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陈曦,是戚国护国军统帅陈桃林之女。从小我便与寻常女子不同,针线女红一碰就睡,可学舞枪弄棒,兵法布阵是样样精通。母亲是操碎了心,父亲倒是乐开了怀。
从小在父亲和兄长的熏陶下,我便立志将来要做一位伟大的女将军,领军征战沙场,精忠报国。那得是多飒啊。只是,我没想到,朝我伟大梦想前进道路的第一步,却是如此得来。
十四岁这年,我像往常一样,跟着我青梅竹马的戚国四皇子萧宁一起在宫中游园赏三月桃红时,突然见大批士兵持戟而来,搀扶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兄长。我便知道出事了。果然,诚王宫变,软禁了陛下。
兄长再三叮嘱要保护好萧宁后,在我含泪的目光中留下了一句“曦儿,别怪哥哥。”便撒手而去。抚摸着兄长尚有余温的脸庞,我强忍泪水,父亲的训诫犹如在耳,只有战死的陈家郎,没有流泪的陈家人。哥哥是京营军将领,如今也算死得其所吧。
我并没有逃命,自小随父亲习武,通晓兵法的我与萧宁分析了一番后,得出当下能解皇城之危的只有一个地方,与皇城相隔三十里外的崀山五万城防军。可若没有陛下亲旨,城防军是不会擅自出兵。诚王第一时间控制了陛下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但诚王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城防军看的是圣旨,而非圣上。于是,我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在刀枪拼杀火光四起的皇宫之中,我带着萧宁悄悄潜入了御书房,我亲手写了一份调兵旨意,并将那代表着皇权的玉玺,狠狠的盖了上去。
一切准备妥当,将要出发的时候,萧宁却拉住了我。
“小曦,这可是死罪。”
“我知道。”
“那让我去,我是皇子,更有说服力。”
看着萧宁替我担忧的神色,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暖:“正因为你是皇子,才更不能冒险。”我拉着他的手宽慰着他,让他安心。看着帅气的他,我终究在这一刻放下了曾经的矜持,主动的狠狠地亲上了他的唇。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不想留有遗憾,情不知从何时起,说不出道不明。我只知道,不知何时起,我喜欢上了这个同我朝夕相处的小皇子。
留下一句“等我”后,我便趁还在愣神的萧宁不注意,飞奔出了御书房。
从小便在这皇宫中厮混的我,无论什么犄角旮旯,狗洞猫窝我都了然于胸,只消片刻,我便逃出宫廷。困难的是,我该如何出城。
都城内,叛军极多,我躲避着沿途叛军的搜查。亲眼见到那些叛军如山洪猛兽,肆掠城中各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昔日繁华的街道,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哀嚎、求救、哭泣声响彻着整座都城,宛如人间地狱。我一路向北门而去,到达北门时却发现北门也已被叛军攻陷。
看来,只能硬闯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与敌厮杀。当看着鲜血流淌,溅洒在我的面庞,我心里止不住的恐惧,慌乱。双手颤抖的差点遗掉手中佩剑。可我不敢松懈,我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心中总有个声音响起。放弃吧!别再挣扎了,对面人太多了。可我不能,直到最后,我全凭心中最后一道意志坚持着,终于将圣旨传达到了崀山。
后来听得谣传:那夜风雨逐起,陈家女郎,长枪策马,大有那盛世繁华有她在,无人可撼之势,以一敌百,破北城。
可谣传终究是英雄美化罢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晚我经历了何等生死磨难。才在重伤之下将圣旨成功送达崀山时,便一头扎进了泥泞小道中昏睡不醒了。
2、
当我从昏睡中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整座家堂素衣白巾,耳入皆哭声。“哥——”我轻唤了一声,无人应答。若是从前,兄长肯定会出现在我眼前,只是这次……
我倔强的不听父母劝阻,强忍伤痛在兄长灵堂前跪了整整一晚,算是送别兄长最后一程,恍惚间总能看见儿时与兄长的种种过往。
诚王叛军的覆灭,并未给皇城带来平静,而是更大的恐慌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皇帝实施大清剿,抓捕所有与叛军有过关联的人,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一月后,宣武门外,足足一万多人,囚衣裹身。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上有花甲老人,下有未足月之婴。在几万士兵的屠刀下,含恨而终。那一刻,我有些犹豫了,这是我想要守护报效的仁君家国吗?
