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间

第1章 序  星期一晚上十点半,我躺在工厂宿舍的床上睡不着。本来这个时候我是应该在车间上班的,因为我是夜班,但今天我请假了,请假原因是因为昨天星期天没放假。我觉得人一星期至少也得休息一天,既然厂里不给我放假,那我就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  晚上十点半,对于我来说本不是睡觉的时间,哪怕是休息日也是,其中原因是因为如果我晚上睡觉了,白天就会睡不着,白天睡不着,晚上上班就会犯瞌睡,犯瞌睡就会被领导批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打工的没资格抱怨,所以我这个时候不应该睡觉的。其实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人总是有反常的时候,我最近这段时间就处在反常的状态里。仔细想想的话,也不是最近,我从好几年前就感觉自己反常。从我入车间以来,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最反常的还是最近这段时间,让我觉得格外的忍受不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处在抑郁之中,不过抑郁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我不清楚我是否真的抑郁。我在网上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个测试抑郁的测试卷,花了半个小时认真做完(这半个小时是真的难受,那测试卷的问题很多我觉得模棱两可,可供选择的答案也暧昧不清)测试结果我没有任何问题,我也只能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心里的难受只得归结于自己的矫情。但就当是矫情吧,可是我还是实实在在觉得难受,总是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家里人我不想倾诉,我能够倾诉的地方只有互联网里的社交软件,我在聊天群里向大家倾诉自己的苦恼,述说自己的困难,但没一个人在意也没一个人理解,开导我的倒是也有“这种小事算什么啊?大家都过得更艰难呢,想开点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过得太幸福了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之类的话。我那个时候发现,人的心有的是黄油做的,有的却是橡胶做的,但可惜我们自己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心的。  我删掉了手机里的社交软件,让自己彻底的沉入到孤独之中,沉入到无意义的感觉之中。在车间,重复着机械性的劳动。  流水线、治具、材料、螺丝、我、我们属于同一类别,但他们比我幸福,因为他们没有脑子。  我难道就有脑子吗?我脑子里出现了怀疑我脑子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肯定是有脑子这一物质存在在这时间与空间之中的,但我所真正想问的,却不是脑子这一物质的存在,而是脑子这一符号象征做代表的东西,自我意志。  关于自我意志的问题,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特别是在工作中,因为工作中脑子是不需要的,不需要的脑子不用思考手上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开始思考起来它感兴趣的问题,然而这对于我来说却是苦难。  我不希望自己的脑子思考这种问题,因为我知道我得不出我存在自我意志的任何有力证据,越是思考我只能越是让自己认为自己是个血肉机器、高级的的AI、复杂的对外界反应程序、这些结论只会让我对生活觉得更加无意义,让我处在更多的痛苦之中,我虽然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至少明白,我不喜欢痛苦。  我始终认为自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我不认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完全相同的叶子或许没有,但大差不差的总归是很多的。地球现在有七十亿人左右,就算我这种人一个亿里出一个,那也是有七十个之多的,更何况古往今来,那更是不知道多少了。我说这个并非是表现自己与众不同不同凡响,虽然我确实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我认为我和别人不同之处不在于我比他人优越,反而是我认为我比起别人来某种功能上是有缺陷的,是次于别人的,我之所以提这些,是我想到,我身上有某种问题,而我想解决这种问题,而要想解决这种问题,最好就是调查一下问题的原因,有没有别人有过这种问题,他们又有没有解决,又是如何解决的。那么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就显而易见了,于是,我开始看书。  看书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初中毕业之后上的是所中专,学的是维修电工,现在是在电子厂的流水线做最底层的普工操作员,每天工作12个小时,想要看书到不是说不行,但时间绝对也说不上充足,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人只要有了目的,下了功夫,就总能找到办法。我略微自嘲“之前十多年该读书的时候没想到过要读书,现在按理说最不是读书的时候,却想着要看书了。”最后总算是想到了办法,工厂里工作的时候,虽不能读书,但却是可以带耳塞的(工厂噪音挺大),我完全可以买上一副外表是耳塞的耳机,在上班的时候,边干活,边听电子书的,反正工作不需要脑子,边工作边听书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日复一日,已经一年了,我听书软件所用的时长以超过一千小时,上班时听书,下了班回宿舍看书,每年出来打两次工,每次四个月,每年三月出门,七月回家,九月出门,一月回家,每次在家休息的两个月里,我也不停的看书,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鲁迅,老舍,王小波,叔本华,尼采,村上春树,太宰治,我确实发现了自己所遇到的问题并非只我一人所有,但就算看了这么多的书,却没有谁能够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我只得沉浸在他人遇到的和我同样的问题之中,找不到答案,一筹莫展。  但总归让我明白了,并非只我一人存在这种问题。仅仅如此,也是有些许安慰。  时间回到上个星期,工作完成之后,下班时间已过,我却没有离开车间,今天厂里的课长要给所有员工开会。  车间并不算小,容纳五百号员工本是绰绰有余,我在一个月内第一次见到了对班(也就是白班)员工,本来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已经下班不在了的。排队站队因员工的不同线别,不同班次混杂一起感觉乱哄哄,花了十几分钟还没弄好。  站完队等待课长发言,我左右方向各瞥了一眼,觉得左右两边无边无际,明明只是五百人,却感觉代表了七十亿人类总体。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无尘衣,戴着白色的无尘帽,我感觉自己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太阳花田,车间的顶棚如温室大棚将我们笼罩。所有白色的向日葵注视着面前蓝色的太阳。课长的工衣是蓝色的,蓝的如清冷的月光,他只是虚假的太阳,是以电气为食的工业产品,但他和太阳一样,高高的挂在我们头上。  “同志们”他称呼我们为同志“工厂车间是我们的家,你们的纪律和卫生做的太差了,难道你们愿意自己的家也那么的乱,那么的脏吗?”它扫视了我们一眼,如仿照的阳光撒在花田“同志们,尊重是相互的啊,你们尊重我们,我们才会尊重你,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的纪律,太差了,上班的时候怎么能够互相讲话呢?你们讲话的时候,手上的工作不会慢下来吗?你们做的慢,工厂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谁来给你们发工资啊!如果你们是老板,你们也不希望自己赔钱的吧,你们要明白,老板承担的压力和风险比你们大的多,你们只要工作就能有工钱,而老板还要承担赔钱的风险呢,不要只是想着你们自己啊,人不能太自私,所以!”他顿了顿,电力驱动的阳光再次扫过大片的向日葵“如果再次发现谁互相讲话,一次记过,两次罚款,三次就签离职单走人…”  走出车间,已经是下班时间的一个小时之后了,这一个小时当然是不存在报酬,毕竟这一个小时之内并没有生产出可以产生利润的价值,可以理解。但我脑海里总回荡着课长的那句话“尊重是相互的啊,你们尊重我,我才会尊重你们啊。”  后续几天,每次工作的时候脑子里总回荡着这句话,听书也听不进去,索性不听了,专心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总归比思考自我意志是否存在这种无解的问题要好),但是虽不像思考自我意志那样让人因生活的无意义觉得痛苦,却陷入了对人的地位公平,尊严与剥削,侮辱与损害之类的问题。  我现在在做的是什么呢?我边做手上的活边想到,是商品,可以生产价值转变成利润,老板可以用这个利润给我发工钱。  我和老板的关系是什么呢?雇佣关系,他雇佣我,我利用他的生产工具生产出价值产生利润。  那么我和他岂不是互助互利的合作关系?也就是我们并非谁高谁一等,而只是合作伙伴?那么为什么我们工人要被这些和我们地位相同的人呼来喝去,弄得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尊严?  很简单啊,老板可以没有你,但你不能没有老板。  可是老板也是不能没有员工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你能代表所有员工吗?你只能代表你这个个体,没了你,还有无数个人可以替代你。  我无话可说了,但我总觉得这是不对的。  现在,我躺在床上,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我对之前的想法还是无法释怀,所以我想要回顾一下我所有在车间的生活,试图得到某种让我满意的结论,我要把这些写下来,等回顾完成之后整理一下,分一下章节,看是否能够成为一本对他人有用的参考资料或者打发时间的文学作品。我把这个作品起名为《在车间》,是从高尔基的《在人间》这本书名上得到的灵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我觉得我大半的人生都消耗在了工厂车间,车间对我来说,说是人间并不为过。虽然目前我还没看过这本书,但以后总会去看的。等这个《在车间》完成之后,我说不定也会写个三部曲,《童年》这个名字不需要变,毕竟就算是我也有着自己的童年。《我的大学》则不行,我没上过大学,只上过技校,写本《我的技校》到也能凑合。到时就和这本《在车间》合在一起整个三部曲《童年•在车间•我的技校》。第2章 第一章 在路上  距离之前写了序章后过了大概两个星期了,一直不想动笔,直到今天,才再次按耐不住心中想要述说点什么的欲望。  今天也没有上班,倒不是今天是星期天或是厂里放假,也不是和之前一样的请假,而是因为两个星期前星期天虽然上了班,但是却没有办法报给上边领导,所以为了补偿我们,可以选择在工作日任意一天休息一天,算是补偿了之前星期天工作的事,这种事在我们工厂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我们称之为“调休”。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刚刚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前在上班的时候已经大致听过一遍,这次是买了实体书来看了。  刚看了第一部分,58页,用了近三个小时。里面的感情真是让我无法理解,不如说所有描写爱情的书我都很难理解,可能就像这本书里说的一样——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但真的是如此吗?我想了想我是否爱过别人,感觉有点拿不准。  唉,说着说着话题就又偏了,这本书不是日记,是回忆我在车间的生活的记录,不能把这东西当成日记来写了,但虽如此说,我个人还是觉得这部作品和日记是有那么些许的相似的,至少,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而写,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它不是为了读者,而是为了作者本人而生,因此,最重要的是不对读者抱有期待,不奢望被人理解。能够保持这种心境,就能够达到宁静。  然而,刚想下笔正式开始,我就遇到了难题。