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娥

翠娥身上又来事了,翠娥看着被经血染红的内裤,一个人失神地蹲在厕所里。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悄无声息地哭,她知道哭已经没有用了。结婚五年,看来这段婚姻是到头了。

五年前,大家都羡慕翠娥,说她嫁了个能干的男人,她男人锁柱在部队上当兵,翠娥和锁柱一个村长大的,俩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新婚之夜锁柱拉着翠娥的手告诉她,等他几年,几年之后自己转业了,他们小夫妻就团聚了。

翠娥不怕等,前几年,锁柱每年都会回来半个月,帮着翠娥做做这,干干那。翠娥哪里舍得锁柱干活,半个月里锁柱大多数时间都在闲着的。只是在夜里,翠娥总是像一条蛇一样缠着锁柱,一个人的夜太冷清太长了,翠娥最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了。

每年锁柱走后,翠娥都在期待一个奇迹,要是有一个小孩子在身边,翠娥想,那就不会太寂寞了。可是翠娥每年都是失望的。头两年翠娥老是哭,她也不敢明着哭,总是躲在背地里悄悄哭。第三年开始锁柱他妈沉不住气了,明里暗里地暗示翠娥去求医拜神。翠娥自己也着急,镇上县上的医院跑了好几次,庙里也烧了好几次香,可是第三年还是没怀上。

翠娥心里明镜似的,锁柱这几年越来越不爱回家来了,上个月回来又说过年不回来了,这次又没怀上,锁柱回来也冷冷的,自己的男人自己知道,锁柱是明着要离婚啊。村里人在地里开玩笑总是说:“锁柱这是要当官啊,翠娥你还种啥地呢,要吃供应粮了”。

每逢这时,翠娥总是笑笑不说话,翠娥的笑苦着呢,自己没这命啊。


年关转眼间就到了,锁柱他爹没的早,家里就剩翠娥和锁柱他娘了。一过腊月二十三,翠娥一个人打扫了家,晒了被子褥子,磨好豆腐,发好了豆芽,蒸好馒头,锁柱他娘看着翠娥忙里忙外,一声声不住叹气:三年了,咋就没怀上个娃娃。

对于翠娥和锁柱他娘来说,没有锁柱在的新年是寡然无味的,甚至不如个平常的日子,热闹处的孤单,才是真正的寂寞啊!

可是,正月初三,正当翠娥坐在床上一个人纳鞋底时,他听见锁柱在门口喊道:“妈,我回来了”。翠娥以为自己听错了,锁柱上次回来不是说过年不回来了么。她着急忙慌下地,小跑到堂屋,看到锁柱已经坐在她婆婆炕边上了。

“你回来了”。

“嗯”。锁柱说完再没有多余的话,翠娥莫名感觉到锁柱声音中的冰冷,那是一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啊。

“早起一定没有吃好吧,我去给你弄饭”,翠娥不等锁柱回答,就感觉从堂屋走出去了。

“说好的不回来咋又回来了呢”。锁柱他妈问锁柱。

“妈”,锁柱叫完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他妈,他妈不到五十的人,已经老得不像样了。

“你不回来过年灰的,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热火了,这次回来赶紧给我生个孙子”。

“妈,我是专门回来和翠娥离婚的”。

“你说啥锁柱”?锁柱他妈慎慎地看着锁柱,像是自己没用听明白似的。锁柱不在的这几年,翠娥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把她伺候地妥妥当当的,咋就要离婚了呢。

“我已经想明白了妈,这婚迟早是要离的,早点离了,也不耽误翠娥”。

“孩子你们慢慢要,妈不急”。

“不是孩子的事”。

“那是什么事”。

锁柱再不说话了,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锁柱他妈拍着炕沿自顾自叹息着:儿大不由娘啊!


锁柱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翠娥要和她离婚的事,农村的夜是黑暗的,可翠娥的心明镜似的,往常锁柱一回来,总是着急地拉着翠娥往床上去,这都黑夜了,锁柱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翠娥心里也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次回来多会走啊”?翠娥在漆黑的夜里问锁柱,记忆里她俩结婚后从来也没有聊过天,漆黑的夜是欲望最满的时刻,这是释放欲望最欢畅的时刻,翠娥和锁柱会抓紧每一次在一起的夜里释放积攒多时的欲望,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小别胜新婚,锁柱和翠娥的每一夜都是春宵啊。

“初八走”。

“嗯,这好几天了”。

“嗯”。

在这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翠娥在黑暗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似乎在朝着未来的方向看着,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却似有一条路在那里笔直得延伸着。