可还没等我来得及感慨帝王家的无情与冷漠,宫中的圣旨和禁军便来了。旨意是,我伪造圣旨,罪不可赦,有谋反之嫌。最后将我押入天牢,等候听审。
我陈家世代报效戚国,如今我父虽年迈仍持戟为国,我兄更是为国战死,我冒死突围求援军。得到的却是,打入天牢,听候审讯?当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萧宁来狱中见我,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并告诉我,此次诚王反叛,作为护国军统帅的父亲,有不可追究的责任,重要的是。有人以我私造圣旨之事为把柄,一心要扳倒父亲。如今,就等陛下定夺了。原来如此,我冷冷一笑。这些人,可真是卑鄙。
最终,父亲被罢去官职,准回归乡里颐养天年。而我,毕竟救城有功,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尤其是那帮谋臣,各个说我有造反的潜质,今日敢私造圣旨,明日就敢带军反叛。所以决定让我即日便随众囚发往边塞充军,守卫边疆,将功赎罪,无召永不能回。
说实话,当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我心里还挺开心。父亲及家人虽没了权贵,可至少保了个晚年安详,而我自己,能够远离这是非之地,远在边塞倒是自由了,况且参军一直是我的梦想,虽然这参军的形式有点不同,可也算是入伍了。
萧宁前来送我时,问我是不是失望,明明是救国英雄,却落得如此地步。我没有回复他这个问题,只是告诫他,朝堂是个权利中心,不要陷了进去,做个闲散王爷,保平安,挺好的。他只是笑了笑回我,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回来,而当我再回都城时,他便一定娶我。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至少,能被心爱的人惦记,真好。
临别在即,望着都城雄伟高大的城门,我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让朝堂上那帮自私利己的蛀虫们望而生畏。替国家,亲手除去这些毒瘤,还天下公正平等。
最终,在萧宁不舍的目光下,我随着大队踏上了远征之路。
3、
一路奔袭,几千里路程,花了足足两月有余。我终于到了兴武城。看着繁华热闹的城邦,可不像长年处于战火的样子。
后来听城里的老人介绍,我才知道,外族与兴武城之间有一道自然天成的天堑鸿沟,易守难攻。整个外塞地域虽广但环境恶劣,不适宜粮食种植,众族多以放牧为生,外塞又盛产矿石,在戚国及其他国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因此,战时兴武城是戚国的铜墙铁壁,无战时是戚国最重要的外贸之都。
我随大队被带到了军校场,接受各军分部派来的人摘选,如同菜市场的商品般,任人选购。同我一起的也有很多女囚,有的被挑去做杂活,有的被挑去洗衣做饭,会点手艺的被挑去做了女红。有些姿色运气好的,便被军官看上直接当了金娇藏城中小别院了。
唯独没有选去征战沙场的。
到我的时候,我看见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一张画布对比着看向我,随后在分派员耳边说了什么,便走了过来叫我跟着他走。一路上我几次开口询问去做什么,那人却都不理。我心中暗想,若是要我如那些女子一般伺候这些军官,就是鱼死网破我也不会同意的。想罢,我也不再询问,昂首挺胸的一路跟随。
我们穿过军营,来到了军中最大的营帐后那人才对我说道:“进去吧,杨将军在里面等你。”杨将军?我带着疑惑推门而入。
推门进去后,一位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研究墙面上的地图。听见动静,他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一句“先坐”便又研究地图去了。可只是一眼,我便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寒的煞气,这是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气息,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我紧握着双拳有些胆怯的盯着他的背影说道:“不管你是谁,我要告诉你,我不是那种靠服侍男人为生的女人,如果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你就想错了。”
那男人只是愣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看我,但雄厚稳重的声音传入我耳:“书桌上有封书信,你打开看看。”
看完书信后,我才得知自己刚才的莽撞,原来,我眼前这位是戚国的边塞神将杨廷芳。杨廷芳年轻时曾在父亲手下做过偏将,如今我被发配至此,是父亲托人送来书信,请杨廷芳照顾。
因我是女儿身,在营中不便,杨廷芳便叫我做了他的联络官,算是个闲散职务。而我做为杨廷芳联络官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帮他照顾他儿子……只有六岁的杨炎昭。而我与杨炎昭,从此便成了相互的噩梦。
4、
我第一次见这小家伙,是在杨廷芳的带领下相见,小家伙显得极其礼貌,懂事。在杨廷芳的介绍下,我知道了他叫杨炎昭。看着杨炎昭时,他那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甚是“可爱”,那时我便心想多个弟弟也挺好,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也有个伴。可我没想想到,这可爱的背后竟是让人崩溃可恶。
第三天,我便被他用被人欺负受伤为由所骗。在我极度紧张加着急的情况下,更是在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的想法下,使我蒙蔽了双眼,一股脑的冲入了军营男浴室……
看着我尴尬不知所措,恼怒的样子,杨炎昭在一旁更是笑的是前俯后仰,极度猖狂。事后我自己也回想,自己真傻,他是谁?杨廷芳的儿子,这整个边塞,谁敢惹他?我怎么偏偏就信了这些鬼话,信他会被人欺负?