迅哥的阿Q日记开头好像也是这句,但我遇到的问题和迅哥不同,迅哥是对要写的人物姓名籍贯一无所知而难以下笔,而我是写自己的事,不是写别人的事,我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写的是什么东西,我发愁的是写哪部分的东西。其实这也是明摆着这的,书名是《在车间》,那写的肯定是车间的事,而既然是回忆,也应当从头开始,也就是说从第一次进车间开始说。但我拿不准的是,我第一次进车间,是在上学的时候,在寒假期间做的短期学生工,这段学生工的经历,他是应该算是学生还是工人呢?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前面我也说过,我是抱有极大的野心的,并不满足与只写这么一部回忆车间生活的文章,我想写个三部曲,而这三部曲,按照我的想法来就是写我人生的三个阶段,记录和反思这三个阶段不同的心理和思想,而这学生工这种处于学生和工人两个阶段之间的暧昧地区,让我犯难。  我一向是讨厌这种暧昧的东西,之前做的心理测试卷就是,很多问题的选项全是这种暧昧的答案,让我觉得选哪个都符合又哪个都不太符合,最后想个半天就是不知道选那个。像个布里丹的毛驴。  好吧,废话说太多了,最后还是要做出选择,仔细想想,虽然学生工既是工人也是学生,但我那个时候的心态绝对还不是社会人,而只是一个学生,也就是说在是工人的前提下,还是个学生,而非在学生的前提下我是个工人,那么,学生工这段略去不提吧,还真是有点感到遗憾,学生工时发生过不少有趣和戏剧性的故事来着,只能期待我之后的作品《我的技校》了,虽然八字没一撇,我都不知道是否会下笔。  第一次进厂,应该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技校毕业一年了,毕业之后,我在学校分配的搅拌站里搅拌水泥,工作到不算太辛苦,工资虽不高而且经常三四个月才发一次,但我花钱也不多,到也凑合,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我可能会一直干下去,但事实是我只干了半年,之后就回家了。  回家之后,我也想过要不做点小生意,然后就凑了四五万块开了一个小卖部,结果当然也不是太好,不然也不会出门去外地进厂打工了。  就是在这东不成西不就的情况下,我选择了出去打工,原因有两点,第一点,在家里,在家庭的那个环境下,我确实感觉到了束缚和不自由,所以想去一个没有羁绊,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第二,那就是前面也说过,我在上学的时候,做过短期的假期工,有过经验,而且我觉得工厂那种环境我很喜欢,特别是那种没有人特别在意,特别关注我的感觉,(哪怕是善意,我也讨厌别人对我特殊关照)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去特意的针对谁,也不特意的关照谁,大家想着同一个目标,只是不同的分工,一起努力,完成目标,这种感觉超级帮,我可真是太喜欢了。  我坐上了开往郑州的大巴,这段车上的回忆直到现在想起依旧深深折磨着我,这只是开端便迎来的不幸,仿佛象征了我日后的苦难,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未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无法想像未来,我是无头的飞蛾,连死亡的指引都无法映入眼帘。  现在来说说我为什么去郑州,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之前在郑州上技校,很多次在车站回家的时候,都看到了车站附近的富士康招工点,仅此而已。  在车上我感觉自己像海上的帆船,肚子里也在翻江倒海,我是晕车的,而且非常严重,本来以我的经验,在坐车前是不会吃东西的,因为会在车上吐出来。但我不久前得知了一个知识,说是空腹坐车更容易晕车,之后我也有试过几次,确实吃了点东西后坐车晕眩感不会那么强烈。但这次失算了,我上车前在车站附近路边摊买了个馅饼,这馅饼油气很重,我本身就讨厌吃太过油腻的食品,甚至只是闻到味道都会觉得难受,但那天不知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在上车前吃了这么一个东西。吃完之后,就觉得被猪油蒙了心,脑子有点昏昏沉沉,于是为了驱赶这种感觉,我又做了另外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喝了一盒二百毫升左右的纯牛奶。我本来以为可以靠牛奶驱逐油腻的感觉,但却没有考虑到牛奶并不容易被吸收,所以,喝完牛奶的我并没有比之前舒服,反而觉得肚子发胀,走路能够感觉到胃里液体的摇晃。我能够想像的到我的胃袋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乳白液体上飘着一层油光,如果在阳光下,一定是五颜六色,十分的富有诗意,但我无法体会这种美感,因为我因此而痛苦。  在车上,我就是处于这么一个状态,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本意是想通过姚望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却没有想到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我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衣着洁净得体的年轻人,他有一张俊秀的脸,一头浓密直立的短发,他戴着眼睛,神情忧郁,并没有看到他带有行李,看来和我不同,不是出门打工。  客车开始发动,我拿出耳机,听起音乐,却发现自己最喜欢听的那首歌已经不再免费,我犹豫了片刻,没有花钱购买,虽然需要的钱不多,但总觉得花钱就输了,我取下耳机,抱着头,忍受着颠簸和胃里的翻江倒海。  终于,客车行驶在高速路上了,这让我好受了些,至少不再颠簸和因为红绿灯而走走停停。我强忍着从胃冲上喉头想要一拥而出的冲动,看向窗外,想要靠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周围的风景极速的向后退去,我看的目眩,感觉更难以忍受。我转移视线,向远方望去,远方的风景和周围不同,周围的景色总是不断的后退,失去,远方的竟然却好似亘古不变。  “自己最喜欢的乐队,昨天宣布解散”脑子里突然浮现的是这句自己喜欢的歌的歌词。得到的总会失去,不变的是不可触及的东西。  到了目的地,我迅速的拿了行李,逃跑似的下了车,我没有忍住,终于还是在快到站的时候,在车上吐了出来。  我吐到了我和那位忧郁的年轻人座位之间,呕吐物毫无疑问是白色的液体夹带馅饼的残渣,那位年轻人什么也没说,神态更是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他的裤子和我的裤子都遭了殃,都沾染了白色的呕吐物。我觉得很抱歉,但我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等着客车到站,身体因为呕吐已经不是很难受了,但心理上却觉得比之前难受十倍。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情,我还是忍不住要内疚不以,那个年轻人是个温柔的人,他一定是不希望我太过于难堪,所以什么表示都没有,也确实是救了我,如果他真的大喊大叫,我肯定还会更加难受。  我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心理真正的想法,或许他在心理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不想表现的过于粗鲁或着是怕我蛮不讲理所以忍气吞声。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希望他追究我的责任,责备我,那样可以让我不至于承受心灵拷问,我当时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所以在我看来,当时的那位年轻人的做法,是对我来说最好的解决方式。  现在想来,人人都渴望被温柔相待,但并非每人都是温柔的人,虚伪便在此种情况下显得无比重要。  关于上面那句话,本来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好似真理的东西而沾沾自喜,但却总觉得这句话有种熟悉感,想了半天,发觉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看到过类似的话,结果也只是拾人牙慧罢了。只得感叹一句:啊!尼采,你这伟大的天体。第3章 第二章 荒诞  我进了新郑富士康,当了一名流水线操作员。  我中间省略了很多,比如我怎么去的招募点,怎么签的合同,怎么在这七月的大夏天在临时宿舍里没办法开空调热的睡不着等等,但我还是决定把这些省略了,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值得稍微一提的是,是我去的那个招募点,虽然说是富士康招募,但其实并非是工厂直招,他们只是中介。说来也怪,我进了那么多的工厂,但没有遇见过任何工厂是工厂直招,都是通过中介。(勉强算是直招的是奖励工人内荐,一般是工厂十分缺人的情况下,奖励一般是300—1000员不等)关于这一点,我很长一段时间非常疑惑,与其把钱给中介,让中介找人,把工人工钱涨起来岂不是更能招到工人?我虽然对此有过一定的思考,但至今没有真正了解内情。  在我进车间之后,分好岗位,我便在工站旁看着师傅(其实和我一样是操作工,但比我早进厂了几天)怎么做,这工作实在是简单至极,只需要看上一两遍,我觉得猩猩也能学会。  我说一下我当时所做的工站,当时我做的工作其实是蛮轻松的,叫做折线,顾名思义,就是把排线用治具给折一下,然后交给下一个工站。如果仅仅是这样,其实并不能说是轻松,因为治具的操作虽然简单,但是还是挺繁琐的(简单与繁琐并不矛盾,这点大家应该明白),但其实我们有个诀窍,那就是可以不用治具,直接用手折,又快又好,但是要小心一点,要小心神出鬼没的稽核员,我听说这些稽核员,并非是属于工厂,而是属于订单客户的那一方,所以可以不鸟任何人,不管是线长还是课长,甚至是厂长。  这些穿粉色工服的人,神出鬼没在车间任何角落,检查员工有没有按照规定手法作业。如果被发现,就是一次记过处分,一顿骂是少不了的,连续三次还会扣钱,次数再多,甚至会有被辞退的风险。  我想着,与其对稽核员担惊受怕,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按照规定操作治具,但你肯定想不到,在工厂里,想按照规定的手法去作业都是一场奢望。线长为了工作的产量不停的催你,甚至鼓励你不按照规定手法去作业,只是为了能够达到预订的产量。他看到你按照规定手法去做,甚至会骂人,这种情况颇具讽刺,但又无可奈何,我们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边工作,边做贼一样四处小心观望,一天下来,虽然身体没什么疲劳,但精神上却紧张的可以。  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奇葩的局面,我们是没有用治具,但是做的却比用治具做的还要好,既然如此,客户为什么非要规定我们用治具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若说是客户不了解,但工厂是肯定知道的啊,至少我们的线长课长是知道的,他们为什么不和客户说明呢?我猜测这其中怕不是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但仅仅是为了这些利益,要浪费我们多少人机和物力,这些人力和物力,本来应该能够创造多少的价值啊。同时我又想到中介,中介存在的原因怕是和此类似。同时深感可惜,中介赚到的钱是我们工人的无数倍,而这些钱,却都是靠工人生产的价值转换的利润。我们做十分工拿一分的钱,而中介和老板则是什么都不做,就分了九分,甚至他们的种种制度还产生内耗,把本应产生更多的价值大大的降低了。  在工作中,有时会和周围的人小声闲聊(在产量达标的情况下线长一般不会管)我旁边是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她矮矮胖胖的,但人很热情,喜欢笑,也喜欢和别人谈天说地,不算短的头发染成褐色,鼓鼓囊囊的塞进了白色工帽里。她脸上表情总是十分快活,她说自己是没心没肺,所以才总是这么开心。他是新郑本地的,结了婚,有个儿子在上小学。  某次聊天的时候她问我是正式工还是派遣工,有多少钱的返费,问的我一头雾水。当时的我只是社会新鲜人,工厂只有在上学的时候两次假期工的经历,对于什么派遣工,正式工,返费之类的完全不懂。她就给我解释,说正式工是会交五险一金但工资略低,派遣工不扣社保,所以工资会高一些。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正式工还是派遣工,她问我进厂的时候工厂有没有给我办工资卡。我说有,她便一脸确凿的说“那你是正式工,工厂里所有厂里办工资卡的都是正式工,正式工的工资是厂里发的,派遣工的工资是会先发给劳务,劳务再发给工人。”  如此,我便知道了自己是正式工,虽然我觉得,在工厂里,正式工和派遣工没什么区别,做的都是一样的活就是了。唯一的区别我感觉只有比派遣工要少几百块的工资。