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一)

从茶水间出来的时候,一只正要悄摸溜向冰箱的黑猫被脚步声惊到,“唰”的三两步跳回到楼梯口,蹲在地上就这么歪着头打量着我。

我换了三种语言问它是从哪溜进来的,都没得到回复。刚安装好的防疫消毒门没能读出它的体温,倒是在热成像屏幕上呈现了一个端庄的剪影,让我不禁想起古埃及壁画上法老的图腾。

周寻一遍没找到能喂它的食物,它也就不再等了,闪身消失在夜幕里。整栋楼又恢复了安静。

这才突然发现我自己也是又冷又饿了。

好久不动笔,趁着煮饺子的时间,码几行字就当和大伙儿聊聊吧。

(二)

我晚熟。

当别的小朋友已经能规规矩矩地按进度和老师标好的轻重强弱完成一首手风琴曲目表演的时候,我依旧因为在国际象棋课上没办法集中精力超过15分钟被教练恨铁不成钢地揪住耳朵拽上讲台。虽然耳朵很疼,但好处是我妈由此看透了我的本性因而婉拒了省棋院叫我去打职业的邀请,拯救了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年轻人的同时大概也节约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后来我的晚熟就体现在方方面面:别人奥数得奖开始学英语了,我在恶补数学基础;别人高考胜券在握了,我才第一次整明白非谓语动词是什么玩意儿;后来大家大学了,恋爱的恋爱玩耍的玩耍,我开始折腾转专业和GT;等到大家落地扎根迈向中年,我终于把足球踢到了他们高中时候的水平。

我连周杰伦都是去年才开始听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中间好像突然有一天,我的生活就比别人快进了。大家在快乐读研提笔讨论天下大事的时候我在工地看昆姐订账本;还没等大家明白就业是怎么回事儿我已经跑到欧洲跟着商总代端盘子铺床;趁大小会议接待水平降格成外勤人员基本门槛的这段时间,我被迫花别人几倍的精力自己研究明白了外币核算到底是个啥原理。这时候回头一看,我靠,国内政策变了。

我怎么又晚熟了?

(三)

新年开年已近两周,还没曾能在宵禁前回过家。

这让我想到驻外的第一年。2017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都早一些。我那时候最讨厌周五——周五意味着kiraly utca上每一个pub人满为患,意味着4-6路上全是醉汉,意味着我要穿过所有快乐的人接着加班,以及会议接待的酒店和急需对账的公司接下来两天都不会发你回单。

“这可是欧洲的周五啊。”“可你都在忙什么呢?”

别问了,四年过去了,我还是最怕别人问我:你都在忙什么。

To be honest,我也不知道。但是时间和精力好像就被这些千头万绪的忙吞噬的一干二净:死死记住的报表ddl日期turned out是母亲53岁的生日;两周之内上手一个网签系统提议初期被怀疑这玩意这么麻烦值得吗结果所有人用的不亦乐乎背后是无时无刻不在画表格;新同事到来从过去的文稿里抽材料做成讲义猛地想起答应律师把organization chart完善成我理想中的最终完整版已经拖了半年;做梦也没想过没有一天自己会像一个技术大拿一样去给同事处理的账debug;也没想过会像湾区程序猿一样停在路边掏出电脑开始管理软件后台;以及我大概是最后几个明白“一名员工外派工作到底需要哪些手续=把大象装进冰箱需要几步”的人了。

我怎么老想着关大象呢。

(四)

大象是情绪,而情绪很难处理。

此时此刻,家人被困在新一轮疫情防控战场的中心而我什么也做不了。也偶尔看新闻才想起来,我所在的地方好像更糟糕。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所以任何微小的陪伴都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点上,我无疑是幸运的。

(五)

事实上在很多点上,我都是幸运的。这一点我很明白,也很感激。

但中国文化很有意思,仿佛幸运的人不被允许拥有抱怨的权利。

“不知足。”

可传统观念又何尝不是不知足的呢?一边告诉你工作只是生活一部分,你应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提升规划;一边告诉你为了事业可以放弃一切,包括家庭朋友健康尊严。潜心学术的没有社会经验,经验丰富的没能提升学历;专精一业的属于人才不复合,博而不深的叫你半瓶子咣当。倒不是害怕忙,但是真害怕找不着道路和方向。

幸运的人也是会累的。宇宙都有尽头,北京地铁没有,所谓抱怨也不过是喝喝酒,扯扯淡,为了找一找方向,为了平复下来更好地去努力和生活。

(六)

我大概唯一不晚熟的事情,或者说叫做天赋,大概就是白话。

辩论也好讲演也好,脱口秀也好讲相声也好,白话慢慢成了社交手段也成了自我保护机制。

但其实它真的挺累的,有时候也只凭吊着那一口气。所以我们今天不说话,只码字。

好在字也快码完了。

(七)

后来奔忙后来失望后来他乡即故乡,困饱两餐诗写云上早春一去又如常。

二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和想说的话,关于梦想,关于野心,关于孤独和幸运。

现在没什么了,我只想喝完这杯酒睡一觉,明天继续安静而努力。

可能也不需要那么努力,差不多努力就行了。困了就躺躺,累了就歇歇。

都是普通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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