我告诉我自己,忍。我来这里虽是发配来的,但我的目的是为了强大自己,所以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他只是调皮罢了,大不了以后除了一日三餐和礼文习武课程外,其余时间不理他就行。
可,我把一个六岁的孩子想的太简单了。他那是孩子,他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每当夜晚熟睡时,我的房间外总会想起一阵炮竹声。我知道肯定是杨炎昭,可这小子太贼了,不管我怎么蹲守,却没一次抓住他的,只能望着他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留下我狠狠跺脚无可奈何。
文礼课程时,他能把一个又一个先生气的跺脚摔门而去。原因无他,就因为先生教的他都会,先生不会的他也会,每每是把先生怼的哑口无言。有时候觉得他还是个神童,刚刚对他有点好感,他却一句话能噎死我:“这天下除了我父亲,我还真瞧不上几个,尤其是你这个童养媳,你要不努力把功课学好,跟不上我,早晚我把你给休了。”
童养媳,对,从我见他第一次,他父亲介绍我照顾他时,他便觉得,我是他父亲找给他的童养媳。自此我也在兴武城多了个名字,炎昭家的。
武习课是在校场随军训练,我和杨炎昭都不列外,可杨炎昭总是会使坏,叫那些老兵在对抗联系的时候对我下重手,使绊子。
我虽自小随父习武,面对一般的普通士兵可以游刃有余,可这是杨家军,三十万镇守塞外的精兵悍将。即使我如何逞强,我也不得不面对事实,我打不过他们。
有时候我甚至都开始有些恐惧上武习课,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悄然落泪,想远方的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兄长。思念远方都城内等着我回去,要迎娶我的萧宁。
可我骨子里倔强不允许我认输,每当我想要放弃,无法忍受的时候,父亲的教诲就会在脑中徘徊,激励着我
“陈家人没有废物。”
“只有战死的陈家郎,没有流泪的陈家人……。”
“小曦,记住!遇到强大的对手时,你要学会忍耐,寻求敌人弱点,强大自己,一击制胜。”
这些教诲就如同昨日般发生,历历在耳。
如此过了两年,又是一年冬季,我如往常一样开心的奔向驿站。每季末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因为每季的今日,我都能收到来自都城,我心心念念之人萧宁的书信。都城与兴武城相隔遥远,除非战报,平日家书,再快的信使来回都得三月有余。
可是,今日我到达驿站时,却得知,我的书信被杨炎昭领走了。
5、
我找到杨炎昭的时候,他正在军校场的演练台上,当着全营士兵的面宣读着我日夜思念的书信,那一刻,我积攒许久的委屈,不公,愤怒再也遏制不住。不顾一切的冲向了杨炎昭。
看见我一副拼命的架势,有老兵试图阻拦我,可这两年来,我埋头苦练,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任人欺凌的我了。只是片刻间,我便放倒了一众人。说实话,当我费劲抓住杨炎昭的那一刻,我真想一刀劈了,见过坏孩子,可还真没见过这么惹人厌,招人嫌的。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八岁出头的孩子,再这样,我也不能真把他给劈了,劈了他,自己也得遭殃,不值当。
这两年来他对我的所有欺凌羞辱我又必须发泄出来。所以,我当着所有士兵军官的面,在所有人惊讶的表情之中,将杨炎昭揍的遍体鳞伤,尤其他那张脸,我更是毫不犹豫的给他扇成了猪头。
也许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堂堂兴武城的太子爷,在这兴武城中,真会被人揍得一个多月下不了床吧。而这个人,今天,出现了,就是我陈曦。
从此,我再兴武城又多了个名字,母暴龙。呵呵,这城中人民还真是挺爱替人取名字的。
事后,我也想过自己冲动了,毕竟下手重了点。本以为杨廷芳会大发雷霆,或者赶走我的,毕竟我揍了连他自己骂都不舍得骂的宝贝儿子。没想到的是,杨廷芳不但没责罚我,还派人给我城中的房间添置了不少东西。并将我委派到焰字营当百夫长。
这?唱的哪一出?揍他儿子还能升官?