至于社保,当时的我完全理解不了这种东西的好处,而且这东西不交够十五年是毛用没有,而我不可能在工厂工作十五年。至于返费,他们说是和厂里无关,而是中介另给的,你和中介达成协定,你在工厂里工作多久,中介就会另外再给你一笔钱,几百到几千不等,在我写这个东西的时候,返费上万也不是没有见过。而在当时,第一次听说返费的我当然是没有这种东西。  下了班回宿舍,一般是七点半左右,这正式宿舍空调总算是可以用的,宿舍有八个床位,应该是住了五六个人左右吧,时间太久记不清了,而且有印象的只有两个人,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是对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没见过还是见过忘记了也完全不清楚了。我就说一说我记得的这两个舍友吧。  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左右,身材健美,他总是晚上八点多才回宿舍,回宿舍时总是一件短裤,一身黑色背心,头上还绑了个头巾把自己的短发崩的直愣愣的(我知道头上绑头巾的这种人不常见,特别是男性,但这是真的)他说他每次下班都会去宿舍园区的健身房健身,他有一个吉他,他说以前他是教人吉他的,但是实在赚不到钱,只好出来打工。我经常见到他用手机校准吉他(具体是做什么我不懂),但从没见到过他弹上哪怕一曲。  另一个是二十出头和我年纪相当,一头浓密的乌黑发亮的中长发,让我这年纪轻轻发际线就以不低的人非常羡慕。他总是说自己马上就要买房,但是银行卡的流水不足还是啥(这东西我也不懂)还请假专门回家去刷什么流水,我简直是莫名其妙。  就这样,在工厂里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日复一日的过去,我已经适应了工厂,适应了线长喋喋不休的催促,还摸索出了只是听脚步就能认出稽核员的绝技。直到这么一件事发生,让我发现了本以为融入的环境的另一面,那是一直在我周围但我却视而不见的另一面,这次却横堵在我的面前,再也无法让我逃避,自欺欺人。  那天清晨,刚开始上班,旁边的大姐就打起了哈欠,和她聊天得知,她因为孩子发高烧,陪着孩子在医院打点滴,一夜没睡。我问她为什么不请假,她欢快的脸也带上无奈的苦笑,说“请假全勤奖就没有了,房贷车贷可不会因为我有事就等我啊。”我无话可说,因为我体会不到其中的酸辛。  因为瞌睡的原因,大姐频频出错,速度也慢了不少,大姐的站位慢慢的堆积了不少的排线。线长注意到产量没有往日的高,发现是大姐这里堆积,并看到大姐不停哈欠,大为恼怒,嘴里不停骂着脏话,并下令撤了大姐的板凳,让大姐站着做工,还让大姐在休息时间写一百遍我不睡觉交给他。  大姐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接受着一切侮辱。  我心中却无法平静,这种事虽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我却无法在做到自欺欺人,让我明白了工厂并非是大家团结一心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的地方,而是一个剥削他人的吸血怪物。  回到宿舍,我把这件事和舍友聊天的时候随口说出来。调试着吉他的舍友专心调试吉他,不发一言。买房的那个舍友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去理发,被理发店在没有提前明说的情况下给染了发烫了头,只因为他在理发前理发师问他做什么发型他说了随便二字。他那头乌黑浓密的中长发,现在像是一包用热水烫了二分钟的泡面,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而为了买这包泡面,损失的是原先乌黑浓密让我艳羡的头发和一千五百块的人民币。  他听了我的话,冷冷一笑,说“她这是活该,工厂里给了她工钱,她就得好好干活,你们线长做的没错,我当线长我也这样做,这种人就是太自私,只想自己,不想想老板凭什么给她发工资。”  我想反驳,但又不知该怎么反驳,我瞟了一眼那个调试吉他的舍友,发现他眼神闪了一下,嘴唇微张,但和我一样也什么都没说。  从那之后,我感觉原来已经适应的环境开始压抑,仿佛自己是工厂这个机械齿轮组成部分里的异物,我像是湖泊里的魚,而四周的水却突然被抽干了。  当时的我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莫名其妙的难受,现在的我能用一个准确的词语来表达,那就是——荒诞感。  中午休息时间,我在楼下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仰望着眼前厂房大楼,心中想到,曾经在这里楼顶落下的生命是否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呢?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唉,离开这里吧,我离开了富士康,并暗暗发誓再也不来。第4章 第三章 异乡  我在宿舍旷了三天工,因为自离需要连续旷工三天才可以去宿管处办理自离手续和退宿。  这三天里,我和把我弄进厂里的中介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了他们我要自离,结果是被骂的体无完肤。他们可真是个大好人啊,离职本是我自己的事,他们却比我自己还上心,呵。  这一切都被两个舍友看在眼里,泡面头看着我摇了摇那头泡面,卷曲的发丝如荡漾的波浪,倒也不失美感,只是那鄙夷的表情让人无法欣赏这份美丽,我不知道他鄙夷的是我还是中介,我觉得最好也不要知道。  吉他男今天倒是很稀奇的没有去健身房,下了班就回了宿舍,也没有调试吉他,呆呆的坐在床上,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我挂电话之后他出言安慰“兄弟,别往心里去,在外打工就是这样,哪有不受气的,习惯就好,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跟他直说不得了,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在哪都干不下去,还是太年轻,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泡面头接话,我到底还是知道了他刚刚鄙夷的是谁。  我对他们笑了笑,说我没事,就转身收拾行李去了。  我手上收拾行李,但心里却也没有下一步的路线,想来想去,还是先到我母亲那里去吧。  接下来说说我的母亲,她是在我小时候就和我父亲离了婚,改嫁到郑州的。我父母离异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所以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所以也不觉得有所缺失。  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母亲,还是在小学的时候。记得那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有个陌生的女性,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客厅,满脸的紧张,我奶奶在旁边笑着问我“你猜猜这是谁?”我只觉脑袋一懵,头脑一片空白,空白中出现了几个字“难道说…”至于这个难道说指的到底是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清楚,我还记得接着我扑倒那陌生女生的身上,抱着她哭。这件事是我人生中的未解之谜,我至今找不到确切的解释,解释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的家在郑州的惠济区,每次我到郑州她总会让我去她那里,说是既然都来了,就顺带去看看她。虽说从新郑坐车到她那里不比从我老家到郑州要花的时间少多少,而且到她那里还得做我最讨厌的公交车。  我之前说过我是晕车的,而在所有的汽车里,最让我晕的就是这公交车。  我不知道我的读者中有没有人和我同病相怜,如果有和我一样晕车的,那你肯定懂得,坐车的时候,最容易晕的地方,就是汽车刹车时那车体颠簸的一刹那。而公交车,几乎几分钟就会停一站,这对我来说无异于酷刑。  说到晕车,我听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人之所以晕车,是因为人身体里某种感觉器官太过于敏锐,能够体会到别人体会不到的感觉。那么人心是否也是如此?在人生这辆大车上,是否是因为心的敏锐,才会让人如此痛苦呢?真羡慕那些不晕车的人啊,不晕车究竟是怎么一种感觉呢?  我坐在公交车里,把头抵在前方的座椅上捂着头,感受着肚皮上的脂肪随着汽车的颠簸而激荡。这脂肪是在家的这段时间被家人强逼着吃出来的。  为什么我明明说了我吃不下这许多,还要强逼着我去吃那么多的饭菜呢?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美名其曰是为了你好。而为什么不去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你喜欢的东西很可能是我讨厌的呢?结果这份善意最终还是会成为我的负担,进而又成为责任,为了这些负担,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我母亲家里有五口人,我母亲,和我母亲的丈夫,还有他们结婚后生的一个儿子,和我母亲丈夫在和我母亲结婚前带的一儿一女。  这一儿一女里儿子已经三十多了,好像是铁路司机。听我母亲说,这人脾气很暴躁,还爱酗酒,我母亲曾对我诉苦“和你爹简直一模一样!我命里和这酒鬼犯冲,我想着逃了你爹这个酒鬼,没想到这里还有另一个酒鬼折磨我。”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不知听谁在和我母亲聊天的时候好像有说过,这人对我有些敌意,他觉得我是个隐患,有可能会和他争夺家产。他会有如此想法其实我并非不能理解,当时的他们家刚刚拆迁,不光有大量的拆迁款,而且一家人每人分得了一套房产。(为此我母亲还大为后悔,说当初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先把我户口给移到她那里,那样我也能分得一套房产了,但人生就是如此,那里有什么早知道呢?)不过客观来说,这人对我母亲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会像我父亲一样对她大打出手。然而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这个我母亲丈夫的大儿子,在去年年底,因酗酒开车在凌晨两点撞上了路上行驶的洒水车,一车连上他当时车上的朋友四个人,全员毙命。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他们的这个女儿,据我了解是收养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应该是比我大那么一两岁,还在上大学。我小的时候,我母亲曾带着她和我那有一半血缘的弟弟来看过我,当时是我母亲过年回娘家顺便来的,她长什么模样我记不清了,我一向认不清人的脸,但记得不算难看。当时我和她还有我的弟弟一起去了我姥姥家住过几天,还一起拍了照片,我除了证件照几乎不拍照,只记得有那么几次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所以记得很清。但那张照片如今在什么地方我以记不清了。我父亲好像还曾向我母亲提议说干脆让她嫁给我得了,真亏他能想的出来,也幸好所有人都没有当真,才没有使得我难堪。  在家的只有三个人,我母亲,我母亲的丈夫和与我有一半血缘之亲的应该算是我弟弟的人,其他人不是上班就是在大学上学。  我和他们一起在餐桌上吃晚饭,我母亲对我很热情,其他人对我也不算冷淡,但我还是体会到了在工厂里的那种感觉,那种排斥感,这不能怪他们,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的心在排斥他们,而非是他们排斥我。  我母亲给我出谋划策,她说她明天帮我在附近找找,说不定能够找到工作。我总觉得她有点紧张,从小到大每次见到她我总是能感觉到她在紧张,好似我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债主。她总是急于为我做某种事情,而她为我所做的事,却大多让我感到痛苦。  她想把所有她觉得好的东西一股脑的抛给我,我却总是因此而难受,她又因我因此难受而又想把更多的东西抛给我。如此让双方为此而筋疲力尽,这种事真是太奇怪了,但人人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无法做到互相理解。  我母亲的丈夫在旁漫不经心,他是个懒散的人,没听说过有什么正式工作,之前房子没有拆迁的时候他靠房租过活,现在房子拆迁,更可以靠巨额的拆迁款。他对我说,人得有上进心,所有的有钱人都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脚印走上来的,就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经历过很多困难。