“翠娥”,锁柱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开口了,翠娥都以为她睡着了。

“嗯”,翠娥回答了一声,锁柱究竟是张不开口啊,“有啥事你就说吧”。

“翠娥,咱俩结婚五年了”。

“嗯,五年了”。

“这五年你受苦了”。翠娥忽然心头一热,锁柱究竟是记着自己的好的。

“不苦,庄稼人,都习惯了”。

“我耽误你了”,锁柱说完这句翠娥没有继续往下接,翠娥想,这个躺在枕边的人,究竟是谁耽误了谁呢?“咱俩不过了,明天去把手续办了吧,我在部队开好证明了”。锁柱这些话说得很干脆,像是在肚子里积攒了很久的,准备了很久的。

“你想好了吧”?翠娥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还是想在最后的时刻里为自己在挣扎一下。

“嗯,咱俩老是见不着,总归不像话”。

翠娥不在说话了,她想着这是她和锁柱的最后一夜了,这每夜的春宵,到了最后,究竟是啥也留不下来了。


正月初六一大早,翠娥就和锁柱到了县上的民政局了,县里的一切还沉浸在春节祥和的气氛里,到处都是红红火火的。

他俩的婚离得很快,有那么一瞬间他俩人都有点恍惚,他们是真的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夫妻了么。民政局的人也许已经看多了这分分合合了,哪怕是在大年初六就来离婚,他们也是那么从容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

锁柱他娘和锁柱一致同意让翠娥继续住在他们家里了,可婚都离了,翠娥哪里愿意,她早早地收拾好她的东西,从县里回来就回了她父母家了,好在她父母哥嫂都心疼她,她住在娘家也舒心。

在农村,没结婚的姑娘们都是香饽饽,即使像翠娥这种离婚的,也是很吃香的,何况翠娥身边没有一男半女,这就更是抢手了。连正月都没出,借着拜年的名义踏进翠娥娘家的人就有好几个,大家明着拜年,暗里都是在打着翠娥的主义呢。农村人不讲究,所有来了的人都会大骂锁柱是个负心汉,辜负了翠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骂的人多了,反倒把翠娥的委屈骂出来了,这锁柱在翠娥心里,也渐渐就是一个负心汉的形象了。

有一天翠娥忽然和她妈提起了镇上的刘社,刘社是个手艺人,在镇上的陶瓷厂做技术工,村里镇里用的碗差不多都是经了刘社的眼的,因此大家也都很关注他。翠娥她妈说:“刘社前年死了老婆,她闺女大了,去年刚刚嫁出去”。

翠娥她妈以为翠娥就是无聊简单地问问,没想翠娥却说:“正月里刘社不是来送了一捆碗”?

翠娥她妈知道翠娥动心思了,可是那刘社,也就比翠娥她妈小不了几岁,委屈自己闺女了啊。

翠娥她妈默默抹着眼泪,翠娥却不难受,刘社年龄大是大了点,可比起村里那年老结不了婚专门找离过婚的糙男人们,刘社算是好的了。锁柱自己没把他锁住了,这刘社还真能流了不成?


翠娥就这样和刘社成了一家人了,刘社有一个闺女,不过前年出嫁了,闺女的闺女也三岁了,翠娥听到刘社的闺女叫自己妈,三岁小娃咿咿呀呀叫着姥姥,翠娥心里似乎刮起了一阵风,不过风过后还是寂静的生活。

一年后,刘社带着翠娥去省城医院大检查了一次,翠娥听见医生说了很多很专业的词语,翠娥着急了,她问医生:“你就说我到底还能不能生吧”?

“不能了”,医生说话的语气很冷漠,像是隔空传过来的。

翠娥和刘社安静地回了省城,翠娥虽说是感到了彻底的失望,不过她认了,这彻底的失望对她而言未曾又不是希望呢?

有一天夜里,翠娥跟刘社说:“我想抱个孩子”。

“抱吧”,刘社很平淡地说,翠娥忽然就哭了,她以为刘社定会拒绝自己的,没想到他却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其实刘社心里更清楚,身边没有个孩子,就他俩人过日子,年龄还相差这么大,又怎么是个头呢!

从那天开始他俩就到处打听孩子的事情,也许是上天垂怜翠娥的辛苦吧,翠娥娘家村里有一家人第三个孩子生下来还是男孩,家里养不起就想着把他送人了,翠娥知道了连夜就去把孩子抱回来了。

刘社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地上班,抱回孩子的头一年,翠娥白天黑夜地操劳着,因了自己没有奶水,她半夜总要醒来给孩子冲两次奶粉,小孩子头一年总是生病,一病翠娥就整夜整夜抱着孩子,但再苦再累,翠娥都很开心地接受了。

孩子总是有苗不愁长的,很快孩子就能绕着翠娥跑了,他经常抱着翠娥的腿说“妈妈抱抱”,这时候无论翠娥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抱抱孩子,她给孩子取名诚诚。

在诚诚两岁的时候,翠娥又当上姥姥了,那一年,翠娥刚好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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