难道杨廷芳醒悟到,知道自己平常的不舍,导致现在的杨炎昭无法无天,现在看到有人敢帮他教育,所以感激涕零?加官进爵?
经过我一顿分析,我觉得。应该是。
所以在往后的生活中,我不再惯着杨炎昭。他敢半夜放鞭炮,我就敢五更将他从床上拽下来陪我训练,不训我就揍。
文礼课,他敢气老师,耽误我进修,我也揍。
尤其武习课,自那次事件之后,再没人敢给我使绊子,我也将杨炎昭的训练地改在了我的焰字营中,轮着番的叫我底下那群兄弟练他。我并发话,只要他要敢不听就揍,杨廷芳哪儿我顶着。
得到我的许可,那百来个弟兄,就是做梦都想第二天当陪练啊。可见杨炎昭这太子爷,平日里,没少招人记恨。
不过杨炎昭还是挺有骨气的,怎么揍他,就是不服气。还是会变着发的想办法整我气我,甚至多次宣扬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娶我,然后再休了我。我每每听见也只是一笑而过,一个孩子,哪懂什么情爱,而我真正思念的人,正在那千里之外的东方都城等待着我的回归。就在与杨炎昭打闹争吵的日子里,我和他都慢慢的成长了起来。
六年一晃而过,从加入了焰字营后,我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百余场。尤其是额伦之战。我带领焰字营两千,在没有援军,补给的情况下与塔塔卡族两万大军周旋鏖战,为主力大军牵制塔塔卡族,占领额伦提供了宝贵时间。
此战,我营以损失过半的代价,杀敌五千,俘虏一万。击退敌军,并斩获敌首。而我也因此战,一战成名。
再不断的血与火的洗礼下,我从当初的小百夫长,一步步的坐上了焰字营的统将。卸去青涩,真正成长为了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
我带领着焰字营各处征战游走。收复失地,安抚边民,优待俘虏,在外塞慢慢的声名远播,直至传到了戚国皇室。
6、
我如往日般巡视岗哨,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这辽阔疆土,不由从心感慨。不知不觉八年了,八年来,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前年,家书来信,父亲因旧伤复发不治,已然病逝。母亲因长期郁郁寡欢也于去年随父而去。作为家中所剩唯一子嗣,晚年时我却无法在他们膝下尽孝。
我遥望远方,望着那残红落日,遥想孩童时家堂欢闹,父严母慈,与兄长吵闹的时光,真是好不热闹,可如今,却只剩我一人,不由的潸然泪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堂上那般权臣贼子,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他们都尝到应有的惩罚。我正暗自神伤间,杨炎昭突然跑了上来,看着挺着急的样子。我问他什么事,着急忙慌的,他却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看着他那模样,我心想他估计又是变着花样逗我呢。所以也懒得多理他,转头走了。
杨炎昭一直跟着我后面,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他一把将我拉住,顺势将我向他怀中揽去,我心中一惊,心想道,想制住我?瞬速翻身一脚踢向他喝斥道:“臭小子,就知道你又想使坏。”
“我……”看着他一脸憋屈又欲言又止的样。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再我的逼问下才知道,原来是朝堂那边来了旨意。命我择日回京。
终于可以回去了!
“姐。”突如其来的一声姐,倒是把我惊住了,这声姐,可是八年来头一回。望着快与我齐高,一脸沮丧似受了委屈的杨炎昭,我心生感慨。抚摸着他的发丝轻声道:“臭小子,倒是真长大了,怎么知道我要走了,所以专程跑过来找我煽情来了?这可不像你。”
杨炎昭低着头,问我将来还会不会回兴武城,我与他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我笑骂他傻。并跟他说,只要想我了,随时来京城见我就是,带他去下京城最有名的馆子。我还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准备离开,去总领处办理交接。
离开时,我似是隐约听见杨炎昭自言自语的细微声“我喜欢你……”我稍稍顿了一下,心中苦笑,定是自己听错了,这么个毛头小子,哪懂什么叫喜欢。摇摇头离开了。
7、
我等待了八年,终于等到了回程之旨。可是,那曾经充满童年的回忆的地方还是曾经的模样吗?我不敢确定,心中忐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心爱的人,在等我。这次我能回京听说都是萧宁一手操办。并从陛下手中得到亲谕,任我为京营军统领一职,主管京城防务。
刚接到旨意的时候,我甚至都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曾经被判定为反贼的我,有朝一日他们会敢同意将身家性命交于我手,想想真是讽刺。
一路东行,因是轻装简行,刚足两月我就到达了京都。萧宁带着人于东门迎接了我。.
