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出逃失败的母亲

孩子,妈妈怀着你,跑不动了

孩子,妈妈抱着你,跑不动了

孩子,妈妈牵着你,跑不动了

孩子,妈妈老了,不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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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嫂是云南人,具体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谁也不清楚。她来到这个山旮旯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


那年,我八岁。放学的路上听大人们说阿木头家买回一个大姑娘!村头村尾的三姑六婆都奔去看新鲜了,阿云姑说那肯定是二婚头烂蒲勺;阿娣嫂说那不定是个残疾;阿山伯说可能跟阿木头一样是个呆傻……


山村太闭塞,外面的喧嚣进不来,只能村中凑热闹!我也跟着一群人去阿木头家瞧热闹,我太矮小,他家太逼仄,根本进不去,讪讪地被大人们挤出来,阿云姑说阿木头捡了个大便宜;阿娣嫂说那姑娘命苦,估计以后生的也是小呆瓜;阿山伯说是因为阿木头家迁祖坟风水润的……


那时的我太小,还不懂啥才算是个标致女人,但从大人们的口中我确信阿木嫂肯定算一个,村里的男人总喜欢偷偷地瞄她一眼,女人们习惯酸言醋语地议论她。


阿木嫂一共跑了三次,全村人追了三次,都成功逮回来了。但绝对不是电视里头那样,扁担棍棒追打回来,然后拳打脚踢,捆绑紧锁,我们村有文明古村的牌匾,没啥大事,一般动口不动手。


阿木嫂来了半年后,我才第一次看见她,落日黄昏,她一个人在破旧的门坎上坐着,没有抬头。

第二天清晨,上学经过那门口,又看见了她,她朝我笑了一下,很短,很像我们以前那个穿白色裙子的代课老师。她一会望向天空一会望着那蜿蜒曲折的山路,人影消瘦,肚子却很大。


那天晚上,我正一边做作业一边想念着那个进城了的代课老师,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爸爸进来了,让奶奶陪着我,他说跟妈妈一起去追阿木头家的媳妇。

我要跟着一起去,被爸爸呵斥回来,也无心做作业了,跟着干着急,仿佛开学前一晚赶那未完成的暑假作业一样。十点多了,一边焦灼地无法入睡,一边回想清晨那一抹短促的微笑。终于听到开门声,跑去问妈妈,知道找回来了,才安心地钻进被窝。

那是阿木嫂第一次出逃。


年底,阿木嫂生了个儿子,眼睛大大的,粉嫩的脸颊上挂着甜甜的大酒窝。

第二年,阿木嫂真的成了我的代课老师,那时大家才知道原来阿木嫂还是个识字的女人,从前那些习惯议论阿木嫂的女人突然变得客气了,跟着我们喊她“韦老师”。


阿木嫂还教唱歌和画画,山村的孩子不是喜欢唱歌就是喜欢画画,所以一边撒野一边放牛的暑假已经变得没那么期待了。

暑假还是如期来了。


酷热的夏收时节,大人们白天都汗流浃背地忙着收割,晚上累得倒头就睡。可小孩一到晚上总会生龙活虎起来,特别是有星星有萤火虫的夜晚。

就在这样星星点灯,蝉鸣蛙叫的夏夜里,阿木嫂又出逃了,还抱走了那个大胖儿子。

因为山路崎岖,又抱着个大胖小子走不快,夜里深山静谧得可怕,婴儿一啼哭,远远的就被听见了,所以,阿木嫂的这次出逃又失败了,还摔伤了腿!

我暗自庆幸,阿木嫂还是我们的韦老师。


时间过了六年,“韦老师”已经深入人心了,似乎大家都忘记了那个原本叫韦什么的“阿木嫂”。

她的儿子小光已经五周岁了。

那时我十四岁,离开村里在镇上读初一。某个周末回家,听父母说韦老师又出逃了,这次出逃村里人没那么积极地去追寻了,似乎变成了理应的事,而我也暗自高兴,这次希望韦老师可以出逃成功,离开这个山旮旯,离开那个呆呆的阿木头。

可两天后,阿木嫂竟然带着小光回来了!大家心里都不明白这是为啥?只是从此以后,阿木嫂会指着阿木头跟小光说“你爸,……”


以上就是阿木嫂的三次出逃故事。

其实,我们每个人不也正是那个出逃的母亲?在爱的漩涡里挣扎,在生活的困囿中沉浮,无数次的想逃脱却注定失败,因为心底那些不可挣脱的牵挂和爱念。


【后话】

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那个“阿木嫂”早被遗忘了,人们只知道有个叫“韦老师”的乡村教师,她的儿子是全村唯一的大学生,是全镇唯一考上北大的学生。

而她,韦老师,因为当年出逃摔伤了腿留下隐患,如今不要说跑,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感悟】

一对男女结成夫妻,就好比在两块木板中间涂上了胶水,你觉得对方不好,使劲挣脱还可以一走了之,带点伤痕永不复见。


生了孩子,就好比在两块木板间钉上钉子,想分开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得旋转挣扎扭动摇摆,用上许多劲儿。心软的,带着钉子就那么强合着两块原本格格不入的木板浆糊一生;心硬的,永远带着钉子眼儿,痛苦内疚一辈子。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而我还觉得女子本汉,为母则柔。一个女子独身最大,可刚可柔随心所欲,而一旦为人母,怀胎十月,拖儿带女,俯仰之间,出入方寸,心中最重的是孩子,再也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贵族,再也不敢任性地说走就走,即使跑得了身,又何尝跑得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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