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命中有没有过一束光

自由落体  第二章

微信公号:蓝川景  连载中

由她,比五年前更冷清了,像冬天的黄昏,转眼就要被黑夜吞噬掉。

看她离去的背影,我站在地铁口,久久久久的无法喘息。想像刚才的她一样,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八月底的北风,皮肤像触到冰凉的湖水。我想起有一年,由她为我参加比赛的事情到处奔走,那时她热情活力,洒脱自信,再看看如今好像被时间抽走了灵魂。

由她在守着她最后的骄傲。 我能猜测到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如意。所以她把自己剖析,剔骨,干净利落的摆在你的眼前:看,这就是现在的郄由她,她过得一塌糊涂。

这是她的求饶:你看看我都这样狼狈了,你还想怎样嘲笑,或者你看看我都如此不堪 了 ,所以也不怕你的嘲笑。

她是习惯做第一名的,从上学开始。学院的第一名,包揽奖学金,文学社的“校园诗人”,“最佳小说创作者”。这样的由她在遭遇感情的变故时,不难想象,她的决绝与残狠,她会亲自动手裁决掉腐烂的部分,哪怕它属于自身。

她骄傲自负,倔强坚韧,  那是她飞翔的翅膀。 如今像晚年的弃鹰, 窝在角落讨生活的模样让我的心像被藤条抽打般生疼。她的出现像起搏器,让我平静麻木的心剧烈跳动,那是岁月不曾磨灭的爱情在复苏的响动。

一个月前,我受邀出席母校吉他社的迎新晚会。 这两年上台表演的机会很少,尤其是磊落光明的以“吴蹈”的名字上台。两年前我与经济公司合约到期,与“舀舀” 告别仿佛在死去之后迎来了新生。

“舀舀”是我的工作,也是“吴蹈”戴上的面具。我曾以为扮演“她”是为到达真正的自己,最后发现不过是给自己戴上的桎梏与枷锁。之后的许多年,“我”是“舀舀”与“吴蹈”相互搏击,  碰撞,扭打在一起的综合物:吴蹈奋力扯扯拉拉,挣扎央求着要揭掉面具站到台前来。

十年前,由她还在读研究生。我在一家酒吧晚上唱歌,白天就找各种活儿打零工。

“为什么不找份正经工作干?” 由她有时候会问我。但她说这话不是劝我放弃,而是以反问的方式 让我跟自己对话。

没有明天的人是最糟糕的,就像那时的我。我在台上唱歌,没有一双眼睛为我鼓掌,我感觉自己像一件卖不出去的摆设。

由她朝气勃勃,“吴蹈,你别慌。只要手中有剑,便能丈走天涯。唱歌就是你手中的剑,握紧了,把它磨锋利。”

她让我盲目的相信明天并勤恳的为之坚持。

我抓不住什么,唯有她眼睛里的光亮给我安慰。没有人听我唱歌,由她就点一杯水,坐在角落,彻夜的陪着,我在舞台上习惯寻找她的眼睛。天快亮时,我就送她回学校,我缩回我的地下室,然后枕着她薄薄的温暖让我安眠。

时过境迁,当时的陪伴显得单薄幼稚,却陪我走过了最寒冷的夜。让我内心攒够力量对抗黎明前的黑暗,让我有勇气等待破晓前的第一缕光。

如今,我想为由她生一抹光亮,带她走过尘世的阻碍,找回自己。

沿着森林路的第二街区拐进学校,开车直行两分钟,就是一片枫叶林。空闲的时候我就常来走走,但这些年总也没来几次,想来是在回忆里反复走动。

季节变动的时候,枫叶格外敏感,由她又对枫叶出奇的着迷兴奋。她成绩好,又爱读诗书,没什么生活的烦恼,对外界万物总怀着一种单纯的浪漫主义。

于是,看见枫叶我总能记起由她来。起初是清晰深刻的,时间久了,就渐渐淡化模糊了,最后消失在我自身的琐碎烦恼里。

那天,开车经过,就是吉他社迎新晚会的那个午后。一个熟悉的背影像从梦中把我敲醒,我缓了两秒,等自己完全清醒过来。那是由她,无论在风里还是人群里,我的眼睛总是能熟练的把她挑出来。