我在来时路上一直幻想着我们相见时会如何如何,甚至还一度将自己羞红了脸颊。当快到达东门,隔远相望看见他身影时,我的心都差点蹦了出来,加快了马力,直奔向他。
可,当他微笑着站在我对面,客气着叫我小曦,没有我幻想中的拥抱以及某些亲密时。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时间好像将我和他之间也改变了些什么。我心中莫名的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恼怒。所以,我便向他作揖请安,客套着回复道:“劳烦宁王亲自迎接,陈曦三生有幸。”他似是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满,而是给我一一介绍着他所带的各类之人。
他难道不知道,于我而言,这些人根本就不重要吗?可我不想坏了他的脸面,只能一一应承。萧宁曾在信中跟我提过,自从父母回归祖籍,京城的这座房他便买了下来,并命人定时打扫,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回来。之后的接风宴我以赶路劳累为由推脱返回家中。
萧宁陪着我一同而回,在马车上他轻轻的拉住了我的手,并对我说着京城中现在的现状,之前人眼嘴杂,不便与我亲近,以便落人话柄。八年来,他靠着自己一步步从一个闲散皇子,成了掌握京城大半势力的宁王,可见他的不容易。可,我有些想不通,这些跟我和他的关系何干?
终于我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他:“当初你说娶我,是玩笑吗?”
“怎会是玩笑话?我早已向父皇请了婚约,不日便会下旨成婚。当然,需要你愿意。”他握着我的手,诚恳的看着我。听见他的回答,之前的不快似是没发生过,从我脑中烟消云散。我放下所有坚强,摊入他宽广的胸怀中:“我愿意。”
是啊,我当然愿意。八年前我们便两情相悦,这八年来,萧宁更是我精神上无限的寄托。多少个难熬的日夜里,是他的一封封书信支持,鼓励着我,使我挺了过来。如今终于再相见,我怎会不愿意与他共相守,赴白头呢。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时间,真的会使人改变。
原来,萧宁所问的我是否愿意,并不是我嫁给他,而是,我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弑君谋反。当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惊呆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胆小怕事的小皇子萧宁吗?
萧宁说,如今陛下昏庸,太子无能,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混乱,派系林立。只有他可担当起这天下,给我一个干净的戚国,京城护国军早已暗地里被他控制,而他这次力排众议,将我调回京城担任京营军统领,便是为了掌握禁军。这样京城两大军系就全在他手中了。
他许诺,只有我掌管了京营军,助他当上皇帝,我便是皇后。与他一起共治这天下。看着他侃侃而谈,壮志凌云的模样,我有过心动,更多的是,我想陪他。
可八年前诚王谋反那夜场景在我脑海中不断涌现,满城尸骨,妇女儿童的哭喊声,叛军的凶残,血染大地。兄长,惨死时不愿闭眼的模样。如果,如果失败,失败后那万囚同斩的凄惨场景……我不敢再往下想象。
我拒绝了萧宁,我知道,他肯定很生气。因为到达陈府时,他连我家门都未入,便称有事匆匆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多次找我商议,我都拒绝了他,并劝导他放弃。每次相见的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五个月后,我被莫名其妙的撤职了。传言是丞相的所为,可我明白,也许是我一直的坚持,萧宁也默许了我的撤职吧。撤就撤了吧,无职一身轻,我倒落了个轻松自在了。唯一让我难过的是,被撤职后,我与萧宁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相见,好似各自心中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山,膈应人,膈应的让人几乎崩溃。
我每日除了熟读兵书,练武健身外,别无他事。时间就这般流逝,一晃又是两个月,我收到了使我彻底崩溃的消息。陛下亲旨,萧宁与丞相之女成婚,婚期定于下月十五中秋佳节。
8、
今天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戚国宁王大婚之日。全民皆乐,独我其孤。傍晚里,我深锁房园之中,独赏孤月,这一刻,我觉得我与那天上之月是多么的相似。我独自提壶灌酒,心想着萧宁他,这会儿应该正与众贺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吧。
突然,府中下人急急忙忙的跑入园中对我大叫不好了。只听下人喘着气对我说。有一十五六岁青年,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就在刚才砸了宁王府的大门,还伤了宁王府不少人,大闹宁王婚堂。
我追问那人是谁?下人摸着脑袋回忆道:“他好像……好像说什么,对了,他说,家父杨廷芳,杨廷芳是谁?”
