一阵殷红的光,重重迷雾之间,文昌屹立在星光之中,他望着面前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突然笑的凄凉,他颤抖的声音丝毫掩不住他的失落:“小凤九,为什么我用来保护你的东西你却用来伤害你自己?你知道的,我不愿你受伤,更不愿你死,你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的真心?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

他一挥手,东华和凤九身边的星光都在淡去,结界中,文昌转过身,微微挥手,那无数的星光一应朝着他席卷而去,他负手而立,闭上眼睛,冥冥之中,他又看到那繁花似锦的园子里,凤九一袭粉色的长裙,朝他奔来,她眉目间都是柔情,宛如最耀眼最美丽的花间精灵……

  顿时,只听见空中一阵爆裂,文昌被无数星光包围袭击,他的身体碎成千片万瓣,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东华的身体……

  一时之间,云淡风轻,天亮了,阳光千缕万缕地播撒向四海八荒,一道金光绕在三生石上,白凤九的名字旁赫然写着“东华帝君”,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再无文昌,只有东华,完完整整的东华帝君……


第三十五章:雪岭星辰

      一夜细雨,早春的意味更加浓烈,听说昆仑之巅的积雪才刚刚下过两场,太晨宫内早已是春意盎然,佛铃花开的别样温柔,在佛铃花海深处,夹杂开放着大朵大朵的凤尾花,这一大片紫色和一大片白色造就了一道全新的色调,东华称之为“暖暖”。就在东华与文昌大战的后一年,太晨宫西殿里突然长出了无数的菩提往生,它们与佛铃凤尾遥遥相望,互不打扰,却又兀自开的热烈而安静。

  九华亭内,茶香四逸,空气中有佛铃的淡雅,有凤尾的清甜,亦有菩提往生的新润,东华执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他轻轻落子,胜负已定。

  “滚滚,你输了。”东华淡淡说道,低头泯了一口清茶。

  “父君,赢了小孩子没有什么值得得意的。”白滚滚笑容淡淡,不过三百岁,脸上淡然的神色却已有了几分东华的味道。

  “赢了便是赢了,不分大小。”东华慵懒地应道。

  “大人总是要让着孩子会好些。”白滚滚面不改色地要着“福利”,手中不甚熟稔地将白子和黑子分开,打算再开一局。

  “谁与你说大人要让孩子?”东华正襟危坐,笑着问道。

  “团子舅舅。”白滚滚执起黑棋,落定。

  “嗯?其实无论年龄大小,都该思着靠自己取胜。”东华迟迟不落子,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白滚滚。

  “滚滚明白!”白滚滚懂事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团子舅舅性格活泼,我总要有一些小孩子心性才能与他玩在一处,他说的我自然也是听的。”

  “嗯,也对!”东华听完,执子落定。

  “父君与九九当年没有及时完婚可是为了滚滚?”白滚滚抬头,望了一眼东华。

  “这又是谁与你说的?”东华不答反问。

  “团子舅舅。”白滚滚说着,手中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也算是,准备成婚的时候发现有了你,你娘亲觉着还是生下你再成婚比较好些。”东华认真应着。

  “那我都三百岁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成婚?成玉姨娘说,不相爱的两个人才不成婚。”白滚滚盯着棋盘,神色自若。

  “我和你娘亲缺的永远不是感情,而是一个机会。”东华突然笑了,他抬头望向昆仑之巅,陷入沉思许久,又柔声道:“只要是关于你娘亲,任何事我都不会将就。”

  “父君,你输了!”滚滚落下最后一子,复又望向走神的东华,脸上流露出几分嘚瑟,缓缓道:“父君教导滚滚的,切莫轻敌。”

  “你方才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这么小就不学好?”东华微微一笑,责备的话语里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

  “父君方才不是说了嘛,赢了就是赢了。”白滚滚收了棋盘,站起身。

  “你倒是学的快。”东华难掩笑意,他的儿子,三分像他,沉稳缜密;三分像九儿,活泼机灵;还有四分?想必是浑然天成的狡黠吧。

  他转身,发现滚滚早已不知所踪,许是又和团子玩去了。他抬眸,又望向昆仑之巅,淡淡一笑,脸上竟是难以察觉的得意。

  此时的昆仑之巅,皑皑的白雪一层覆在另一层上,远处的山峦雪岭一派盎然生机,今天恰巧是昆仑之巅的第三场雪后,夜幕降临,雪霁初晴,夜空一片璀璨的星光,月色淡淡,月光和着星光将昆仑之巅笼罩上一层暖暖的淡黄色,这每一缕光芒都是幸福的预示。

  凤九站在这熠熠星空之下,任着星光和月光包裹着,她粉色的裙摆在微微湿润的风中起舞飞扬,这样安静而温柔的夜,无人打扰,只属于她和东华。

  东华从屋后的小园子里踱步而出,望着这清晖遍洒的暖,突然有一种满满的幸福感,他缓步过去,停在凤九身后,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她,就像她无数次从背后拥住他一样,从前他一次一次推开,现在,他却如此贪恋。

  凤九感受着东华怀抱的温度,又紧紧向后靠了靠,东华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凤九的秀发,这幸福来的太不容易,他的九儿,为了爱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受尽了多少磨难,才终于换来这样的相守,如果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万步,那他的九儿便是迈出了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的人,还好,他及时醒悟,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剩下的这一步,他来走,然后,从此以后,他与她的人和她的心之间,都再无距离。

  她曾经对他说,她连尾巴都为他割了,在梦里,他总要还她了吧,现在,他只想对她说,他来还她,用他生生世世的爱和温柔还她。

  “九儿,这昆仑之巅三百年为一个循环,会下一场大雪,掌管姻缘的寒山真人同我说过,若是能在这山峦雪岭之巅许下终身承诺,这生生世世,无论平稳顺当亦或是颠沛流离都不会再分开,你可愿嫁我?”东华一字一句,满含深情。

  凤九转身,将自己完完全全落在东华的怀里,她抬起头,深深望进东华的明眸:“东华,九儿愿意,这生生世世,只同你在一起。”

  东华凝视着面前的人儿,心中全是暖暖的感激,他放开怀抱,轻轻一挥衣袖,半空中竟出现一道红光,那红光兀自铺陈开去,凤九一惊,竟是寒山真人的姻缘簿。

  “你,怎么将寒山真人的姻缘簿都拿来了?”凤九心中感动,脸上顿时晕开了一抹红。

  “嗯,自己写,放心些!”东华微微一笑,将真气凝在指尖,他潇洒挥动手腕,姻缘簿上顿时闪耀着星光色的字迹:“山峦雪岭为证,日月星辰为媒,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山峦雪岭之中,日月星辰之下,东华和凤九执手并肩而立,夜空之中,无数星辰排成密布的心形,两两心形又紧紧倚靠在一起,爱是什么?爱便是比肩相随,可以遥遥相望,但必须生死相依。

  “走吧,九儿!”东华忽然将凤九拦腰抱起。

  凤九吓了一跳,搂着东华的脖颈问道:“去哪儿?”

  “我已让重霖在碧海苍灵备下宴席,方才是对你的承诺,现在我要去履行对你长辈们的承诺。”东华霸气一笑,脚尖点地,两人顿时腾于星云之间,他低下头望她,记忆又流转到两人的初见,他将她搂在怀里,望进她温润深情的眼眸,听着她温婉动听的声音问道:

  “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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