我掩饰不了自己的兴奋,或者早已忘却了掩饰。待我的知觉跟上身体的反映时,才发现这些年身体上,肢体上早已刻上了阴柔,那是属于“舀舀”的,这让我在由她面前无所适从。

好在,“舀舀”已经死去,这是新的开始,而我仍然会是由她记忆里的年轻模样。

由她没有来,我邀她观看今晚的表演,那是吴蹈的表演。以前在舞台上寻不到她的眼睛,就让我慌张。今夜寻不到她的眼睛,让我无比的失落,像穿着女装上台前被人骂“娘炮”的窘迫,像我拉着镜如追到火车站,由她已经离去,迟到的那五分钟。

那一夜,我再也没有联系到由她,我整夜的坐着,回忆,沉溺在往事里,看窗外的喧闹归于深夜的宁静。 我感觉到自己内心无法克制的力量,将我带回由她的笑声里,悲伤里,骄傲热情以及复杂的使我迷恋的情绪里。

我把之前的同学,由她的舍友一一翻遍,想试图打探些关于由她的信息。只有镜如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打扰,理智告诉我以由她的决绝,埋藏掉的东西都将绝口不提,如果从眼睛里冒出来,也会选择关上眼睛。

这些年,我和镜如偶有见面。自从由她出国留学以后,他再也不曾于我提及由她。如何面对一个曾经深爱,却又不爱了的人,绝口不提最残忍,也最宽容。

没有人发现由她回来了,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络。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焦急地等着投降,等着凌迟。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了,她那天在学校做什么, 一个熟悉过又陌生 了的北京,由她还习惯吗, 我疯狂的想念她带着封尘的疼痛。

忙。

这是第二天晚上十一点之后,由她从手机上传来的信息。

别担心,一切都好。

睡了,累。

这是接下来几天在我不断试图与她联络时, 由她回过来的简短的话。她让我重新坠入了二十岁,被至今仍然鲜活的某种感情占据。我会跟在她和镜如的背后,要时刻准备闪躲她看过来的眼睛,我不能让她发掘我的目光总是被她的背影牵引,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歌为她而惆却还要为她的咄咄逼人编一个合理的故事的主人。 可是她那么聪明,或许早已看透,我的情绪只是她手里的小戏谑。她一定知道,陪她一起去找镜如的路才是她赏赐给我的小礼物,这样,我就能继续,不能停止的做她身边的一条宠物。 

那时的猜测与怀疑,  沉默与压抑, 一瞬间像冬眠复活之后的幼物,窸窸窣窣爬旋在我的心口。 我们都以为时间平复了爱情,原来时间是我们为得不到的爱盖上了一层借口,它只是让现在看起来体面,那些爱一直存在,只是它在时间的借口之下冬眠。

见一面吧。就明天。

我已经无法承受我们之间语言之下的拉锯战。

等过了这一阵,最近忙。

忙什么,我帮你。

她用一个网络上【笑哭】的表情麻利的结束了对话。我猜不到表情之后真实的由她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我明白的感受到她对我的拒绝,与她自己的封闭。那是陌生的由她,却阻止不了我不由自主的去靠近。我已辨不清这是否只是想弥补年少的遗憾,还是无论她以什么样子出现,总能使我慌了神,一瞬间把我拖进二十岁的回忆,被那时的自己与情感填满。

