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婆婆

01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别影响我做生意。”

骂骂咧咧的人是我开酒肆的二婶。

放学回来的我路过酒肆边的石墩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这是我第一次见阿兰婆婆。我打量着这个被二婶骂做叫花子的老人。

她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我从来没想到一件衣服可以打这么多补丁,密密麻麻的五颜六色几乎覆盖了整件大衣。

脚上穿着一双黑乎乎的老式棉鞋,冻得通红的脚趾从破洞里戳出来,脏兮兮的几乎和棉鞋一个颜色。

她手臂上挎着一个芦草编的篮子,篮子干净的有些过分,柔软有光泽的芦草显得与她格格不入。

阿兰婆婆被她撵的不知所措,站在路中间茫然的张望,忽然她看到了桥头上背着书包的我。

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从篮子中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珍宝似的捧到我面前:“囡囡,婆婆给你带兰花花来了。”

她身上的酸臭味让我连连后退,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我了。

“小月,你愣着干啥呢,还不滚回来吃饭。”好在我妈远远的看到我楞在桥头,喊醒了我。

我躲开婆婆伸过来的手,逃也似的奔向我妈。

婆婆的手停在空中,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岣嵝的站在桥上的背影像极了我去世的奶奶。

奶奶离世前,每天都会守在桥头张望,等我放学。

突然我内心有些愧疚和心酸,想要转头去找她。

没容我转身,我妈便骂骂咧咧的揪着我的耳朵进了屋,教训我以后放学少在外面野,小心让叫花子拐了去。

我知道她说的是桥头站着的婆婆。忍不住插嘴:“妈,二婶撵的那人是谁啊。”

“谁知道哪来的疯婆子,在镇上转悠了好几天了,看到小姑娘就凑上去叫人囡囡,你离她远点,听到没有,快去洗手吃饭。”

“我觉得她有点像奶奶。”

“瞎胡说什么。”我妈瞪了我一眼,抬起手就要揍我。

之后一连着几天,都没有再见到挎着篮子的婆婆,我有些失落,有些担心。

年关将近,天也越来越冷了,镇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新年,连着开了好几日集市,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有在意阿兰婆婆的失踪。

好几次我想跟我妈打听,话没出口,就被我妈吓回去了。

我只能跟我的好朋友小丽分享,从她口中我终于知道了婆婆的行踪。

小丽家住在小镇的东边,那边有个废弃的土地庙,那是阿兰婆婆落脚的地方,但是小丽也好几天没有见到阿兰婆婆进出破庙了。

“也许她离开小镇了。”小丽咬了口花生酥,煞有介事的推测。

“你为啥知道她的名字叫阿兰,你跟她说过话吗。”她追问道。

“没有,你不要瞎说,小心让我妈听到了,是婆婆自己说她篮子里装的是兰花,我就这么叫了。”我心惊胆战的看了眼四周,好在没有我妈的身影出现。

“哦~那为啥对她这么感兴趣。”

“我觉得她像我奶奶,上次她跟我说话,我害怕跑掉了,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你可真是奇怪,我妈说那个婆婆是个疯子,你跟疯子说什么对不起,她又听不懂。”小丽吃完了花生酥,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渣,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

空气中残留着花生酥的香味,我低下头不想辩解,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02

年味渐浓,学校已经放假。我已经快要忘了阿兰婆婆,终日和小丽在外嬉戏,天黑才想起回家。

战战兢兢的走到家门口,就看见我妈指着我爸的鼻子大骂,吓得我躲在门口阴影里不敢出声。

“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种!你妈在世的时候我住我们家,还不是我端屎端尿的伺候,你二弟他们家出过一分力吗!出过一分钱吗!你说他们家穷有三娃要养,你是哥哥要多担待点,他们不出就算了。”

“现在倒好,你的好弟弟从外面捡了个老婆子当妈供着,等人亲儿子过来赎。把你这当大哥的做外人,闷声发大财,我可听说了,人可是拿好十五万酬谢找妈。你弟可不关心你这哥日子过得好不好,你等着看他拿到钱飞黄腾达了,指不定就不认你这哥!”

我妈正说得兴起,我爸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一摔:“够了!”

