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室乐（十六）杜侯

东南风变强了，在河面上扬起了小浪。风吹向楼船，灌满爵室，乱扯着众人的衣袖。

诸葛诞陷入到了一种内心的折磨中，高士冠下的头发飘扬着。他脑海里闪现起当年的一幕幕。他似乎又听见了那骇人的飓风怒吼；又看见白浪滔天，撕扯着初次下水试航的“应帝期”号御楼船：桅杆都折断了，帆绳脱落，船帆四散。舵尾也被风浪打碎，楼船失去了平衡。御楼船船体崩坏，船舱灌水，楼船开始疯狂打转，直至沉没。

其间，指挥官杜畿不肯弃船，率领全船官兵与风浪搏斗，竭力抢修御楼船，想把御楼船开回南岸水寨，却被狂风怒浪卷进了汹涌的波涛里。同驾的诸葛诞亦遭风落水。而诸葛诞终于大难不死，杜畿却横死罹难！杜畿是为国家实验新式战船而死，故曹丕亲下诏书表示哀祭，并在孟津关正门东侧修建了一座杜侯祠，命人四时祭拜。

那时，年轻的曹爽曾以护卫使之职，率卫队在黄河北岸执行警戒任务。故此，曹爽目睹了惨剧的整个过程。杜畿的忠，诸葛诞的义（该事件中，诸葛诞曾主动想把生的机会留给杜畿）都给了曹爽很大震撼。自此，曹爽便以“杜侯”称名御楼船……

诸葛诞哆嗦了一下，从可怕的回忆中惊觉过来。诸葛诞扯了一下长须，冲曹爽道：“大将军，杜侯祠没有荒废掉吧？——诞重回洛阳不久，还没有去拜祭呢。”

正在写字的曹爽歇了笔，他回头看着诸葛诞，说：“当然没有荒废！时间是过去很久了，可是，有些人我们是不能忘的。前年，我还叫人把杜侯祠重新修缮了一番。并在祠前立了一块碑，详细介绍了杜侯的生平和殉身经过。唉，可惜了那样的社稷之臣！”

令狐愚刚想说什么，却感到身后有人拉了他一把。令狐愚一看，见是自己的一个随从。那随从中等身材，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他长的不算壮实，但是，骨节粗大，看起来十分健俊。令狐愚有爱士之癖，每见有异人或人有异处，便欲结交，就想将之收纳到自己身边。

这个少年随从叫作马隆，字孝兴，乃东平平陆人。为人刚烈有节，沉毅好学，能文能武。马隆最得意的是射术和骑术，自谓儿字辈里，山东无对。他还喜欢墨子的机关术，做成过指南车和磁力破阵车。两年前，令狐愚游玩山东，偶遇马隆，惊异其才，遂恩遇之。后来，马隆感其意诚，便投身麾下，愿听驱驰了。

令狐愚奇道：“孝兴，你这是何意？”马隆低声问道：“恩公，杜侯是何人？刚才说话的人又是何人？”令狐愚道：“大将军所说的杜侯就是故尚书仆射杜畿杜伯侯，他的事迹你不会不知道吧？”马隆道：“原来就是他！”

令狐愚又说：“你是问那个白衣冠士吗？他是前汉司隶校尉诸葛丰后人诸葛公休，现新晋御史中丞尚书。”马隆道：“原来他就是恩公常说的临难不顾，意图舍命救杜侯的诸葛义士！隆今日是见着了！彼二十年未忘难友，真、好义伟男也！”令狐愚道：“是啊，生死一线，能不惜自己性命，而以长官、他人之性命为重，甘舍生望，这不是容易做到的！”

那一边，曹爽指了指青案上的字问道：“我这两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