“什么?”这一消息,可比知道萧宁成婚之事时还让我震惊。
杨炎昭这个混小子,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还大闹宁王府,扰闹婚堂,这可是死罪啊。听到这消息,我心急如焚来不及细想,急忙吩咐下人备马,心中只想快些赶往宁王府,阻止这臭小子胡闹,心中一次次默念着,“希望还来得及。”
我刚冲入府外,却见门口一人一马,竖立在月色之下,见我出来,那人对着我露出一副傻傻地憨态笑容,轻轻唤了声:“姐——”
相见瞬间,我双目湿润,冲上前一把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这一刻,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我只想,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家人般的爱意。
9、
这夜,我原本以为的狂风暴雨迟迟没有到来,更是出奇的平静。我催促杨炎昭速速逃离京城,他却对我说道:“我自有分寸,戚国皇室忌惮我边塞几十万大军,不敢把我怎么样,就算是我打闹金銮殿,那老皇帝最多也就关我个几天,以示惩戒罢了。”
我们一夜交谈,我才得知。原来从我返回京城时,杨炎昭便派人一直暗中跟随,并时时飞鸽汇报。得知我受了欺辱,便日夜不停的赶来了京城,为了就是给我出口气。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喜悦,却面上又不愿被他瞧出。更是怒骂他幼稚,此番作为只会陷杨老将军为不义,他却不以为然并愤愤的说:“谁要敢欺负你,就是天皇老子小爷我也不给面子。”
我气他不知天高地厚,却又无可奈何。
而如今我已无官职,只是平民之身,我便答应杨炎昭,天亮便随同他一起返回边塞,这京城,再无我可牵挂之物,之事,之人。
天刚蒙亮,我二人便策马从北门而出,却没想到,萧宁已在城外等候。看见萧宁,我不经意间回忆起重重往事,想到曾经的海誓山盟,如过眼云烟般随风而逝。心不由的一揪,双目渐渐湿润。
“哟,这不是宁大王爷嘛,看样子昨儿派人盯了一夜吧。怎么,嫌老子昨日闹的不够欢,一早的还想试试?”我被杨炎昭的话语拉回了现实。我下意识的呵斥杨炎昭不得无礼,他只得翻了翻白眼,不再理睬,骑着马至百米开外等候。
我直视萧宁,抱拳道:“小子不懂事,还望宁王爷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萧宁摇头叹息:“我若与他一般见识,今日,你们是走不出京城的。我在此等候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你,曦儿,你……”他试着靠前拉我双手,我向后躲去,硬声打断道:“宁王爷请自重,若无他事,陈曦还有要事,有缘再见。”说完,我不再理会萧宁,翻身上马直奔杨炎昭而去。
杨炎昭看着我归来,立马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道:“姐,明智。”我对他回了个微笑,一声“驾”便扬长而去。急的杨炎昭在后面大叫“等等我啊。”
10、
此次返回边塞并无要事,所以我便与杨炎昭顺带欣赏着各地古盛美景。也解一解心中烦闷。而我也跟着杨炎昭享受了他那没心没肺的活法。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时间在这在我们这一路赏花灯、看皮影、逛市集、游船嘻水、翻山狩猎、入城偷鸡、甚至吃食跑单,被人追的满街追讨的嬉闹中悄然流逝。
马上就要进入兴武城了。看着不远处城墙一角,我心中泛起丝丝不舍。我与他背靠而坐于溪水之旁,道了声:“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臭小子,谢谢你。”我本只是有感而发,真心谢他。他却如惊弓之鸟一蹦而起,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我,不可置信的道:“谢谢?你跟我说谢谢?淡了,淡了,这感情终究是淡了。”看他这般模样,我起身一脚将他踢进溪中大骂他不知好歹。他却咧嘴嬉笑说这才是他认识的陈曦。
临近兴武城,我还是忍不住问起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我问他明明以前一直很讨厌我,为何如今又这般护着我。他却霸气的说我是他的女人,他杨炎昭的童养媳,他欺负得,别人欺负不得。听得这话时,我却没有往日的愤怒,更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甜蜜幻想。幻想过后,我便摇头骂自己怎能这般不知廉耻,大了他近十岁,做姐姐已是天恩,怎还能胡思乱想。他少不更事,难不成自己也不知礼仪廉耻吗?