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是这世界最残忍的酷刑。而我像刑满释放的犯人,那些惩罚过你的刑具多年以后摆在你的面前,那种清晰的疼痛使人望而生畏,但却止不住我再次上前, 因为那是我的爱情。我感觉到夜晚的房间像被人从外面锁上般难熬,我想出去走走,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排解内心巨大的冲动的委屈和洪流混合着强烈的情绪。她从来都是如此,我必须摇尾乞怜。 多年以后,我还是能为她发疯,而她还是闲淡的模样,像隔着玻璃窗欣赏外面的风雨哪般逸致。

我必须见她一面了,那种强烈的欲望在几天之内吞噬着我,我什么也干不了,像沾染了传染病毒,这种病毒正在快速蔓延至全身,我必须展开自救了。

我联系了五年前去费城有过一次交集的导游阿栎。他人在北京,我们急匆匆的见了面,费城之旅是他帮我安排的,他从国内接受旅客,再对接到国外各个地方的旅游社。我跟他打听由她的消息,他当然不认识由她,我告诉他,或许可以从费城的各个旅游公司试图打探些消息。我发了由她的照片及相关信息。作为报酬,我答应导游拍一条旅游产品宣传视频 并以个人媒体账号公布在网络上。

“不过,你要穿上女装啊,你脱了女装,大家都认不出你来。”

他得意的笑了笑。 我别无选择。

三天之后,我得到了由她现在的工作地址。我迫不及待但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就在北京离我这么近,我却仍然感觉到她在费城,有一种时间到不了的距离。

我期待我突然的出现给她带来的兴奋 又怕我未经允许的打扰 戳破她对外封锁的世界。

就是这样,我怀着忐忑的期待与兴奋,在某个初秋的清晨出现在她的面前。我用了“舀舀”身边带来的便利性,获得了她当天工作的详情。那天,她带一个从曼哈顿来北京旅游的团,我就混进了这群人之中。

阿栎告诉我,由她跟费城的各个旅行社之间都有联系,所以很容易就得到了她的消息。由她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她能进去肯定是看上她在费城的这部分资源了。

我想象不出由她工作的样子,我的脑海中回旋的始终是由她敲字的自信与洒脱,那时候她帮我填词,整夜的与我待在一起,她思考的时候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敲键盘的时候又一种高手耍剑的利落,我只要安静的等着,等她完成之后叽叽喳喳又把世界照亮。 她很开朗,和她在一起,世界仿佛永远在转动,像一场永不停息的旅行。  

尽管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应对由她的情绪,那种落寞气势汹汹席卷而来的时候还是将我击了个踉跄。像在海上冲浪,那种无法驾驭又无从依靠的感觉最绝望。

她点我的名字,给我发统一的出行帽,按秩序指挥我排队,上车。那过程熟练的仿佛不会出现任何卡顿的流水线,我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异样,哪怕是流露出我私自来见她让她感到不适的厌恶。这些都没有,只有按尺寸量到标准定格的微笑,电子称上过好数据的标准分量的热情,她时不时去理一把在慌忙中被拨乱的头发,她似乎有极好的品味,那是一头与今日装扮及相乘的发型。与二十岁的由她判若两人, 二十岁她告诉我和镜如,做女孩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她见不惯宿舍女生每天早晨挑选衣服的繁琐,对她而言这是一件背带裤就能解决的事情。 似乎大学时光里,她总是挂着一件背带裤,一头短发,背着文学社活动的展架,风风火火,在我的眼睛里穿梭。我试图把记忆里那件黑色的背带裤再挂在她的身上,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时间走远了。十年前我们还以为,那个稚气天真的由她会永远骄傲。

这是一辆八座的商务车,我选了离由她最近的位置。旅行团不大,除了我只有五个美国人。由她把我简单的介绍给大家,说我是今天由于特别原因临时加入团的旅客。原来她早就知晓了我的加入,这让我措手不及。八点一过,车子向香山驶去。

一路上,我都在伺机寻找机会和她搭上话。等车子到了香山,我也未能和我认识的由她说上一句话。这是导游由她,她忙着照顾那五个美国人,忙着讲述香山的历史,忙着推销其他景点的门票。我感觉自己有一种憋尿般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够不着。