我听了,说了句俏皮话“是啊,当初他第一桶金就是靠卖苹果开始的,这苹果还被人咬了一口。”但他没有笑,任何人都没笑。  至于那个算是我弟弟的人,只是闷头吃饭,一言不发,我心有惆怅,明明小时候还能够在一起玩耍,现在见面却只有尴尬与生疏,但这是谁的错呢?很多时候,所有人都做对的事情,结果反而不尽人意。  晚上,我客厅打了个地铺,准备凑合一晚,凌晨时分,我迷迷糊糊直接听到有人敲门,我母亲起床开了门,是大儿子醉醺醺的回来了,他在门口和我母亲好像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大清,只隐隐约约记得他向我瞟来的一个眼神,这眼神或许是不经意的,没有任何意味,然而就像生活一样,无意义的人生可以靠自己去赋予任何意义,没有意义的眼神在不同人的心里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感情。  一大早,就跟着母亲去了附近的农贸市场,她找到熟识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我就蒙头蒙脑的跟着她的这个熟人,来到了一家做农贸物品交易的店,成了这里的一个学徒。  这段回忆对我来说,已经有些暧昧不清,我就大概说个经过,我在这里做了三天不到,工作记得是装货卸货之类,住在老板家的地下室,吃饭是和老板一起吃。印象较深的一段记忆是晚上到老板家里吃晚饭,他好似对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事后才知道是让我把门口的水桶里的水倒掉。他恶狠狠的对我说了句“没眼力劲!”自己提着水桶把水到掉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们屋子的卫生,他见我没有要帮他们打扫卫生的动作,就会说“该干什么不知道吗?不给你说就不知道做?”说真的,该做什么我真的不清楚,不清清楚楚告诉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的。  为什么别人都能清楚的理解自己的使命呢?我在和老板一家吃晚饭的时候,始终在考虑老板的话,什么是我该做的?甚至连该不该用筷子去夹菜,或是该吃什么菜都不清楚了。  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告诉我的母亲,我怕她会失望,但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份工作我一分钟都坚持不来。我为了不让她失望坚持了三天,以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用手机的地图软件查找了附近的人力招募处,走进了最近的一个,心里想着“随便了,任何工作都行,一定得找到个活干。”  到了招募中心,我看到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在那里,和我一样都是大包小包,或坐或站的在那里看电视。有个年轻女性坐在一边的柜台上,她见到我,站起来招呼我,我把自己的情况说明之后,签了个表单,就也提着行李融入到那些人之中。  我久违的感觉到了惬意,我觉得在这些人里,我和大家是相同的,我像是迷路的羊回到了羊群,体会到了幸福。第5章 第四章 老狼  再次踏上了旅途,但这次并非我孤身一人,我和十几个和我一样的打工人一起坐上了中介包下的卧铺客车。这是我第一次做卧铺,感觉确实比硬座舒服,至少觉得晕车的时候我可以直接选择睡觉。  对了,说到晕车,请让我再说一次与晕车有关的事吧。我知道我之前已经对此说了很多,大家或许厌烦了,但你们烦就烦吧,反正这本书不是给你们写的,是写给我自己的,既然我现在还想就晕车这件事说上几句,那我就说了,不去在乎读者怎么看了。  我想说的是,我之前说过很多关于晕车的事,大家或许会奇怪,为什么我坐车的时候不吃晕车药呢?其实我之前是吃的。以前我坐车的时候都会提前吃晕车药。关于这个晕车药,要说明一点,他必须要在你坐车前吃,如果你已经上了车,开始晕车了,吃这个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而且吃完这个药,会觉得头脑昏沉,但精神上亢奋,造成的结果就是让头脑晕乎乎但飘飘然,感觉就像变了个人,会让人容易冲动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但我不吃晕车药其实倒不是因为这些,而是我发现我的方向感出了问题,东南西北没有太阳指引是已经分不清了,走过的路再次走过,也不知道要怎么走,说明白点,就是我成了路痴。  我成为了路痴和吃晕车药是否是有因果上的关系这点我实际上并不清楚,但我决定还是不吃了,我要直面我的苦难,不用外物去逃避,这其实只是一种叛逆,因为我虽然不清楚“醉”的感觉,但却从小到大受够了“醉”的苦头,我不愿意让我也靠“醉”逃避自己的苦难。  我再次想起,从前在家的我,每次父亲外出,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在外面喝个酩酊大醉。但其实最让人恐惧的不是他回来之后确实喝了个大醉,而是在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等待的那段时间,那时楼梯口的一阵莫名的脚步声,都能够让我的心急剧震颤。而当恐惧的事情确实到来,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下了地。  这辆客车的目的地是宿迁的一家代工工厂,主要是做苹果平板的代加工。到了地方,我和在车上聊熟了的一个人一起分到了同一个宿舍,我添加了他的微信,他微信的昵称是“老狼”。我和他一起行动,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参加第二天的培训。  关于这个熟人,我应该要提一下,他是郑州本地的,他虽然比我大几岁,但他是第一次进厂,和我一样是什么都不懂的新鲜人。作为打工新手的我们,还不知道中介的嘴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招聘的时候,明明是说要在郑州本地工作,中介也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却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外地的原因。  他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黝黑,不怎么说话,倒是经常用手机外放一些短视频喧嚣的音乐。我对此很是反感,但我自觉我无权干涉别人的爱好,所以就默默忍受了。我和他熟络之后,到是理解了他一些家里的情况。  我了解到,他曾有个兄弟,这兄弟好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成了植物人,为了医治他这个兄弟,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最后实在负担不起,由他自己亲手拔掉了兄弟的输氧管。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平静,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痛苦,我只能理解为他是把痛苦藏在心里,当然,他做的是没错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是无可指责的,这或许也是他能够坦然说出此事的原因。  对于他的坦然,我很少羡慕,我是无法做到这么坦然的承担他人的生命的,我小时候曾有过一段叛逆的时期,那时候我经常和家里吵架,我觉得他们不理解我,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直到某次我父亲喝醉后告诉了我,我曾应该有个弟弟或妹妹,只是因为已经有了我,就给打掉了,当时他抱着六七个月已经成型的死婴哭了一晚。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呢?如果是别人代替我活下来,他的人生应该会比我有意义的多吧。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让想活的活不下去,让不想活的背负着死者的责任活着。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忍耐,这忍耐只是因为,我的生命不单单是我个人的,而是由别人的牺牲换来的,虽然这份牺牲并非出自我的意愿。我感受到了责任,而这份责任则是由他人擅自给予所要求的回报。  在培训过后的分部门环节,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因为我对自己过于自信,对工厂的工作过于蔑视了。  分部门的时候,有个领导样子的人问我们,问我们是否愿意去他的那个部门(什么部门记不清了),说是会比其他部门稍微累那么一点,但工钱会多一些,还有就是可能会生不出儿子只能生女儿(具体原因我真的不懂,好像是因为会流逝身体里某种元素?)  我想,工厂里能会有什么太累的活呢?至于儿子,我也没打算要生,干脆我就去这个部门得了,我就报了名。之后就和熟人一起回到宿舍休息去了。  第二天去培训地集合,被告知让我们晚上上夜班,我和熟人又一起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在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刺目阳光下,强逼着自己睡着。  人和机器不同,机器只需要把电源关闭就能沉默,而人却没有这种方便的开关让自己想睡就能睡着。所以理所当然,我在去上班的时候显得萎靡不振,但我还是强打精神,想看看自己的工作究竟是怎样的,然后我看到了,七八个人在这大夏天身穿完全包裹的橡胶防护服和防护面罩,,提着两个铁框子,每个铁框子上有二十个左右的平板金属外壳,提着着装满了平板外壳的铁框子沿着一条五十米左右的通道来回跑,把铁框子浸入到通道旁五六个不同的硫酸(应该是硫酸,不然就是其他腐蚀性液体)池里,就这样一趟接着一趟,几个小时不休息。  我精神动摇了,对自己能否胜任产生了怀疑,但我也不想在折腾着来回跑路了,就决定坚持一下试试看,当时的我还太过于天真,总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没理由做不到嘛,却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是多么的大。  我也穿上了防护服,带上了防护面罩,我装备齐全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铁框子比想像的要轻一些,这让我有了更大的信心,不过防护服是真的热。我不停的出汉,头上的汗水不停的顺着眼角滑落,有些汗水浸入眼球,又腾不出手揉,只能靠使劲眨眼来消除眼睛难受的感觉。我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是夜班,夜晚温度要比白天低上不少,如果是白班,我是在想象不到要如何坚持。  但即便如此,我中间还是有过几次想要放弃,我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这种累人的工作?我很需要钱吗?我是为了什么如此辛苦?但又想到如此轻易放弃总觉得不太好,而且这还不是我的极限,也并非是做不下去,就劝自己坚持下来,直到休息时间,才出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得承认,这件事可能不是主要原因,而只是因为我本身确实受不了这份工作,而正巧发生的这件事,只是给了我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事情是这样的,休息时间,领导拿来了一箱牛奶,他给每个干我这种活的人都发了一袋,听说好像是用来补充因工作流逝的某种元素。我当时因为出了很多的汗水,口渴的要命,看到了别人都有牛奶,我想我也是干同一种活的,这牛奶应该是有我一份的吧,然而领导略过了我,其他人的牛奶都分完之后,就把剩余的牛奶拿走了。我感受着火烧火燎的喉咙,看着别人把牛奶挤入口中,心里充满了委屈,但我没说什么,默默的等着开工。  等干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宿舍,我感觉浑身无力,疲倦的身体渴望着睡眠,然而我睡不着,不只是因为那透过窗子照射进的刺眼的阳光,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我晚上没去上班,而是沉浸在好不容易到来的睡眠之中。第二天,我通过手机的招聘软件找到了一个招电工的工作(我是有电工证的,之前在技校学习的是维修电工,但我自觉在学校没学到什么东西,所以本不太好意思应聘电工,但这次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份工作是在苏州市区,距离这里不算太远,我边收拾了行李,向熟人告别,和他大概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际了。在这几天他因为某些事情欠了我几十块钱,但想着这次算是我擅自抛弃了他而离开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好意思提起这件事,把这点小钱要回来。  