我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却不知。更是涛涛不绝,说那时他初次与我相见时,虽只有几岁,就莫名的喜欢我,想与我亲近,想与我聊天。可却又不知用什么方式方法,所以便只能用恶作剧的形式与我接触……。
他更是毫不顾忌的向我表达他对我的爱,说着等他受了冠礼便要娶我,保护我一辈子的话语。
我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显得更乱更杂了,只觉面如火烧,忍不住大吼制止他不要再说下去,并警告他根本不懂情爱,若再敢胡言乱语,姐弟都没得做。随后我便策马狂奔而去,留下不知所措一脸发懵的他竖立原地。
11、
回到兴武城后,我官复原职,继续统领焰字营。我将全部心思投入进治军之中,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切实际的羞耻想法。可越是想忘,却越是忘不掉,回来后我一直与杨炎昭刻意保持距离。甚至领军深入塞外,安抚塞外居民,一直没有相见。
没想到我越是逃越逃不掉,他打报告申请加入了焰字营,并还做了我的贴身警卫。是统领府直接下达的调令,我连违抗的机会都没有。
杨炎昭说,他只是想在我身边照顾我,以弟弟的身份照顾我,我虽嘴上反对,内心却欢喜的很。可这次相见,他像是变了个人般,没了曾经的懒惰,白日勤学苦练,晚上站岗执勤,从不漏课缺勤。虽偶有顽皮,却不再似曾经那般无理取闹。仿佛短短几日,就成熟长大了。可看着如今他这般懂事模样,我心里却是难受的紧。
12、
三年后,临近春节时,塞外夷族竟将外塞各族链接成攻守联盟,聚集足足七十万大军,于暴雪之夜闪电般的突袭我了部各个要塞及联络点。杨将军紧急调令我部三十万大军布防,我受命带领焰字营跟随右翼大军同往,阻截夷族右路盟军。同时,派出斥候快马兼程赶往皇城求援。可我军在经历了近两月的拼死相博后,斥候传回的消息竟是皇城内变,援军暂缓。
原来,陛下因病重于夷族大举进攻那日驾崩。宁王果断出手,一夜间谋害了太子及一众皇子大臣,夺得皇权。而新任皇帝萧宁所传旨意却是“死守到底。”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皇帝走的可真是时候。如今内忧外患,靠皇城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经历了两个月的输死拼搏,虽牵制住了夷族的攻势,可如此拖延下去,破城之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作战会议上,我提出放水破冰的作战计划。兴武城正前百里外便是月河,月河下游是兴武城的护城河。每年冬季月湖上都会结上厚厚的冰层,而夷族中路四十万大军,想要直接快速的直插兴武城必从弯月河上通过。赶在夷族破城之前,毁掉月河链接兴武城之间的水闸,使水库水位急速下降,月湖的冰层便会迅速坍塌,迫使他们向两翼靠拢,加之冰雪天气,如此庞大的行军,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他们的大军才能聚集。这样一来,我军便可全力进攻夷族左右,等他们主力军到达时,我军已完全胜利控制住了左右进攻路线,只需要打伏击便可。只是这个计划的不足之处便是,兴武城将迎来洪灾。
我提出这个计划时,很多人是反对的。可最终,杨将军同意了我的决策。杨将军坚定的说道:“淹就淹了,城坏了,我们还能再修。可若被夷族攻破了,将来又需要多少将士的血肉才能将其夺回?此计可行,传令,三日内疏散城中所有百姓,不可延误。三日后,便是我们与夷族真正的决战。”
我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最终取得了胜利,夷族撤军求和,退回外塞。杨将军却也在此次战役中深受重伤,生命垂危。杨将军在传令我取代他的位置,任杨家军最高统帅,杨炎昭辅佐其右后最终逝去,一代战神就此落幕。
13、
我任命杨家军统帅后,重修兴武城,严军律己。用了七年时间,完成了历代先辈未能达成的心愿。统一外塞各族,成就外塞之王,他们称我烈阳女帝。一时间外塞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和谐之势,一片欣欣向荣。
可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的这一系列举动,终究威胁到了一些人。朝堂终于还是来了旨意,宣我进京受封。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朝廷要摘取我的胜利果实了。杨炎昭执意不许我去,可我是戚国之臣,怎可抗旨。看着已是青青壮年的,身材高大的杨炎昭,我感叹时光飞逝,如今的他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知你所虑,我相信萧宁的为人,他可能不是个好的伙伴,但从这些年戚国的修养生息可以看出,他还是个好国君的,只要天下无战,我的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
