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彼岸

一条长河,隔断了这土地,隔断了这段爱情,更隔出了一个女人命运的悲哀,彼岸花花开花落在彼岸,带来的痛苦,笼罩在这两岸。

红烛红窗灯光摇曳,屋内的新娘盖着盖头,月光皎洁,屋外的人们都在院里喝酒吃菜,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也比平时多了几分耀眼,月光洒落在院内正在喝酒的人们的脸上,也照在了新郎的脸上,而他只是面无表情,不知结婚本应该高兴的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二凤在屋里等着,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她感觉到双腿似乎有些麻木,他稍微倾斜了一下身子,动了动脚,二凤内心七上八下。他想赶紧见到新郎,她想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新郎是什么样子,但她又害怕,害怕这个男人会对她不好,害怕这个男人会让自己失望。

“毛主席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按照当地的习俗,革命歌曲唱完了,酒席就算结束了。人们也都慢慢的散去。新郎三华却迟迟没有进屋。只是一个人在洒满月光的院里,闷闷不乐的喝着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的眼泪,在此时显得如此的明亮,他知道自己只能屈从,向着世俗的人们,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女人低头了。二凤一个人在屋内不敢乱动,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可能稍微做些什么就会破坏了习俗。二凤只得听着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才知道人们要散去了。当屋外鸦雀无声,迟迟没有进屋的新郎让二凤感觉到越来越担心。时间悄无声息的过去,二凤实在按耐不住,带着盖头,小心翼翼从门缝中看到了醉酒的三华,她看到那个男人与其他男人竟然有几分不同。这个男人没有二凤以前见过的男人那样粗壮,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未曾见过的书生气质。二凤此时半蹲着,一个手掀开着盖头帘子,一只手放在门上把着门把手,她不敢把门缝开大些,她不敢让他惊醒然后注意到她。她在那一个姿势注视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在月光下,她的眼中有面对着一位陌生人表现出来的疑惑,也有一份妻子看丈夫表现出来的温柔。此时红烛摇曳的屋内,似乎还没有月亮的月光亮。二凤不敢出去便回床小心翼翼的躺下了,这一夜,她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未安心睡下。

就那么的,天就亮了,二凤先醒了,他发现屋内没人,屋内的蜡烛已经烧没了。她没有想太多赶紧出门来看,三华还躺在昨晚喝醉的的地上睡着,也许是二凤的推门惊醒了三华,三华一睁眼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了,却迟迟没有开口。三华打破了这份尴尬,先开了口 “放心,我不会动你的,我知道咱们两个之前没有见过,我们也不会相爱,以后你睡你的里屋,我睡在北边的屋里,等我以后有机会去城里读书,你就背着村里人跑出去,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去吧”。二凤并没有听懂,转身回屋换下衣服去收拾院子了。

结婚以来,二凤和三华基本都是各过各的,一个在打打工,在北屋读书,一个在里屋绣绣女红,做做家务,他们每天的交集就是在一起吃饭,此外,从未有过一点多余的交流。但三华不知道,二凤已经把他当成了一辈子的依赖。

日子过的很快,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一切仿佛都在纠正着错误。

高考也恢复了,一直对读书,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的三华当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没想到,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三华想去上,本该高兴的事情让他却高兴不起来,他独自一人去喝酒。他想着自己想要的人生,想着曾经幻想的多么美好的生活,但他现在有二凤,这一切,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朝二凤开口,他不知道二凤该怎么办。天黑了,三华醉醺醺的三华回家了,刚到门口便看到了二凤在门口等他,他知道二凤听到了村口广播自己考上了大学的消息,他在二凤的眼中看到了疲倦,不知道二凤在门口等了他多久,他觉得对不起二凤。二凤还没等三华开口,三华面前的这个女人却说出了一句“我等你,你去吧”,三华仿佛心中沉重的石头放下了,他说“等我回来,我再娶你一遍”。二凤笑了,三华也释然的笑了。