我再次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途,并删除了微信里名为“老狼”的好友。  寂寞总归是有的,但寂寞是无足轻重的,孤独才更加难以忍受,不过孤独有孤独的好处,独自一人不用对他人负责,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好,而且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变的享受孤独。  你们知道寂寞与孤独的区别吗?寂寞是离群的羊,离群的羊渴望着回到自己的羊群。而孤独是披着羊皮的狼,认识到了自己和周围人的的不同,为和他人不同而苦恼,不得不进行伪装。而难以忍受的是披着不属于自己的皮,能够沉醉于孤独,则需要抛弃伪装。第6章 第五章 觉悟  我来到苏州站,下车之后便打车去往HR给出的地点,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他看着我大包小包,便猜出我是外出打工的。我们先是东扯西扯了一番,当然大部分是他在说,我只是随口附和应答。不经意间,他问起了我“你去打工?在这(指目的地)附近吗?小心点别被骗了,这附近好像很多黑中介。”我当时因为旅途的劳累和一些繁杂的思绪,兴致不是很高,就敷衍说是熟人介绍的工作,不会有问题。他听了我的话,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说了句“那就好”之后便也不在说话了。  目的地在某个写字楼里,我就在写字楼这里下了车,早就有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在这里等着我,我跟着他到了写字楼的某一间,见了一位四十多岁的领导模样的人,开始谈工作有关的事情。这个领导模样的人先是告诉我,宿舍费和服装费还有体检费是要提前交的,三百块是多人宿舍,五百块可以住单人宿舍,还要交两百块的服装费和两百块的体检费。我就这样还没上班,就稀里糊涂的交了九百块。之后他签了一份手写的纸条,说是只要我好好干,干够一个月,拿着单子,就能退还体检费和服装费,还能得到三千块的返费。之后,因为今天已经很晚,所以便让我先跟着那个领我进来中年女性一起去了她熟悉的旅店,我花了一百五十块开了一间房,那个中年女性说明天会有司机来接我,然后和旅店老板聊起天来,我不管她,进了我开的房间。感觉房间是有够差劲的,空间狭小先不说,淋浴头和电视机还是坏的,幸好空调能用,就这破房间还值一百五一晚?还是熟人介绍?我虽然不太在意住宿环境,但也觉得这破房间不值这么多钱。我心中充满疑虑,但都到这种地步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一大早,有个年轻人开着一辆破面包车来接我,我上了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另一个人,这是个高高瘦瘦目光阴冷的人,我倒是觉得比起我之前的那个熟人,这位更适合老狼这个名称。我猜他是和我一样打工的。就和他交谈起来起来,他说他之前当兵,刚刚退役,现在倒是和我一样,也是在网上找工作找到了这里,和我一样也提前交了各种各样的钱,那个领导模样的人也答应了他只要干够一个月,就能得三千块的返费。不同的是,他应聘的是叉车司机,好像是因为在当兵的时候学过这个技术,至于为什么当兵可以学习叉车,这我当然是不明白了。  我问他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有没有给他写纸条,他迷惑的问我“纸条?什么纸条?”正在开车的司机突然插话进来,说纸条其实不重要,有没有都行的,只要有联系方式,可以直接把钱用微信转给我们。我觉得有那里不对劲,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并没有到达工作的地方,而是又和另一波人汇合了,这一波人大概有二三十个,领队的是一个东北口音很重的人。我看到这种情况,明白自己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我开始闹,说自己不干了,让他们把拿我的钱退回来。那个东北口音很重的人,身材魁梧,光头,满面横肉,对我大吼大叫“你不想干早说啊,拉你到这里的车费怎么算?你之前不说现在才说,小老弟,我看你是飘了。”原谅我当时的懦弱,我不敢大声争论,虽然明明我是占理的一方,但却被他人可怕的外表震慑。我只能说自己身无分文,这样下去就算进了厂也活不下去,最后讨价还价,总算是把已经喂进虎口的九百块要回了六百,让损失至少挽回了一些。  直到现在,我对东北人还依然抱有心理上的厌恶,我知道我遇见的是少数人,我不应该一竿子打死所有,可是每次听到那厌恶的东北口音,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厌恶那拥有这种口音的人。我只能是尽量控制,说服自己,毕竟,我身为一个河南人,应该是最理解那些因为某些个人而被误解的大多数人的心情的。  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常熟的一家名为达富的电子厂。当然,我没有当成电工,那位目光阴冷的退伍兵也没有当成叉车工,我们一起去了流水线。  我已经懒得折腾了,只好认命。这时的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我觉得遇到困难与痛苦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有承担痛苦的觉悟,如果你在困难和痛苦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遇到的困难,做好了心里准备,那么遇到困难也不是不能够忍受。  工作并未出乎我的意料,我在流水线上操控治具。退伍兵在我后面无尘室里打螺丝,我们所做的产品是苹果的智能手表,而我的工作只是用治具给外壳贴保护膜。  同站位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感觉有点不正经,爱开玩笑讲荤段子,前站的两人一个是有点刻薄的小伙子和看起来憨厚的面目黝黑的大哥,后一站是位大姐,面目上看感觉很老,应该有五十多岁,但具她自己说,自己也才不到四十,她好像智力有些许欠缺,但基本的自理能力到还是有的。头一天的工作没什么好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这样,下班我和退伍兵一起回到宿舍。  宿舍距离厂区有五六公里,每天上下班都要做厂车。我和退伍兵分到了同一个宿舍,宿舍环境我不多说,因为我对吃住之类的真的是没什么在乎,经常听别人说某某工厂宿舍环境很好,某某工厂伙食很差,然而对我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区别。当然,我不是说自己没有分辨好坏的能力。举例来说,辣条和牛肉干,我当然知道牛肉干更值钱,但对我来说,五毛的辣条和十几块的牛肉干所起的作用几乎相同,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多花几十倍的价钱去买作用相同的东西。住宿也一样,我能够看出那个宿舍环境更好,更新,更漂亮。但却觉得功能和别的宿舍相同,并没有特别的好处。  宿舍是八人间,全都住齐了,但有四人是夜班的,除了我和特种兵,宿舍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个性温和的光头大哥,这大哥感觉有一股佛性,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印象,然而之后对他的深入了解是彻底破坏了我这个印象,当然,他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他喜欢谈女人,每次看到他那释迦摩尼一般的表情谈起女人谈的天花乱坠,总给我一种违和感,我觉得他和我站位的那位大叔应该有相当多的共同语言。另一个是一个矮矮瘦瘦的男孩,看起来就是个孩子,然而他比我还大了一岁,他也不是坏人,到做事有些冲动,但却是真性情,他会因为别人的优点而衷心佩服,大肆夸奖,也会因为某人的缺点而直言不讳,遇到他觉得你做的不对他会直接和你大吵,但却不会因此记在心里,没一会就会像忘了这事一样,再次和你友好相处。  我偶尔会和退伍兵一起去宿舍食堂吃饭,这个工厂里,吃饭是不要钱的,在厂里是我们休息时间是一起组织排队去吃饭,在宿舍里,我们住在宿舍三楼,宿舍的二楼就是食堂。就我个人来说,觉得伙食还可以,虽然花样不是很多,总是那么几种来回换。而且午饭和晚饭时在食堂可以用识别卡领取一盒果汁之类的饮料,至于饮料的牌子是听都没听过的杂牌,这也只能算无伤大雅的小事,没谁会在乎。宿舍里有时人懒得去吃饭,但会拜托某人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拿着他的识别卡,去用识别卡帮忙领这种果汁,所以经常会看到有人吃完饭拿七八张识别卡,领了七八盒这样的果汁抱着跑上宿舍楼。  我和退伍兵吃饭的时候,聊起了他当兵的事,我问他是做什么兵,他告诉我是特种兵,我有点不能理解,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确认了一遍,他确凿的说自己是特种兵。  “特种兵为什么会进电子厂?”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在我的印象里,特种兵仿佛是带有着神话的光环,上天入地或许不行,但也肯定是叶问施瓦辛格一流的人物,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我始终无法和电子厂打螺丝的联想在一起。  “你不懂,人生复杂的很呢。”他有些窘迫,并没有给我具体的解释。而是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我不是很清楚是我把特种兵看的太过于特别还是把问题看的太过于简单,也不清楚他是真的当过特种兵还是因为虚荣欺骗了我,但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所谓呢?就算是谎言,这种谎言又能伤害谁呢?既然对于谁都没有伤害,干嘛非要纠结这种问题让别人难堪,想到这里,我也不对这种问题认真了,开始和他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得无意义但能打发时间的废话。  “特种兵挺好的吧,当时的任务一定很辛苦吧,我肯定是坚持不了。”  “确实挺辛苦的,要在钢丝网下匍匐前进二十里呢,地面泥泞就不说了,感觉跟在泥水里游泳一样,最难受的是根本不能直起腰,一直起腰就会碰到铁丝网,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  我记得当时看托尔斯泰的《复活》里有过一段这样的话,具体是怎么说的记不清楚了,但大意好像是人在自己生活的环境,总是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和意义,不管这意义多么的荒唐和多么的经不起推敲。妓女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因为男人需要他们,神职人员也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哪怕是教堂和祈祷并不符合耶稣的本意。这些人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做不得已的事情,他们为了生存,只得忽略这些不得已的事情,因为如果他们不再自己的生活中找到理由和意义,自己就会活不下去。  我以目前的眼光再次看待当时的自己和自己周边的事,再次感受到了这些话语的道理。第7章 第六章 知行合一  在工作时,为了排遣无聊,会和周围人聊天这种事我已经说过了。这次我就和大家聊一下我平常聊天的对象之一——挨着我的前面工位的一位同事,也就是之前说过的的黑脸大哥。  这位大哥人长的木纳憨厚,但其实是个很健谈的人物。然而我与他不对付,这主要是因为我和他话不投机。但在工厂这种无聊的工作环境下,我也没有自主选择与谁谈话的资格,所以虽然聊不投机,为了让无聊的时光快些过去,也只能和他聊天。你们或许好奇我为啥与他话不投机,接下来我就讲一讲之前我和他闲聊的事,大家读后或许能够理解。  工厂里的聊天,通常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如果非要给这种事找个意义,那就只能说是为了浪费时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这无聊的时间过去的快一些。所以我们不会聊特定的话题,而是天南地北神话政治,宇宙洪荒无所不包,无所不聊。不得不感叹,人的思想只有在痛苦与无聊的时候会发散的如此之广,所谓的哲学家,若不是吃饱了没事做,怕也不会去研究所谓的哲学。好了,不跑题了,说是讲我和大哥闲聊的事,结果我自己倒是发散思维讲起别的了,接下来说正题,虽然这正题也只是我和大哥的发散思维就是了。  记得某次,我们聊金庸武侠小说,其实我对于武侠小说了解不多,只是在以前小时候看过一些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但对于人物和剧情也算有点自己的理解。