可我没想到,这却是我的一厢情愿。
杨炎昭因不放心我独自进京,便随我同往,可我没想到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同行。都怪我那所谓的忠诚。
进京后,我与小昭被萧宁以修养之名软禁于京城府中,萧宁暗地里派出钦差,他所派去的钦差及那些世家子弟们,在接手管制了兴武城后,将追随我的一众老将无故关押,对外塞各族更是打压欺迫。使得外塞各族纷纷离去,将我花了七年稳固下来的和平,仅仅只用半年的时间给彻底打破。
这次,我是真正的对这个朝廷,失望透顶。我决定逃,逃回兴武城,夺回兴武,重整边塞。
萧宁得知我与小昭逃出皇城后,一路来派出无数杀手追杀,快要到达兴武城与戚国相会处的桑沙塞点时,我两已是伤痕累累,精疲力竭。而此时随我征战多年的战马突然前蹄跪地,一个翻滚,将我狠狠的摔倒在地。我撑着长枪奋力爬起,只见双目泛白,口吐白沫,却还在挣扎着尽力的想站起身来。我上前一把抱住它的头颅,哽咽地唤道:“白风,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姐。”小昭行马至我身前,下马急道:“你快上我的马,前面就是桑沙要塞,就安全了。”我摇了摇头,回头望着杨炎昭,总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倔强的怒斥他,叫他先行离去。
可他却趁我分神不注意,迅速将我制住,困住双手双脚丢上了他的马背。对着我灿烂的笑了:“姐,我好久没胡闹了,这次——请别怪我。”随后他一掌拍向马背,马儿驮着我飞驰而去。我从初始的愤怒大骂到看着他渐渐模糊缩小的身影时,忍不住的大声恳求不要他离我而去。
远远的,我听着他郎朗大声喊道:“陈曦,我其实很早就知道我们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陪你走这段没有结果的路,虽然时间不长,但毕生难忘。记住了,曾经有一个叫杨炎昭的男人,他——一直深爱着你。”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淌出来,撕心裂肺之疼,让那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喉间发不出一丝声响来。只能张着嘴看着他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当我带着塞点的兵马返回时,满地尸体,我一眼便望见了人堆中的小昭,跳下马跌跌撞撞的急冲向他。将他狠狠地抱在怀中,而此时的他浑身是血,气息弱如游丝,凭着一股执念在等着我罢了。
杨炎昭看着我来了,脸上浮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在我怀里轻轻的碎碎念着,诉说着对我的不舍和嘱托,他的言语断断续续,总是被大口的喘气和艰难的咳嗽声打断,我始终没有言语,就只是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不在乎的他,被称为混世魔王的他,现在却在我怀里泪流不止。他想抬手擦拭,可精气神早已如灯油枯竭,也没有那抬手的气力了。我甚至不敢抽手去替他擦拭,我怕,我怕我这一松手他就真的走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在我的泪流无言的注视下,带着不舍永远的离去了。
14、
没人知道杨炎昭的离去对我是多么的致命和悲痛,我只能掩藏着这份情感,快速的夺回了兴武城的控制权,而此时的我也已经被萧宁定为叛国罪,派谴大军前来讨伐我。
我没曾想自己曾经持剑向外抵御外敌,有一日我会持剑朝堂,对向自己的国家。只是这次,我不后悔。我要斩断这世间所有不公,创造一个,没有战争,人人平等,没有压迫,光明的天下。我要为他,为边塞三十万守军,为塞外各族创建一个人权的世界。这一次,我要执剑天下。
15、
今夜,我再次登上兴武城墙。犹记那年对敌夷族,你站在城墙之上,眉如远山,眸如星辰,千军万马,不敌你勾唇一笑。如今,故城,葬故人。我只叹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情不知… 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知道吗?我还未及对你说出心底的那三个字……
这一次……我定要亲手灭了胥国,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