上山的路上,我总算逮到了一个缝隙,把自己要说的话插了进去。

“等会回去一起吃饭,我等你。”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纵容,仿佛在说:“乖,别闹。”

要不是在外面,我就会用力的去抱住她。

她答应我晚上一起吃饭,一瞬间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郁一扫而空,像春风万里,风卷残云。

现在,我才放开自己,换来好心情去欣赏香山的秋色。但是你知道,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随她而去。

她被五个美国人热情的围着,他们用英语交流,我几乎听不懂,所以只能观察她的神色: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疲倦的身体撑不起一份轻松好看的笑容。也许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这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

与我们同行的达尔试图用他美国式开放的热情让我融入氛围,我们用蹩脚的中文混合着英语再加上肢体动作互相交流。很奇怪,我以为自己不是随意的性格,可能是由她在身边的缘故,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连性格都宽松了许多。看着她就能让我踏实又轻松。

导游的工作像个人助理,一直到晚上九点由她才歇下来,从香山回来以后,我们去逛了商场,吃了北京特色小吃,夜幕时分这帮美国人又去了什刹海酒吧街,之后又送回酒店。我感觉由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但我还是自私的不肯放她休息。

现在,我不必跟五个美国人分食由她的时间了,我想带她去看这城市最美的夜景,想把这十年我最骄傲的事都讲给听,或者就让她待在身边,任时间老去。

我们进了一家火锅店,由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许是白天太累了,我不敢多问。我准备了好多话,此时反倒显得拘谨起来了,白天加了那几个美国人,气氛是热闹的,现在火锅也不能煮沸往日的情谊。 气氛仍然是冰冷的,它把我要说的话封在了嘴巴里。

我知道她过的并不好,生活也许不是一帆风顺,也没有成为理想的自己。我把主动权交给由她,生怕我不适宜的问话伤害到她的骄傲与自尊。她断断续续的把自己的过往否定,我感觉她陷入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焦虑之中,也许是生活上的挫折,也许是这些年的漂泊与疲惫, 我不敢粗浅的安慰,只能闭上嘴听着。

在我们聊天的间隙,她抽了八根烟,每次她都出去站在街口的垃圾箱旁边,我从玻璃窗看着她的背影,萧瑟的像秋天提早凋零的枫叶,一种惹人生疼的抚媚。

她生硬决绝的拒绝了我送她回家。那是一种沉溺,也许她失去了自己,谁都不是,她不愿过去的骄傲审视现在的狼狈。那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挖苦讽刺。

抱一下吧。

我知道她假装没听见,然后消失在地铁口。

我劝她不要放弃写小说,那是我劝她不要放弃成为真正的自己,我明白那种感受,就像当是我在酒吧唱歌,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抱着吉他的少年,那种巨大背景里的冷漠会把人吞噬,你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为谁而唱。

但你要记得你是谁,你将要成为谁,你在为谁而唱。

故事梗概:

靠反串女性走红一时,又慢慢 沉寂的歌手吴蹈,被情所伤远走异国他乡,又落魄归来的女导游郄由她,中年丧子又离婚的小城公务员魏镜如, 远嫁西北小镇又不甘心寻找繁华都市梦想的厦门女人踏踏……欲望与现实,理想与自我,爱情与亲情……当青春远去,现实收回我们高歌与悲伤的权利。当我们步入中年,回头已发现,我们变的臃肿,贪婪,唯唯诺诺,即使小心翼翼,也无法将拥有的生活捂热。而生活的另一侧,是失去,是对时间的焦虑,对生命的迷失。中年人似乎陷入了物质与精神双中匮乏的痛苦之中,是沉溺还是继续?

故事的主角们各自该如何从当前的困境中走出来,去寻找自由与生活的真谛。这是一个自救与互救的故事,唯有爱是光,让我们拥抱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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