如天龙八部,射雕神雕倚天屠龙之类,我有自己的看法。如天龙八部是讲了一些苦命之人所求之物终其一生所求不得啦,射雕里郭靖有一颗赤子之心啦,神雕杨过虽然强但也真惨,但还是更好奇神秘的独孤求败到底是谁有多么厉害,倚天屠龙里张无忌脾气真好,运气更好之类的。反正就是东拉西扯,没有任何营养,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说着说着,他神秘兮兮跟我说“你知道吗?金庸其实还写过倚天屠龙记的后传,叫做《九阴九阳》主角是段誉的子孙,厉害的很呢,吊打张无忌。”我听了很惊奇,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我也有点不信他说的话。我虽然对金庸小说了解的不多,但我知道,金庸写的书可以用一句诗诗来概括——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里头可没有九这个字,我表示怀疑,但看他确凿的表情,我也只能勉强相信。  下班后回到宿舍,我还是放不下这件事,虽然无聊,而且是小事,但有时候就是会有这种小事记挂于心。比如出门没两步会忘了自己有没有锁门,然而其实锁不锁是无所谓的,家里没啥值得去偷的东西。但记挂就是记挂,走到半路还是会转身回去确认。索性我拿起手机用网络查起来,查完发现确实是有《九阴九阳》这本书,但作者不是金庸,而是一名叫做金庸新的作家,这位作家写的这本书和起的这个笔名,让当年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封面标着的“金庸新著”误导过不少人,我那前站位的大哥怕也是被误导的一位。我了然于心,决定明天和大哥说个清楚,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和大哥说起来“你说的那本《九阴九阳》,我查了一下,发现并不是金庸的书,而是一个名叫金庸新的人蹭热度写的同人小说。”大哥听了,先是黑脸发红,然后态度又坦然起来“对啊,我没说错啊,金庸新这名字不带金庸吗?我说是金庸写的没错啊。”我顿时傻眼,给他解释金庸和金庸新并非一个人,而是不同的两个人。他满不在乎的说“你就说金庸新这名字带不带金庸吧。带金庸两个字,那说是金庸写的就不算错。”对于这种神奇的逻辑,我无话可说,又有点生气,但又无法反驳,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这件事之后,我尽量不让自己和他过于较真,我告诉自己,我们聊天是打发时间,不值得为这种事情生气。为了让自己高兴而使得自己不高兴,这是本末倒置。不过说真的,我是很不佩服他,我明白有很多人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错,但殊不知,知错就改比死鸭子嘴硬可帅的多了。但就算明白应该知错就改,要做到也不一定是容易的事,人是很复杂的,知行合一也是很难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所以其实我没有什么资格鄙视大哥。之后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就说明了对我来说,知行合一还是一条漫长的路。  这件事是这样的,我们聊天东扯西扯,就谈到了各自过去的事,我略带忧伤的和他说了一些我身上发生的不幸的事,目的自然是有发泄心中的感情这一想法。我说了之前在新郑富士康所见到的不公,因不公而产生的思考。在宿迁,和路上熟识的人一起进了工厂,遇到了太累的工作和别人都发了牛奶却没有给自己发的这种事,还有这次进厂遇到的黑中介。我告诉他我对于这些事多么的难过,多么不希望再遇到这种事情,他听了却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我本来以为他鄙夷的是我的脆弱,觉得我矫情,这种事我也算是见的多了,并不觉得稀奇,就说在新郑富士康的时候,泡面头那里我就早体会过了。然而他并不是鄙夷我的脆弱。他说到“你这些算个毛的事,我之前可过的比你惨的多。我年轻时在火车站帮人抗过包,还在煤矿挖过煤,以前没饭吃的时候,我在村里吃百家饭,你这小伙子都想不到那有多么的苦。”说完,他一张黝黑的脸充满自豪与骄傲,犹如一只器宇轩昂的大公鸡。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因为我并没有攀比的意思,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觉得苦难是一种值得攀比的荣耀。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悲痛,表示不希望再遇到这种事。当然看过我前一章的读者应该明白了,现在的我是理解的。因为自己无法逃避所必须承担的痛苦和苦难,那么就不得不给自己的苦难赋予意义。这是我上一章提到过的托尔斯泰《复活》里的某段思想,也类似于鲁迅笔下的《阿Q正传》阿Q的精神胜利法。可见无论中外,只要还同为人类这一物种,某种精神就是相同的。目前的我对于这种精神胜利法没有贬低之意,虽然他本质是一种自我欺骗,但我觉得人生的目的是就获得幸福,人所做的所有行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让自己幸福,弗洛伊德好像是称之为唯乐原则。既然都是为了幸福,精神胜利法能够让人幸福,那又有什么好指责的呢?本质上,这种精神胜利法就是赋予无意义之事物于意义,而这茫茫尘世,能经得起推敲证明有意义的事情又有哪个呢?所有人所坚信的任何事物,本质上又与这种精神胜利法有何区别呢?其实比起指责,我羡慕与嫉妒的成分更多,我倒是也希望自己能够自欺欺人,让自己相信自己的苦难有所意义,然而我欺骗不了自己,就是因为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忽略理想与现实的差异才会觉得痛苦。  我想起了我当初在技校的日子,当时的我看到了同学的笔记本电脑,十分的羡慕。为了让自己也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在暑假的两个月找了家小餐厅端盘子当服务员。当时一个月的工钱是一千五百块,我辛辛苦苦的工作了两个月,买了一台三千块左右的笔记本。得到梦寐以求的笔记本却并未让我觉得十分的开心。我在拼命工作的时候,脑子里憧憬着,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觉得只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我的人生就会大不相同,但得到之后,也只是仅此而已,生活还是依旧像是以前的生活,人生也依旧是以前的人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努力的那段时间,觉得更加的充实一些。  当然,上面所说的想法是我目前的想法,当时的我考虑的并没有这么深,当时的我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哥会因受的苦难比我多而觉得自豪。我只是不希望再受到更多的痛苦与苦难,并对此想到了一些办法。  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人会觉得痛苦,是因为期望太大,现实与理想落差过大的原因,那么如果对任何事不抱期望,都做好经历最坏的结果的心理准备,岂不是就不会太难受了吗?我就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哥说了,我把此称之为——觉悟。  我就对大哥说“其实如果对任何事物做好觉悟,我们应该能够做到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泰山崩于面而面不改色的吧,应该也能够保持自己的心灵平静,你觉得呢?”  “你说的真玄乎,什么觉悟,觉悟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是得道高僧还有有道全真才行,你算个什么玩意?还提觉悟,别整天瞎想,考虑点实际的事情吧。”  当时的我听他这样说很不服气,因为我觉得所谓觉悟并非是什么形而上的玄乎的东西,而是每个人都切实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就以“觉悟”这个词语与他争论思考。  我说,觉悟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并非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他半笑不笑,说你觉悟了,那怎么没有成仙成佛啊?  争论了半天,我发现了问题的根源,那就是我们对于觉悟这个词语各自理解的不同,所造成的现象就是鸡同鸭讲,根本没在一个频道。在他的想法里,觉悟是神话传说的东西,类似于一朝悟道,不入轮回。而我所谈的觉悟,却仅仅只是对未来还未发生的事,做好最坏的心里准备。  其实按照我自己的这个思想,我是不应该和大哥争论的,毕竟按照我自己的“觉悟说”我只要做好大哥不理解我的心理准备就好,那样我就不会因为大哥的不理解而生气。然而我还是因为大哥的不理解和大哥争论了,可见大哥所说的某些话也是对的,虽然我所说的这个觉悟并非大哥想像中的一朝悟道,不入轮回这种神奇的事情,但也不是我想像的那样说做就能做到的。  我不得不感叹,语言这种交流方式,真的是太过于简陋了,每个人对同一个词语或有不同的理解,这不同的理解在交流之中就会形成偏差,而造成无法准确的让彼此理解对方所表达的含义,从而形成误会。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巴比伦通天塔倒塌以来,人与人就充满了误解,而这误解又造成无数的争执,明明很多人思想上是没有分歧的,只是因为彼此自说自话,从而形成了不可调节的矛盾,这种事真是太奇怪了。第8章 第七章 决心  今天是四月二十五号,我被困在工厂的宿舍。从四月以来,我没有上过几天班,当然,这种情况并非我一个人。目前因为上海新冠疫情严峻,我这紧挨着上海的昆山小城也收到了影响,这个月仅上的几天班,还是公司的领导不顾上面的规定强制让我们住宿的员工去上的。“你们不用担心,出了问题我负责。不要想着不上班也有钱拿,告诉你们,虽然上面规定了因疫情影响不上班也有底薪,但你们仔细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们没给老板赚钱,老板凭什么给你工钱?该上班就得上!你们可以去投诉,但恐怕是没用的,因为我们富士康是大厂,每年给政府交了很多的税,昆山的经济就是靠着我们呢,才不会管我们,这也是为啥别的工厂都没开工,我们开工的原因。”领导说的有理有据,然而在他说完的第二天,我们宿舍区就出现了一个阳性,我听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上班,领导通过了一些外宿员工申请住宿的请求,让一些外宿的员工住了进来,而这个阳性,就是其中一申请住宿的外宿员工。这导致我们全体住宿的员工都被隔离在了宿舍。  这是件不幸的事,但对我来说,到不止是坏处,也有些好处,因为我本身因为某种原因就上不了班,这次到是全厂的人陪着我一起不上班了。我知道我不应该对别人的痛苦感到愉悦,但人在遇到和自己同样处境的人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的痛苦被别人分担,会更加轻松一些。但本来计划的回家也是不能的,只能在宿舍呆着,看那些已经看完的书。  呆在宿舍没什么事干,我的室友和别的宿舍的人都跟发了疯一样。长时间的不自由让他们歇斯底里,有的在楼道大吵大闹,有的聚众在洗浴室裸体比赛唱歌,一个个都有些精神亢奋。对我来说到没什么所谓,只有因为没办法网购,储存的食物快吃完了,不得不跑去食堂吃饭和没办法买书,只能一遍遍的之前看过的书这点让人讨厌。  等待,等待,等待最是消磨人的耐心,但只得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是理智的胜利,是为了美好的未来。  等待,等待,等待是为了黄金的世界,为了自由自在的遨游于大海。  为了美好的未来当下的痛苦可以忽视,这无比明白。  被憋在宿舍,就算是我,也憋出了几分的才气,做得了几首打油诗,但这些诗没办法安慰我,黄金世界和美好的未来也无法说服我。为了集体的利益应该去牺牲个人,这是我们从小被教导的事,但为什么牺牲的是我呢?那些说着这些大道理的人,他们牺牲了吗?如果为了大众的利益必须牺牲一部分,那对于被牺牲的人来说,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大众是真的大众吗?代表着大众的人,他是凭什么代表的呢?  我想不明白这种事,就和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某个资源并不缺乏,甚至全国各地都在支援的某个城市里,依旧还是会有很多人挨饿一样。  不能反抗,反抗就是与世界为敌。  自己的唠叨和抱怨就说到这吧,下面还是说我之前在常熟达富那个工厂的事情。  达富这个工厂里也有稽核员,不过他们不穿粉色衣服,而是和我们一样的白色静电衣,但帽子不一样,我们员工戴的是和静电衣一样材料和颜色的白色静电帽,而稽核员则是红色的棒球帽。  