三华看着二凤脸上娇羞的笑容,伴着上皎洁的月光打到了她的脸上,这月光,比结婚那天还要亮。三华觉得此时的二凤好美,也许是酒的作用,三华一把抱住了二凤,他不敢乱动,仔细端倪着二凤的表情,二凤有几分害怕,她不知道三华想要干什么。但她有些娇羞的低下了头,不敢看三华的眼睛,她害羞的笑了,放佛她感受到了三华对她的接纳,感受到了自己的归宿。三华把她抱到床上,还是那些明亮的红烛,三华和二凤两个人紧紧相拥着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全部肌肤的温度,二凤用手搂着三华,把三华的头抱到自己的怀里,仿佛在用自己的身体哺乳着这个男人,三华就像个孩子一样在二凤的怀中感受着这个女人的全部。三华体会到了这一生中未曾感受到过的温柔,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紧紧依偎着彼此的肌肤释放着内心的自己,他们的距离被压抑的太久了,他们此时感受到了美好,亲情与不同。月亮依旧亮着,天仍然黑着,外面的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村子中几家的狗在犬吠,不断的蝉声中偶尔有一两只青蛙顽皮的叫着。风吹动着这燥热的天气里的每一片在树上按耐不住的树叶。

第二天,二凤很早起来便帮三华收拾好了行李,将这几年家中攒下的所有的积蓄都给三华装了起来。在村口的离别之际,二凤望着三华,三华的眼中也全是温柔,一夜之间两人似乎多了太多羁绊,似乎多了太多道不出的离别不舍,三华在二凤耳边说着自己的承诺,让二凤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带二凤去过好日子。二凤欣慰的笑着,眼中虽尽是不舍,却也只能拥抱而别,望着三华的背影在这条迎着朝阳的乡间小路上越来越小,二凤的心里更多了道不出的心酸难受。二凤突然发现,自己眼中流出的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三年过去了,三华走后二凤把家里操持了起来。随着三华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二凤便越来越担心,这三年来,二凤写了不少信,除了三华在走后刚安顿下来后主动给二凤写过一封信,此后,二凤的信三华一封信都没有回过。二凤没有办法,只能想着三华说过的诺言来安慰自己,等这四年学上完了,三华就能带他们一家以后进城里过好日子。

这天,村里传来了县里要搞沿岸建设,正好能够拆到二凤村里的消息,家家户户都特别高兴,因为他们知道拆了房子就能拿到钱,就能去城里买更好的房子住。可是这个消息,对二凤却仿佛是命运无情的捉弄。如果房子都拆了,那三华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拆迁的日子越来越近,离着三华回来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村里的人都收拾走了一大半,只有很少数几家。村长又广播放出了话,说三天之内必须全部搬完,一家也不能留。二凤急坏了,按照时间,三华应该还得一个月才能从北京回来。二凤实在没办法了,来到了村长家说明情况。村长家却已经搬走了,只有一间房子留出来,村长在这呆着等所有人搬走了他再最后走。

这晚实在没办法了,二凤来到了主任家,想要给主任送礼求求主任能够宽限几天。二凤一进屋,村长就十分热情的招待二凤。二凤刚想开口,村长却说到“二凤啊,你们家得快点搬了,三天之内必须搬完啊,不能耽误了村里大家伙的进度啊,大家都急等着这笔钱找地方落根呢,这个时候你们可不能托大家的后腿啊。”二凤一听更紧张了,想求求能不能多宽限几天,等到三华回来再搬。村主任一听便不高兴了,没有答应二凤。二凤拿出来了200块钱放到桌子上,只求求能多宽限一个月。这些钱,本来是二凤想在三华回来之前买几身衣服给三华和自己穿,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把钱送出去。村主任笑了:“二凤,这个事好说嘛”说着把桌子上的200块钱往回推了推,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二凤的脖子,一把冲上去把二凤抱住:“一个月好说,只要你陪我今天晚上我就答应你。”二凤拼命挣扎着,她不经意间看到了主任脸上令人恶心的表情,她一把挣脱了主任,然后冲到了门口。一开门,听见了主任说:“你走吧,还想等一个月,你看我明天就让施工队拆了你们家,让你看看你还能不能见到三华。”。外面的月光如此的明亮,夏夜的风吹过二凤的脸庞,吹落了她的眼泪,这月光让她想起来了她嫁给三华的那晚和三华走之前的那晚,月亮都是如此的明亮。她想到三华,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更怕这辈子见不到三华了。她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看着村主任那让他恶心的表情,她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她被抱了起来,这一次在她怀中的男人却让她如此恶心,二凤的眼泪此时显得如此无力又卑微。月光透过门照耀进来,屋内的蜡烛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整个屋子仿佛没有光明。外面的树叶在这个秋末已经抵不住这微风,一片一片,掉落下来。