怒气冲冲的摔门出去,路过门槛的时候不巧看到了躲在阴影里的我,脸上有些歉意伸手想要拍拍我的头,刚抬起手却又放下了,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我妈被他唬的一愣,回过神来冲着我爸即将消失背影吼道:“有本事你冲外撒气啊!”

第二天我才知道,我二叔从电视上看到了一闽南富商委托电视台找失散的生母,电视台公布的照片和阿兰婆婆很像。

最重要的是,对方拿出十五万酬金,酬谢帮他找到母亲的人。

二叔两口子店也没开,在附近找了好几天,终于把阿兰婆婆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寻了出来,接到家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严密看守防止她跑了,就等电视台的人来接她。

我很想去二叔家看看阿兰婆婆,可是我妈铁了心不跟二叔家往来,把我关在家里那也不许去。

一连过了三天,小丽过来找我玩,悄悄告诉我今天电视台的人过来认亲,大家伙都去你二叔店里看热闹去了。

我心痒难耐,乘着我妈午睡的功夫,拉着小丽一溜烟跑到了酒肆。

远远的看到桥墩上都站满了围观的人,酒肆门口围了了一个半圆的圈。内层是电视台的人,围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记者,她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说着什么,时不时一脸谄媚的跟她身边中年男人示意。

那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穿着西装,梳着油光泽亮的头型,小丽说他肯定用了满满一盒头油才有这种效果。

我没吱声,我猜他应该就是寻母的闽南富商。

二叔二婶扶着阿兰婆婆从店里走了出来。我远远瞅着,她穿着奶奶的旧花袄,脸色红润了许多,也干净了许多,和记忆中的奶奶愈发相像,只是她手臂上一直挎着的篮子不见了。

她脸上依旧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有些胆怯的望着围观的人群,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衣服里。

可二叔二婶紧紧抓着她不让她有任何奇怪的动作,她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二叔二婶拖着走向她的富商“儿子”。

我远远的观望着那边的情形,有些替阿兰婆婆高兴,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家了,就不必再流浪。

意料之中的母子相认,抱头痛哭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一阵哗然之声以酒肆门口为中心向外波及开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议论纷纷,电视台的人匆匆结束了录制,红衣女记者一脸歉意的跟富商男子道歉。

“那婆婆不是富商的母亲,看来你二叔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妈醒了发现你不在,你又得挨揍了。”小丽拖着我离开了石墩桥。

我有些不舍的看着酒肆门口,二叔二婶没有再理会阿兰婆婆。

阿兰婆婆身边围了好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她依旧茫然的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像一个走失的孩子。

当我终于可以重新上街去玩的时候,距离电视台离开已经过了一周,阿兰婆婆早已不在二叔家,二叔成了镇上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很想问问二叔阿兰婆婆去哪了,却只敢在他家店门口徘徊。

终于我在他们家后门垃圾桶里看到了阿兰婆婆的篮子,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悄悄地把它带回了家,藏在床底下。

03

过完年不多久,我开学了。

依旧每天会路过石墩桥,我心里仍有些期待能够见到阿兰婆婆,却有很矛盾的告诉自己阿兰婆婆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一晃到了夏日,那天我趴在窗台看着院子里的飞虫发呆,小丽一阵风似的闯进我的房间,拖着我一路小跑到了石墩桥上。

桥头坐着一个好看的年轻女人,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她盯着自己手里的照片出神,没有注意到我和小丽到了她的身后。

是一个老人的照片,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手上挎着我熟悉的小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朵朵洁白的白玉兰。

女人察觉到我的视线,抬起头来冲我们笑笑。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小丽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姐姐,照片里的是你什么人?”

“是我外婆,我把她弄丢了,我从电视上看到她来过这里,你们见过她吗?”

小丽一把将我推上前:“她见过。”

我紧张极了,支吾了半天,转身跑回了家,从床底下翻出落满灰尘的篮子。

然后,气喘吁吁的跑回桥头,交给愣在原地的女人:“给你,这是不是你外婆留下的东西。”

我局促不安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女人抱着篮子蹲在地上哭了。

后来,我和小丽告诉她婆婆在镇上的故事,她很感激我们,领走前请我们一人一根冰棍儿。

“你还会继续找你婆婆吗?”我咬着手里的冰棍,忍不住问她。

她回头看着我,笑笑:“会的,外婆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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