稽核员这个工作,是专门得罪人的,所以很多工厂里为了不造成争执,会专门挑选一些年轻漂亮的女生来担任这份工作,我们这个工厂好像也是这样做的,不过我脸盲,实在是分不清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不漂亮,对于女生,如果身材发型都差不多,没有其他明显特征的话,我简直是分不出来,更何况是在工厂,所有人都穿同样的衣服。  任何工厂里作业员和稽核员的关系,都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她们总是能够找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小毛病,什么你坐姿不对,拿材料的手法不行,桌面工具摆放不是地方,总之是怎么都能够找出问题。我实在不理解,这些问题对于生产有什么影响?再说,工作的是我们,该怎么做,还能有谁比我们工人更清楚吗?为什么我们干活的人要让没干过这种活的人教我们怎么干?  当然,现在的我是知道的,她们也不容易,她们的领导给她们下达了指标,一定的时间之内必须要给下面的员工找到一定数量的毛病,如果没找到,就会扣她们的工钱。这种规定简直滑稽,如果我们都没有错,稽核员找不到问题,反而她会干不下去,那稽核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纯粹的为了让我们员工不自在?  某一次,我亲眼见到,稽核员在路过我们站位的时候,从手里丢下了什么东西,匆匆走过,我在她走后连忙把她丢的东西拾起来,发现是我们站位的一件小材料,这种材料是禁止掉落地上的,被发现会记过处分。我想起最近明明很注意,但还是有东西掉落地上被稽核员发现,和这件事联想在一起,顿时恍然大悟,同时觉得心里窝火。我把捡起的材料放回材料盒,和同站位的大叔说了这件事,他也十分的气愤,说等会要找稽核员的麻烦,让她解释解释,不然给她好看。我却没想的那么简单,先不说这件事没啥证据,就单单是得罪了稽核员,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过了不多会,稽核员果然是来了,她在我们四周的地上看了又看,脸色不太好看,必定是因为她没有找到她应该找到的东西。我看了看同站位的大叔,平常的满嘴跑火车,现在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干活,头都不抬一下,对稽核员连看都不敢看。刚刚的豪言壮语好使天边的云,已经随风而去,不可捉摸。  我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怒火却燃烧起来了,我不知道这怒火的原因,若说是因为稽核员的诡计,当时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生气。可若不是因为此事,我又是因何而愤怒的呢?当时的我是不清楚的,但我清楚的是眼前有一个发泄怒气的靶子。我把之前在地上捡到的材料从材料盒里拿出来,窝在手心里,站起来对着稽核员,她先是一愣,脸色更加难看,她的脸白的本就不自然,现在又透着青色,和肉色的脖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是无头尸体缝合了别人的头。  我站在她的面前,把窝着的手摊开,那小巧的材料在我手心“你在找这个吧?”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但还是能听的出微微颤抖的怒气。  “下回做亏心事的时候注意点,别让人看见了。这材料我就不给你了,放你那里只能用来干坏事,在我这却能用来增加产线的产量。”  她始终没发一言,我不理她了,又坐回去埋头干活,我发现同站位的大叔和前站的大哥都在干活的时候用余光偷偷瞄我和那个稽核员。  我没注意稽核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当时的我心情也有些激动。我并不喜欢和别人发生争执,每次和别人有哪怕一丁点的矛盾,都会使得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讨厌那种感觉,我追求心灵的宁静,但有些时候,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攻击欲望,虽然我知道这完全不理智,但控制不住就是控制不住。  同站位的大叔向我搭话,他有点埋怨的意思,他说我不应该得罪稽核员的,得罪了她没啥好处“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你就算得罪了课长厂长关系都不大,我们一个月还见不到他们一次照面,但稽核员不一样啊,她就是挑我们毛病的,你得罪了她,她还不成天找你麻烦?你太冲动了。”他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是我早就想到的事,但本来是我担心他得罪了稽核员,却没想到是我自己惹了祸。  “可是总不能白白受气吧,明显就是她没事找事,如果是我们的错,他挑我们的错,这也就认了,我们明明没错,她却没事找事,这总是不对的吧,既然是她的错,那么我是有资格指责她的吧。无论在什么地方,怎么说,总归是我占理的。”  “唉,你个小年轻,啥都不明白,算了,不多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别连累了我。”他摇了摇头,不在说话了。  然而我并非是啥都不懂,我什么都明白,做好了发生任何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想明白了自己的行为可能会造成的所有结果,但我依旧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对此已经有了觉悟。  然而虽然我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对模糊不清的未来做好了觉悟,结果却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那之后稽核员很少找我们的毛病了,就算是经过我们站位,也只是急急忙忙的走过。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从结果来看,我当时的不理智行为,反而照成了一个理想的结果。想到这里,不得不让人感叹,人的局限性。  人对于周围环境和其他人又能了解到什么程度呢?怎么可能就推想出准确的未来嘛,怪不得老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但我觉得,虽然我们无法从因与果上推测出准确的未来,但做好觉悟是准没错的。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但做好祸的觉悟,则能让自己有面对未来的决心。第9章 第八章 笑话  今天是五一黄金假期的第一天,我还在宿舍隔离中,所以其实是否是假期是和我无关的。现在的我每天在宿舍浑浑噩噩,连吃饭都偶尔会忘记一顿,唯一有规律秩序且不变的只有每天早上一次的核酸检测,说不变是指事件,但核酸的做法其实也有变化,至少我感觉是一次比一次往喉咙里捅的更深了。  每天做完核酸,就无所事事起来,书已经全部都看完了,目前已经在看第二遍,不想看书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想事情,想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最近偶尔会这样问自己,毕竟我现在处境有点微妙。想走走不掉,继续干下去的话也是不行的,四月中旬其实是开工过几天,我前一章是说过的,我就在开工后停工前的前一天里,指着我们课长的鼻子骂了一顿。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件事情,但确实因为这件事导致了后路被断却也是真的。宿舍还能住几天呢?如果工厂再次开工,但却因为疫情还是无法回家而被困在这个城市,三天旷工之后会不会被宿舍赶出来?被赶出来后该何去何从,我一筹莫展。  “天无绝人之路”我只能在心中如此默默安抚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用的思绪到此为止,下面继续《在车间》。  不知不觉在达富已经一个月了,最近我感觉特种兵老是心不在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对那个黑中介抱有期待,期待他能够得到中介许诺的三千块返费。  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我想起鲁迅《明天》里的一句话“很多事因这但字而变好,很多事因这但字而变糟。”当时的我只能听进去这前半句,这后半句对我来说没啥意思,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也不太可能更糟糕。  我和特种兵又是在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聊起了这种事,他问我“我们在这工厂已经干一个多月了吧?”我回答是,他接着问“那你觉得这个返费…”他没在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我理解他要说什么。我扒拉了两口饭,嚼都不怎么嚼,咽下肚后思考了一下该怎样跟他说才能不至于让他太难过,最后还是决定说自己真实的想法“我觉得悬,八成是拿不到的。”我表达的还是有所保留了,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拿不到的。“不一定吧,前几天我和中介发消息,他还回我了,说好好干,干够一个月他一定会把返费给我的。”他有点不服气,自己给自己打气增加信心“那现在呢?你今天给他发消息了吗?他有回你吗?”他听后泄气了,但还是不服气的说“说不定没看见,过一会就回消息了。”我没在说话了,其实我也给中介发了消息,也在等待他回消息,我对返费也并不是完全的死心。不过得不到的觉悟我是有的,但特种兵或许没这种觉悟,他怕是要因此受到伤害。  吃完饭回宿舍,还在楼道我就听到从宿舍里传来了小个子大声吵闹的声音。我还在想他又和谁发生了争执,进宿舍后看到原来是在讲电话,从他对着手机讲的话来看,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快递被多收了五毛钱的保管费,这种事在我们这个地方好像也算是潜规则了,每次快递员把快递送到宿舍的传达室,从传达室里拿快递都要付五毛钱,虽然我也觉得这种事不太合理,但毕竟仅仅是五毛钱,不想因这种小事闹不愉快。  小个子打完了电话给我们打了个招呼,我把顺手帮他们带的饮料递给他,小个子还在为了快递的事情生气,拿饮料的时候嘴里也没忘了骂骂咧咧。我劝他别那么生气,为这种小事不至于。他们可能也有自己的难处,而且这保管费不一定是快递员拿的,说不定是传达室保安的问题,体谅一下也好。“不体谅!都说什么快递员辛苦,我们就不辛苦了吗?他们快递员每天都在外面跑,不比我们流水线自由?而且他们没什么人管,不像我们整天被人看着,一点小错都能被骂个狗血淋头,快递员辛苦,搬砖的不辛苦吗?端盘子的不辛苦吗?我们不辛苦吗?凭什么非要我们去体谅他们?你说的也确实有可能,可能这五毛钱确实不是快递员拿的,但是快递员的职责是啥?是把快递送到我手里,他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放传达室?不还是为了自己方便欺负我们?他们比我们舒服还欺负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非和他们较这个劲不行!”  我默默的听他说完,边听边想他说的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说实话我对于这个小个子一直是有份蔑视的心,觉得他头脑简单容易冲动,是完全不理智的人,然而就是他说出了我完全无法反驳的道理。这道理和车间里我前站的大哥还不同,那个大哥虽然同样说的我无话可说,但我却没有心服,只觉得他是狡辩逞强,但这个小个子的这番话,却是说的我心服口服,也让我明白了不能小看任何人。  “你说的有道理,确实,尊重是相互的,如果对方没有尊重我们,也没有资格让我们尊重对方,是我想岔了。”  “没事,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是为我着想。我这人好歹还是知道的,谁对我好我看的出来,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他好,别人对我不好,我就也不把他当人。”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惭愧,为了我之前对他的蔑视与小觑心中愧疚。  又过了两天,我再次和特种兵一起在食堂吃饭,这两天我们如我所料的没有接到中介的回复,这两天特种兵一次又一次的给中介的微信发消息,全部的消息是全部的石沈大海,如同被黑暗沼泽里慢慢下沉的野兽,越是挣扎,越是绝望。  今天的伙食是饺子,虽然食堂的饺子是速冻食品,但我却喜欢这廉价的味道,这简简单单的工业流程化食品,总能满足我对它的所有期待。可惜的是特种兵好像无法体会我的感受,他看着饺子,表情依旧阴冷,但眼神无光,目光里没有饺子,像狼看着青草。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我说“让你猜对了,这中介真把咱们给骗了。”我耸耸肩,拿起碗喝了口饺子汤,心里想这还用的着猜吗?