二凤当然拿到了三十天的期限,她每天都会去村口等待着,去那个当初三华给他誓言的地方等待着,她幻想过无数次三华归来的时候的样子,她想着看到三华时的喜悦,同时,她也害怕,她怕自己配不上回来的三华,她怕三华会知道她的身子脏了。三十天很快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等到三华。村主任也开始又催她了,她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又一场灾难来了。三十天的最后一个夜晚,村主任又来二凤家,这次的村主任大胆了许多,直接就对二凤动手动脚,直接把二凤抱住,又一次漏出他那让人恶心的表情,他告诉二凤:这一次可以再给二凤延迟十五天,而二凤心里只想着三华回来团聚的场面,村主任再一次得逞了,但这次村主任的行为,让正好经过的施工队的人发现了。第二天,二凤和村主任的事情在村里没走的人嘴里传开了。人们对二凤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二凤想多要一些拆迁款,用身子贿赂了村主任。这些消息二凤传到二凤的耳朵里。二凤越来越不在乎了,她仿佛走火入魔一般每天只吃一顿饭,什么也不干,就在村口一呆呆一天,有一些没走的村民见到村口的二凤觉得她已经疯了,整天衣衫不整,就坐在那里,双眼盯着路的尽头看着,有时候笑一笑,有时候低下头哭一会,有时候哭完又立马大笑了起来,在她的眼中,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也许,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天,二凤换上了新衣服坐在村口等着,她有种感觉,三华就要回来了,换上新衣服等着他,要让三华看到一个漂亮的自己。村口的石碑这天也要拆了。村主任在村口指挥着,看到了坐到石碑上的二凤,直接吼她让她滚到一边,别脏了村里的东西,旁边的施工队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听着主任骂她,有的人把她当作傻子,看着主任骂她,也附和主任一起笑话她,有的人听不下去了,直接呵斥她走开。二凤从石碑上下来,依然没有走,只是在小路这边远远望着路的那边,突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了,那个体型从远处看不胖不瘦,慢慢的走进才发现是个邮差。邮差走进了问到:“你们村有没有个名字叫二凤的。”二凤好像没听到还在注视着小路的尽头,在她的眼里她只知道邮差不是三华。主任说:“看到没,就在那里站着的傻娘们就是。”邮差听了走了过来:“哎,你好,请问你是二凤。”二凤看了一眼他,便又瞧向了远方:你别挡着我,我等我的爱人回来呢,他叫三华”。村主任和拆迁队的听见都笑了,邮差看了一眼送信人正是三华。说到:“那就对了,这就是三华给你的信。”二凤听到这里才缓过神来,急忙想拿这封信。邮差便给他信边说:“实在不好意思,之前往这个村里送信的都是我父亲,前半个月他去世了,他嘱咐我让我在他走后把这些信给他送出去,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二凤看了一眼他,便急忙拆开信来看。没过几分钟,二凤看完了,她笑出声来,满嘴哈哈的往回走,在原地踯躅的走着,嘴里笑着,这笑声没有让主任等人嘲笑她,他们仿佛听出了这其中的恐惧,纷纷离她远远的。那天晚上,外面格外的黑,虽然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到这月光却怎样都照亮不了外面的世界。深秋里,风吹过枝头,树上落下了它的最后一片叶。

从那天以后村里的人再也没见过她了,去她家也没有人,只有街坊在他家拆迁的第二天搬出家具来的时候找到了一封信。信给了警察,信里揭露了村主人的罪行。在信里,大家知道了三华和北京的同学将要结婚了,二凤已经投江而死了,只留下了一段话给三华。

彼岸花开,花叶同根,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花花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来生来世,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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