这中介从开始就透露着一股子不对劲,先是骗我们说什么宿舍费,服装费,后来干的活和自己应聘的也不同,地方也不是之前说好的苏州市区,如果都这样了还能拿到返费,那概率和买彩票中大奖也差不多了。“算啦,拿不到就拿不到吧,有这几千块咱们也发不了财,没这几千块也饿不着咱们。”我安慰他,同时也安慰自己。“是这样没错,可是还是觉得气,恨不得上门弄死他,你还记得他们的门店地址吗?”“算啦,大哥,那地方咱们就去了一次,如果我们在苏州市区的话,还可以抽时间去找一找,可我们被这中介给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距离苏州几百里地,去哪找啊,而且就算是去了他们门店,怕人也早就跑了,这种黑中介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我们斗不过人家的。”其实我还是记得那个地方的,但我还是假装不知吧,省的真的出了事。  回到宿舍,这次没有给宿舍其他人带饮料,所以打完招呼我就躺在自己床上休息,我躺在床上,把头枕在双臂上,心里并没有在特种兵面前表现的那么平静,我心中也窝着一团火,可是我觉得不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怕他被我的情绪影响,真的一时冲动做了傻事。但心中的火好像因为压抑越来越旺,我脑海里回想起了小个子,若是他,他会怎么做?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我,他是他,人和人不同,适合别人的不一定适合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拿出了手机,拨打了110,并按下免提按钮,放在床上,手机传出的嘟嘟声让喧闹的宿舍安静下来,这个宿舍的人都是好人,明白在别人通电话的时候尽量保持安静。  电话接通了,传出了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助。我问她被中介骗了钱,中介承诺的返费也没给,应该怎么办?她告诉我应该拿着正式的合同去劳动局。我叹了口气,这建议对我完全没用。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方也只是一个按部就班的通信员,她也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不应该对对方过于苛刻。  我尽量让自己心灵平静,语气平缓且认真的对着手机说“我再问一件事,我只是问一下,并没有真的打算做出来啊。”对方回了句“你说”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啊,我拿着刀,冲进那家黑中介的门店里,威胁他们说让他们把骗我的,我应得的钱还给我,当然,只是威胁,并不打算伤害任何人,这样做违法吗?”对方沉默了一会,不再用之前平缓的语气,好似收到了侮辱,对我大骂“神经病!肯定违法啊!什么玩意。”接着通话便被挂断了。  我听到宿舍里其他人的笑声,我看像特种兵,他也在看着我,我们面面相觑,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特种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嘴角也越裂越大,控制不住,哈哈大笑。第10章 第九章 习惯  我好像一直没讲我在流水线上站位周围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前站看起来有些刻薄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是我后站智力有轻微问题的阿姨。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在前面的章节提到这两个人了,因为仔细想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但既然前面都提过这两个人了,不讲一下他们的故事也说不过去。我想了半天,想起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位都和那个不正经大叔关系很差,其原因是阿姨是我们周围唯一一个女性,而大叔又喜欢讲荤段子。他尤其喜欢逗这位阿姨,而我前面也说了,这位阿姨智力看起来有些问题,所以经常是会被大叔这些并无恶意的玩笑给弄的动不动就抹眼泪哭出来,搞得线长过来安抚,调解。我对这种事也很是无语,我看不惯大叔的做法,但也没办法对阿姨产生同情。对此我没什么深刻的看法,所以没啥好说的。至于那个刻薄的年轻人,他并不只是看起来刻薄,实际上也确实挺刻薄,所以我一般能不和他讲话就不和他讲话,本来也应该相安无事。但前面我还提过,他在我前一站,而且和我同站的大叔关系很差,他和大叔关系差的原因到不是因为荤段子,只是因为他说话刻薄,一般人(比如我)能忍也就忍了,大不了不和他多说话嘛。但大叔不一样,他脾气也有点倔,嘴上是不吃亏的,一来二去他俩就成了冤家,动不动就吵嘴。本来若只是吵嘴,那也就烦了点,耳朵受点罪也能将就,但那年轻人不只是嘴上刻薄,心眼也不大,而正巧他又是我和大叔的前一站,这使得他有机会给我们下绊子,他老是做完产品不放到流水线,攒的多了一次性放下来,害的我和大叔手忙脚乱。对于他们之间的矛盾,我谁也不偏向,我只希望他们别牵扯到我。——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好了,总算是把之前挖的坑给填了,下面就能讲我想讲的事了。  在达富两个月后,我父亲给我打电话,他给我要一万块钱。之所以要这么一万块,是因为在我从家里出发的之前一段时间,家里曾给我买了房(小产权,十五万共一百平方)当时我爷爷奶奶和我母亲已经帮我筹备的差不多了,但左右还是差了一点。幸好的是卖房的是我父亲的朋友,给了我们半年的时间来凑齐剩下的钱。在我出来打工前,最后还剩下的就是这一万块,说白了我打工的目的,最主要就是筹够这一万块。  本来我并不为这件事着急,因为我也说了嘛,对方是我父亲的朋友,我是经常见到他和我父亲在我家里喝酒,喝完酒后亲热的兄啊弟啊的乱叫,胸脯拍的邦邦响,好似有任何困难只要说话,刀山火海都能闯的样子。我想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宽限个个把月应该是小意思的吧,然而从父亲电话里的态度来看,却绝不是这个样子。  当时正好是星期天,我坐在宿舍的床上,挂了电话,心里乱哄哄的一片,什么觉悟啊,什么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啊,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消失不见,若只是消失不见那还是幸福,但内心并非空白,而是如无法接受信号的电视,充满杂乱的雪花与杂音。宿舍里其他人见我已经打完电话,各自手机音量也开始加大,宿舍里充斥着短视频重复一次又一次循环的合成音和他们的大笑。“到底哪里有趣?值得这么大笑?”我满脑子不解。是啊,为什么非要给我买什么房子不可?我明明一点都不想要。那些每月要还房贷车贷的人,他们是如何承受这些压力的呢?真是理解不了啊。  我第一次用了借呗,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  晚上吃过饭,在宿舍里,光头大哥(差点忘了这个人)在和小个子说话。光头大哥说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价格不贵,人漂亮活还好,他拿出手机,给小个子看了几张照片,小个子说这也不算太漂亮啊。“四百块钱你还指望多漂亮?想要漂亮的可以啊,得加钱,一两千三四千那种长的跟仙女一样。可那不是咱们享受得了的。”光头大哥边说边晃着手指头,就算是说这话,他脸上也不见丝毫猥琐。我曾问过他为啥说这种话不觉得不好意思。记得当时他斜视了我一眼“为啥要不好意思呢?这才是我理解不了的,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想这种事?把自己想的事说出来为啥要不好意思?心里想着这种事还要装模作样才难看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我分不出他是在看玩笑还是真的这样想。  特种兵好像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我毕竟还是正常男性,说对这种事没兴趣那纯属放屁。  我和特种兵也看了看光头大哥手里那几张照片,照片看起来确实不难看,但看得出来,这几张照片都有明显的修图痕迹,怕和本人差距不小。我想了想,觉得四百还是太贵,于是晚上他们几人都出门了,只剩我一人在宿舍无所事事。  他们回来时已经夜深了,这三人完事之后怕不是又找了个饭店喝了一场,回来的时候都醉醺醺的,摇头晃脑话都说不清,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语言中我听出来,对于这次“猎艳”他们三人都还算满意,他们彼此调侃“光头你也就嘴上厉害,进去还没五分钟人就出来了。”“是啊,我嘴厉害,光用嘴不用家伙就让人小姐心满意足。”“那你图啥啊,你花钱是给别人服务来了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光头是定点扶贫,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可不咋的,咱天生一副慈悲心肠嘛。”他们说着,不时去趟厕所,不知是吐还是拉撒。我看着他们有些羡慕,为什么我不能向他们一样快乐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工厂已没了我想讲的故事,我又干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有什么事呢?什么也没有,我好似真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自己放空了脑袋,不再觉得痛苦,也不在觉得压抑,我开始和周围人一样,上班时聊天打屁,什么都不想。厂车也好似做习惯了,不再感觉特别的晕眩,“习惯了嘛,晕车这种毛病就得多坐车,坐多了习惯了也就好了。”下班后,我和特种兵在厂车上,他这样跟我说。“说是习惯,其实就是麻木了吧。”“不一个意思吗?搞不懂你为啥非要咬文嚼字。”我耸耸肩,不再反驳。  这两个月,我每天和特种兵一起上班下班,每次上班前除了在食堂吃顿早饭外,坐厂车到了厂区附近,还在厂区附近的早点摊买各种小吃,下班也依旧如此,我和特种兵逛遍了附近的小吃摊,吃尽了各种美味,每到星期天,我们还一起去逛超市,买各种零食饮料。我不禁感叹,生在这个时代果然是幸福的,吃的用的比以前皇帝用的都好,而且还花不了什么钱。每月工资如果只是吃喝,那简直不要太轻松,只这两个月,我从家里出发本来已经减下来的脂肪再次回到了我身上,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和特种兵决定离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纯粹的不想在做了。离职手段很繁琐,找了线长找组长,找完组长找课长,离职的同时又要同时退宿,而公积金明天才能取,我和特种兵只能在旅馆租了一间房,等到第二天去公司指定的银行去取公积金。  第二天来到银行,我觉得我们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实际上我们来的太晚了,队伍长到没边,而且全是取公积金的,我和特种兵泄了气,我劝他“算了吧,反正这钱就在哪,跑了跑不了,早取晚取都一样,总归是我们的钱。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这次就算了。”他点点头只能答应,心情当然是算不上好。我注意到他心情不好,想着转移下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在在意这种事。我注意到银行旁有家麦当劳,我笑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麦当劳,要不咱们去看看,让我开开眼看看这洋玩意和咱们平常吃的路边摊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他没有反对,我们一起走进了麦当劳,在服务员的指导下点了汉堡和蛋挞还有薯条可乐。不一会就吃完了“这玩意吃了和没吃一样,一点都不顶饱,这几十块在路边吃烧烤也能吃个肚圆了,洋玩意就是坑人。”他点头同意,他随手拿起店里送的赠品——海绵宝宝的台历递给我。“这玩意我不喜欢,我觉得挺适合你。送你得了”“你是骂我幼稚?”“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我们说说笑笑,打车向车站驶去。  现在想想,那段回忆真的是我踏入社会以来少有的快乐时光,本来我理应就这样完成自身的洗礼,成为和大多数人一样的人,成为一个托尔斯泰笔下的小人物,一个让聂赫留朵夫公爵感叹为什么自己不能向他一样快乐的马车夫。然而每次在我将要成功欺骗自己的时候,总会有名为意外的利刃用那残酷的真相撕裂我那可怜的幻象。重新刺激我那已经麻木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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